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境
火,到处是火。
通红的火苗伴随着浓黑的烟冲上了天,舔舐着破屋中的每一寸木头和窗纸,风呼呼的刮着,将肆虐的火越烧越旺。
“小姐!小姐!小姐你千万别昏过去啊!啊!”
婢女明月的惨叫声终于换回了苏婉些许的神志,
她趴在脏污的地上艰难的睁开眼,明月的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帮助她挡了梁木掉落下来的致命一击,
自己,却分明已经不行了。
“明月!明月!”
苏婉拿起残破的衣物掩在嘴边,拼命用力,将身上的梁木推到一边,然后艰难的抱起明月逐渐冰冷的身子,一步步向门口挪去。
只有几步的距离,却艰难的如同天堑一般……
终于……门口终于到了。
“你……你好好躺着……我开了门……会有出路的。”
苏婉将明月轻轻的放在地上,抹了把满是泪痕的脸,掩住嘴,向着木门猛的撞了过去。
然而下一秒,沉重的铁链传来一阵哗啦声让她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又一阵浓烟袭来,苏婉再也承受不住的跌坐在地上,
意识终于恍惚起来,恍惚间,居然听到了两个女人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姨妈,我就说苏婉还藏了私房钱吧!她是南府州同独女,怎么可能单单嫁妆单子上那么点东西!您看,这钱搜出来了,咱们家的亏空……不也能补了吗?”
说完又是一阵张扬的笑,声音年轻中透着尖刻,是她噩梦中一贯的主角。
“只是……逼她拿出钱财也就算了,放火杀人……这个……要是让清哥儿知道了,会不会又生出事端?”
年老的声音庄重中隐隐含着些许责备之意,让混沌中的苏婉如同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淋了下来。
那声音,明明是婆母,但她……她所说的话……
苏婉只感觉一个巨锤重重的捶在胸口上。
难……难道……这场火灾……
“哎呀,姨妈,您是年纪大了心肠软了吗?如今这苏婉无依无靠,还不如当年你手底下处死的下人呢!难不成,还真因为做了人家四年的婆母,下不去手了?”
“那哪能啊……对了,那苏婉母亲原先的香脂方子,你搜到了吗?咱们府上的生意每况愈下,只有拿到了那方子,才能……”
熟悉的声音逐渐飘远,
烈火、黑烟、高温、剧痛……无边的痛楚炙烤着苏婉,
然而,即使这些,都抵挡不住内心撕裂般的恨意和痛苦。
刻骨的恨意如利刃割着她的心,就算头脑逐渐陷入昏迷,都始终无法磨灭,像刻在灵魂中的一道刻骨印迹,就算死,也会带入黄泉,带入轮回,不死不休。
而就在昏迷的那一刻,苏婉眼前越烧越旺的烈火,终于席卷了上来。
“夫人,夫人?”
苏婉猛地醒了过来。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眼中,让她一阵晕眩。
隔着梅树深深浅浅的叶子,蓝澄澄的天被割成碎碎裂裂的湖蓝色的块儿,澄澈得让她几乎落下了泪。
她揪着胸口的衣襟猛地喘了几口,方才缓过神来,
一双杏眸却仍惊魂未定的看着脚下的青石石板,像是刚刚梦中的烈火,突破虚幻烧到了脚畔。
婢女明月扶着苏婉的上半身,眼中盛着担忧:“夫人,可是喘疾又犯了?”
她想要用手探一探苏婉的心窝,下一秒,却直接被苏婉拉住了手。
感受到明月鲜活的脉搏,苏婉这才明白,刚刚自己……又被魇住了。
她并没有被休弃,并没有被锁在破屋子里烧死,明月……也没有死……
可是,那真的是梦吗?
所有细节都逼真的像真实发生过,那些火焚般的痛苦,似乎上一秒还留存在皮肤之上,
还有那两个人的话……
真的,只是梦吗?
“夫人……婉姐儿……如果没事,先起来吧。今天春宴,大夫人如果看您长时间不在,又该罚跪祠堂了。”
明月见四下没人,换了苏婉未出阁时的称谓叫她,语气中的关切和担忧彰显无遗。
大夫人对小姐虽是看重,但于规矩上极为重视,一旦有丝毫逾距,便是不留情面的责罚。
而自老爷两年前病故后,小姐一直生不出孩子,府内上下对小姐已是看轻许多了。
如果再失去了大夫人的欢心……
看着苏婉苍白的小脸,明月心中心疼又委屈,
如果……如果老爷夫人还在……小姐又何至于被这样……
明月心中所想,苏婉自然明白。
她点了点头,稳了稳心神,在明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还未说什么,就听到管事的林婆子在院门口大声说:
“少夫人,春宴已开了一段时间了,大夫人叫您过去。”
嗓门大的很,态度也不客气,甚至都没有行礼。
明月皱了皱眉,担忧的看着苏婉,
这邱府上下的奴仆,对待小姐是越来越放肆了。
本害怕苏婉会不高兴,见她抬头间,刚刚失魂落魄的神情已收拾殆尽,一双绝色的瓜子脸上带着如水般的沉静,像是根本未将林婆子的僭越放在心上。
只是,抬头的时候,眸间却带着某种冷意。
“林妈妈,你刚刚见我,似是没有行礼。”
温润的声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庄严,让见惯了顺从模样的林婆子,不由惊讶的张口结舌。
“我……这……”
“明月,未免林妈妈再次忘记,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身量高挑的少夫人低敛着眉,眉宇间却是林婆子从未见过的威压。
“少夫人……我不是……”
林婆子彻底慌了,居然手舞足蹈的想要辩解。
“不知悔改,再加五次。”
苏婉淡淡的看着惊慌失措的林婆子,如同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虫蚁。
很好,
不愧是婆母底下掌事的婆子,即使不甘,也并不敢有丝毫反抗。
她也明白,在这规矩大过天的邱府,下人反抗主子,只会得到更严苛的惩罚。
一声,两声,三声,
“啪!啪!啪!啪!”
见林婆子敢怒不敢言的跪在原地承受着掌掴,苏婉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身看向庭院深深的邱府。
重重花木簇拥着青砖绿瓦的楼宇,花木端肃,重楼庄严,就连脚下的青砖都彰显着一丝不苟的规矩。
本是这四年间,见惯了的风景,今日看来,
却让人疲惫万分。
苏婉抬头看着头顶四角的天空,突然觉得眼角一阵的酸涩。
她轻轻用手帕压了压,却压不出一丝湿润。
兴许过一会儿,责罚林婆子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府中,到时候恐怕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门来,
但是她突然,不那么怕了。
一路往静心堂走着,苏婉脚步沉稳,步伐安静,心中,却不停地翻涌着各种念头。
刚刚的梦境,不仅仅是火。
实际上,它将之后的所有情况都梦到了。
它梦到了夫君和阮翠的苟且,梦到了阮翠的珠胎暗结;
梦到了阮翠对夫君的哭诉,因为她拒绝将阮翠迎进门做平妻而陷害她,将她赶出了邱府;
梦到了婆母和阮翠之间的算计,为了谋夺她的嫁妆,最终害的她葬身火海……
一桩桩一件件,就仿佛亲身发生过一般;如果说真的是梦境,但这梦为什么不会遗忘,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的清晰?
苏婉缓慢的走着,粉白的指甲隔着鸳鸯戏水帕子深深的陷入手心当中,
到底是不是梦,她非得验证一下不可。
而第一个途径,就是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
静心堂内,苏婉低眉顺眼的垂眸坐在下首的黄花梨椅子上,姿态仪容,处处可见这几年被大夫人齐秋菱□□的痕迹。
细柳一般的腰肢板得极直,纤长匀白的手指端正的摆放在暗绿色对襟衫上,
明明是青春无敌的双十年华,衣衫庄重俨然嫁了二十年的年长妇人,就连殷红的唇都恭恭肃肃的抿着,表情沉静而肃穆。
这样的恭敬端正,却始终无法让齐秋菱满意。
甚至在看到她素淡妆容都无法掩盖的娇颜之时,齐秋菱无法确定,对于眼前的这个温柔听话的儿媳,是喜欢多些,还是……嫉妒多些……
“如今府上春宴,你要跟戚妈妈多学着点掌宴的事宜。这几日来往的年轻女儿甚多,也可以从中多留意一些,看是否有合眼缘的。”
说到这里,齐秋菱一双三角眼看着眼前的长媳,叹了口气,将她唤到身前,
“你作为清哥儿的正妻,有责任为清哥儿延绵子嗣。但是你这身子骨……如今你四年却一无所处,虽然清哥儿和我记着当初的约定,但到底不孝有三无……”
声音到底放柔了几分,瘦骨嶙峋的手亲热的攥着苏婉嫩滑的长指,冰冷冷的佛珠随着话语,轻轻的触碰着苏婉的肌肤,
和梦中……如出一辙。
苏婉静静的聆听着齐秋菱的话,心渐渐的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刚刚梦境中被炙烤的剧痛似乎蔓延到了现实,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当真如此,那接下来……
“眼下清哥儿回来几日,但大户人家的媳妇要讲规矩,你也不要日日在他身旁。我近日在抄《金刚经》给老妇人祈福,你现在随我一起去佛堂抄几遍,送到老夫人那边,她对你也会好些。”
齐秋菱不急不慢的声音将苏婉的神智换回。
听到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安排,苏婉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内心却在缓缓压制着极致的厌恶与恶心。
这样的安排,听上去是为她筹谋打算,可谁知道,却是帮那对奸夫□□打掩护呢?
苏婉敛眉,
“是。只是媳妇愚钝,还有一些事想和清哥儿商议。媳妇先回去一趟,等下再去佛堂找婆母。”
说完,竟是要走。
果然,齐秋菱有些紧张了,
“想要见清哥儿也不急于一时,还是抄了佛经再说。”
齐秋菱想到今天阮翠也会到,不由得有些烦乱。
但苏婉却似没有听到一般,竟是行了个礼准备离开了。
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理由,齐秋菱只得说,
“那这样,我同你一起去。”
这样安排,即使有些什么,也可以在发现的一瞬做出警示。
阮翠警醒,想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苏婉站起来比齐秋菱高出了半个头,此时两人站在一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婆母。
苏婉头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和蔼而端肃的女人,这样的矮小。
“好。”
她淡声说着,一抹冰冷而凄凉的笑容挂在了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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