第7章 第七章
海风渐起，拂卷而起的浪涛白若波山，日头铺陈在上，衬的水纹光色耀目，迤逦不绝。
舒卷往复的浪水间，一叶小舟缓缓行来，十余只手露出海面，正推着它向前驶去，这个舟体窄小又破旧，看着并不美观，阿汀一人挤进去，她两手搭在边沿，仰起首，任由海风拂过面庞，一阵凉意袭身，久违又亲切。
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哼声传来，阿汀忍不住笑了，偏头看着他：“塞缪尔，姐姐这么久才回来，你好歹开心些呀。”
那是个海妖少年，生的清古冶艳，秀隽玉润，眉眼同阿汀似些，他没有加入推舟队伍，而是跟在一边，听到阿汀的话，他靛蓝的眸转睥过去，眉峰微笼，没好脾气的道：“三年多了，我以为你也被人类的世界迷住了眼，不想回来了。”
推着小舟的海妖们低低吟唱着，阿汀侧耳听了会儿，面上温宁：“人类的世界很繁华，也很好看，但那里太危险了。”
“你没碰上封号斗罗吧？”塞缪尔耳鳍一动，紧张起来。
阿汀摇摇头，一时失笑：“封号斗罗又不是遍地都有，哪里那么好碰见。”
“不过在我回来前的几天，我遇上了个魂斗罗。”见塞缪尔一脸担心的样子，她轻声安慰道：“不过没什么事，他没看出我的身份。”
塞缪尔松了口气，他凝睇着化形后比自己还小的阿汀，犹豫着开口：“不然，你别走了。”
阿汀转过眸，看着他默然未语，塞缪尔不喜欢被她这样看着，他别开眼，语气微硬，接着说了下去：“我们长居深海，本就该离人类的世界远远的……”
“不。”阿汀打断了他的话，略显责备的道：“塞缪尔，我还没有找到罗伊姐姐。”
“人类的世界那么大，你就一个人，去哪找？”塞缪尔气恼的说完，见她沉默住，话语便软了些：“姐姐，我们对人类始终了解的太少，他们的世界太危险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愉快，海妖们的吟唱声戛然而止，四下里只有海浪还在翻涌不息，听着拊打在舟体上的水声，阿汀不禁想起了在诺丁城经历的第一个冬天，那是在深海里从不曾见过的景色，天地皆是银白，万物萧索而冷寂，像极了五万年前的那一天，她和塞缪尔躲在珊瑚樵后，看着父母被魔鲸王吞噬，眼前所视茫茫，世界一片灰白，再也看不见其他。
阿汀身子一颤，她攥紧了手，心头微涩：“塞缪尔，那天是罗伊姐姐护住了我们的命，现在她下落不明，一天不找到她，我就一天不能心安。”
想起幼时的记忆，塞缪尔黯下眸，默了好一会，才启唇：“要是你…一直找不到呢？”
“那我就听你的，不再出海，也不再涉足人类的世界。”
“好。”塞缪尔抬起眸，目色深幽，望着她沉声道：“就这么说定了。”
游过海域的中心带后，气温陡然降下，这里已经是魔魂大白鲨的活动区域了。
小舟顿在浮游的冰层外，海妖们浮出上半身，他（她）们玉白的肌肤上慢慢覆上了层青蓝的鳞片，指尖变的尖利锋锐，警惕的视着前方。
塞缪尔俯身潜入水下，他游的极快，霭蓝的长尾一曳，就到了小舟的前面。
对面有四五头大白鲨等着，他神色自然，在浮出海面后，看向了为首的那一个。
五万年前，魔鲸王霸占了海妖族对外活动的出口峡湾，之后他们虽然找到了另一处可以出去的小道，但每次回去，为保安全，都只能从大白鲨的区域借路。
若是从前，父母亲没有被吞噬，海妖族还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仰人鼻息的境地，两个十万年魂兽的陨灭，使海妖族在深海的地位远不如往日，曾经三族并立，各据一方，如今海妖族垫底，屈居于深海魔鲸和魔魂大白鲨两族之下，甚至领域都还在被人虎视眈眈。
塞缪尔面上不显，但心里早就火烧火燎了，他冷眼打量着这几个大白鲨，从它们浅蓝的鳍纹来看，是千年修为。
他隐隐放出十万年魂兽的威压，凝视着为首的那只大白鲨，眼中流转着深蓝的瞳光：“海妖族塞缪尔，借路一下。”
千年的魂兽已有自己的灵识，寻常情况下，不会和十万年魂兽硬碰硬，毕竟人家一个喷嚏就能整死自己，但这会儿，几个大白鲨都犯了难，为首的那个先出了声，毕恭毕敬的道：“您等下，最近非常时期，族长吩咐了让严加守卫，我让伙伴去问下。”
见塞缪尔颔首，它就赶紧让两个伙伴先回去报了信儿，自己没动，谨慎的防着这群海妖。
一声低缓的长吟乍响，又是一个十万年魂兽的气息，剩下的大白鲨一个激灵，大气也不敢喘，紧紧的盯着他们。
那声长吟清冽，似林籁泉韵，澈然宁和，塞缪尔侧过首，听出里面的担心，他动了动唇，回了几声短音。
阿汀蹙着眉，心间缭乱不宁，听到他的回音，眉间也没松下，一直看着前方，自她化形为人后，虽然是可以去人类的世界找罗伊姐姐，但在海域和族中，她帮不上塞缪尔了，自己现在还不到魂尊的实力，莫说中心带，就是外海里的魂兽都打不过几个。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又看向旁边的族人和前面的塞缪尔，她塌下肩，浑身的力气像被卸了大半，只拳头还攥的紧紧的，目光也一改往日的温煦，蓦地冷戾下来。
没再听见后面传来的动静，塞缪尔振了振睫，凝神看着前方。
那两个去传话的大白鲨回来了，一个到前头不知说了什么后，为首的那个才带着后面的几个，一齐让出了条道。
“族长说，不用那么客气，在魔鲸王没死前，我们和贵族还是盟友关系，您可以长期借路。”
闻言，塞缪尔心下一哂，懒得再看他们，他太了解他们的族长，不是什么善类，嘴上夸夸其谈着盟友，背地里却记挂着人家的领地，和魔鲸王一样，都不是个好东西。
只可惜，再看不惯他们，也不能去破坏现在和平的假象，毕竟海妖族势弱，不能以卵击石。
一过界线，由塞缪尔领头，海妖们遽急的加快了速度，小舟在零零落落的礁石间疾速穿梭着，阿汀抓紧了两边，只来得及看清避在周围十多米外礁石后的大白鲨群，她伏低了身子，和塞缪尔一样，将自己十万年魂兽的气息放大。
两个十万年魂兽的威压相当于数十倍的巨石压顶，这样一震慑，起码他们的小动作会收敛些。
魔魂大白鲨的领域是一处宽大的海湾，这个海湾里礁石众多，长年低温，浮游生物少的可怜，连海水都是寡淡的蓝，而且常年如一日，没有任何鲜奇的颜色出现在这里。
海湾南部，是一道延绵十多里的月亮峡，过了这里，气温就会回升，并且温暖如春，海水由浅到深，浅处湛清，可以看见铺底的银沙，和游曳而过的鱼群，深处幽蓝，一眼望不到底，下面生着大群的珊瑚礁，色彩斑斓，也算亮丽。
从月亮峡到最南部的落崖，都是海妖的区域，这比大白鲨的领域大了两倍不止。
这里生有海中垂柳，枝干粗大，一半在海下，一半在海面上，因为气温温暖，所以一年到头都是枝繁叶茂，长长的枝条倾垂，也算是浅处和深处的临界点，海妖们进入深海，都会从这一道的垂柳下经过。
魔鲸王霸占的出口在落崖的对面，它把那里作为了魔鲸族领域的一部分，既是抢夺，也是监视。
一路匆匆，终于回了家，海妖们把小舟推到一块露海的珊瑚礁边后就自觉的后退了些，塞缪尔游到舟体边，伸出手，示意阿汀下来。
“不好下脚，我扶着你。”
阿汀本来想拒绝，但看他一副你不答应我就生气的样子，只好把手放在了他掌心上。
“我很好奇。”塞缪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觉得挺纳闷：“我们体温低，手也凉，你在外边，就没有人类怀疑过你吗？”
阿汀一脚踩在礁上，弯腰坐了下去，把双腿浸到海里后，才看向塞缪尔，见他额发微乱，就伸手拂了下，而后扯唇露了丝笑，回答道：“我碰见了另一个十万年魂兽化形为人的，还有一个是人类，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从来没有多问过。”
塞缪尔白了她一眼，将手臂搭在她的膝盖上，神色松下，阖上眼休憩起来：“我其实一点也不放心你，人类狡猾贪婪，为了变强连同伴都可以舍弃，你在外面孤身一个，随便遇上个封号斗罗就玩完了。”
阿汀垂着眸，专注的看着他，听他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话里话外全是在关心，担忧自己，她眼眶忍不住红了，强忍下心头的酸涩，故作轻快：“我在外面也不放心你，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为了条鱼都能跟别人打起来…”
他性格乖戾不羁，儿时总是肆意的跑出去玩，被父母责罚了也不在意，在她去了外面后，塞缪尔成了族长，阿汀可以想到，族外迫急的危机，是怎样压的他惴惴不安，偏又故作轻松的来见她。
“喂！”塞缪尔抬起脑袋，刚想反驳回去，却一睁眼就看见了她泛红的双眼，他喉间倏然哽住，浑身气焰都歇了下去，靛若天青的眸内似灭了灯般，骤然黯下，他抬起上半身，像儿时一样，拥住了她。
海妖之间极少拥抱，因为最脆弱和温暖的地方就是脖颈处，那里血液流速快，一但被划伤，就会血流不止。
塞缪尔低下头，脖颈摩挲过她的脸畔，温热的触感让阿汀终究还是没忍住，她面上滚下了几串泪珠，在他脖颈处泣不成声，在父母走时，塞缪尔曾经就无措的哭过，那时阿汀也是这样的抱住他，一遍又一遍的哄着他。
“姐姐，我没事。”塞缪尔看着怀里模样缩水到两万多岁的阿汀，无奈的启开唇，学着以前她哄自己时的样子，放柔了语气：“塞西尔，别哭了，起码现在没人能欺负我们，我等你和罗伊姐姐一起回来，然后咱们打出去，把该死的魔鲸王扔走，然后去揍隔壁的臭鲨鱼。”
他拍了拍阿汀比离开时清瘦不少的身子，眉眼温软：“你放心，等下一次化性时，我还选男的，我会一直保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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