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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忍冬站在门前,定定注视着闻俭的背影,她总觉得闻俭变了许多,这种改变看似微不可查,却在日复一日的累积,有时她甚至会对眼前人感到陌生。

        第二天清早,忍冬没有急着前往宝济堂,反而带着药箱,一路赶到孟府。

        孟府的宅院位于城西,此处修建了不少勋贵的私宅,是以街面上的行人非富即贵,男子衣饰讲究,遍身绮罗;女子更是穿着精致华美的裙衫,一个个秾艳婉丽。

        一身灰褐色短打的忍冬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好在她并不在乎这些,这会儿只想尽快给那位孟公子诊治,免得提前收下的诊金烫手。

        孟府巍峨堂皇,颇为森严,就连站在台阶之上的门房皆面色冷肃,一瞧便知这是从军营里出来的练家子。

        忍冬快步上前,将昨日孟渊留下的亲笔信递交给门房,那位孟公子看似文弱,一手草书却堪称笔走龙蛇,十分狂放不羁。

        门房接过书信扫了眼,确定眼前之人未曾撒谎,随即做出请的手势,将这位作男装打扮的女子引入府中。

        早在昨日,忍冬便差使医馆的药童出门打听消息,知晓这座刚修建不久的孟宅在邺城颇有名气,据说是出自名家之手,碧瓦飞檐、潺盢流水,堪称一步一景,美不胜收,可惜此地主人性情孤僻,从不见外客,她是头一位被允许登门的客人。

        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忍冬低垂眼帘。

        那位孟公子能在邺城拥有这么一座宅院,说明他不是毫无根基的商户,反而与贵胄关联颇深,不过此人究竟是何身份,都与自己无关,只要她能抑制住那人体内的毒性,便算是尽到了医者的本分。

        门房将忍冬带到书房前,低声嘱咐道:“劳烦陆大夫稍待,我先进去通禀。”

        说罢,他轻叩门扇,入到房中,片刻后走了出来。

        “陆大夫,公子请您进去。”

        忍冬望向紧紧闭合的木门,不知怎的,心跳没来由加快些许,她抬手按住胸口,深深吸气,缓慢推开门板。

        外面正是清晨,天光大亮,而室内却早已放下了用来遮蔽窗扇的帷幔,仅在四角燃了几盏灯,因此光线很是昏暗。

        忍冬隐隐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她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双足仿佛生了根似的,站在堂下一动不动。

        魏桓抬起头来,黑眸微微眯起,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复摩挲着自己的私印,饶是髓海钝痛不已,那张俊朗面庞仍不露分毫,只是眼底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无端透出几分煞气。

        薄唇噙着笑,魏桓道:“坐吧。”

        昏暗中,忍冬看不太清男人的面容,她环顾四周,发现仅剩的一把木椅恰好摆放在桌案前,意味着她必须坐在孟公子身旁,才能为他施针。

        忍冬刚一落座,魏桓便嗅闻到了那缕清浅的梨香,这丝香气犹如救命的良药,安抚他几近崩溃的髓海,缓解了翻涌不休的疼痛。

        忍冬并不知道,魏桓小时候曾被背主的奴仆扔到山涧中,他侥幸不死,还被狼群抚养长大,狼群大多在夜里捕猎,渐渐的,魏桓竟如野狼一般,能在黑夜视物。

        此刻他盯着忍冬,自然不会错过女人神情的变化,忍冬就像被野兽盯住的猎物般,警惕到了极点。

        魏桓陡然想起那个荒唐的晚上,甜梨香如同无色透明的纱幔,将他笼罩起来,时时撩拨,一寸寸攻城略地。

        因幼时的那段经历,魏桓性情大变。

        他骨子里带着兽类的难驯,离群索居,自然也不会像寻常男子那般,被男女之事勾动心神,他甚至从未对任何女子产生过欲望。

        偏偏在那碗汤药的作用下,他被迫与陆忍冬纠缠了一夜。

        魏桓本以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羞辱,可他却恼怒地发现,自己会经常想起那个女人,在午夜梦回之际,恍惚间还能听见女子低低的哭求声。

        眸色幽深,魏桓佯作无事,淡声发问:“陆大夫为何还不动手?”

        忍冬有些为难,“房内光线太暗了,孟公子,我能不能将帷幔掀开?”

        魏桓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现如今他早就压下了那股翻涌的热意,外表再也瞧不出半分异常,自然无需阻拦忍冬。

        见状,忍冬暗暗松了口气,她连忙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帷幔收好,灿金日光映入书房,揉碎一室的黑暗。

        忍冬从药箱中取出针包,刚想抬起魏桓的左手臂,男人却主动将右手伸出来。

        “我左臂受了伤,暂时不适合施针。”

        魏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早先以乞丐的身份被带到宝济堂时,忍冬曾经用放血之法为他抑制过毒性,他左侧手臂盘踞着数道纵横交错的伤口,看起来格外狰狞,若是被她瞧见,肯定会发现端倪。

        忍冬猜不出魏桓在想些什么,她小心翼翼挽起青年的衣袖,露出麦色的肌理,筋肉结实,有如铜铸铁浇,倒不像表面上那般文弱。

        “孟公子,稍后我会用银针将你体内的毒性迫至右臂,再划破手腕,将毒血放出来,你莫要害怕。”

        忍冬担心自己的手法太过凶残,吓坏了身旁斯文白净的公子,她却不知,魏桓手上沾着的鲜血,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又怎会因为小小皮肉伤便心生恐惧?

        “无妨,陆大夫大胆施治即可,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忍冬只当青年是嘴硬,她将银针分别刺入曲泽穴、少海穴、太渊穴,轻轻捻弄着针尾,这是陆家的独门技法,可以用银针疏通气血,消散郁结。

        肤毒本就极为霸道刚猛,若非魏桓习武多年,身体远超常人,恐怕早在中毒之初便已命丧黄泉。

        此刻毒性在血脉间横冲直撞,带来阵阵灼烧般的刺痛,青年额角渗出汗珠,面色略微涨红,喉中发出一声闷哼。

        水盈盈的杏眼透出几分诧异,忍冬没想到看似消瘦孱弱的孟渊竟能忍住折磨,没有痛叫出声,如此出众的韧性,令她刮目相看。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

        从药箱中取出匕首,忍冬先浸没于烈酒中,又放在火上灼烧片刻,之后她迅速划破青年的手臂,将呈紫红色的鲜血排出体外。

        书房内的铁锈味愈发浓郁,忍冬不由叠了叠眉,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熏球,里面盛放着米酒窖制过的香梨,还添了少许蜂蜡,清新气息骤然驱散了那股粘稠厚重的血气,说不出的提神醒脑。

        魏桓瞥了眼女人手中的熏球,不过鸡卵大小,熏球表面只有几道简单镂空花纹,虽为银质,却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件儿。

        “这只熏球很是别致,不知陆大夫可否割爱?将此物卖给在下?”

        正如魏桓猜测的那般,熏球称不上珍贵,仅是忍冬在闲暇时做出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

        “孟公子在宝济堂的账上暂存了百两纹银,若您喜欢这只熏球,便收下吧。”

        细腻指尖握住熏球,将其放在案几上,在深褐桌面映衬下,白皙肌肤显得格外晃眼。

        魏桓眸色微敛,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陆氏容貌出众,身段窈窕,再加上能够缓解头痛的甜梨香,即使再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被勾动心弦。

        像这样的女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与他共赴巫山,未免看起来太过巧合了。

        魏桓从不相信巧合,他倒要看看,陆忍冬到底会耍怎样的把戏。

        是假借行医之名,伺机谋害于他?还是靠那一身玉骨香肌,主动勾引自己?

        她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放血之法虽能抑制毒性,但却颇伤元气,最初每隔三日进行一回,等情况好转几分,时间便可以延长到七日。”

        忍冬没有察觉到男人神情的变化,她边说着,边写下了补血益气的食方,“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与其靠药材调养身子,莫不如在吃食上下功夫,平日里多吃些枸杞、红枣,要不了多久便能起效。”

        魏桓双目微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等忍冬离开书房后,他的视线才落在那只熏球上。

        熏球虽小,但其内颇有巧思,用米粒大小的晶砂隔热,最里层放置了燃烧着的香料。

        这缕幽香与陆忍冬身上的味道很是相似,却又不太相同。

        若非要分出差别,那个女人就像枝头含苞欲绽的花蕾,馥郁清浅,诱人至极,而熏球内的香料纷繁复杂,多了几分匠气,即便香甜,却失了韵致。

        不过对魏桓而言,熏球功用虽小,倒也聊胜于无。

        离开孟府后,忍冬径自前往宝济堂,这档口医馆的病患并不算多,坐在柜台后方的闻俭正在陆培风留下的行医笔记,想从中找到有关秘方的蛛丝马迹。

        可惜却一无所获。

        恰在此时,他听见药童唤了声“陆大夫”,倏然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忍冬。

        男人神色阴沉几分,冷声道:“冬儿,你好歹也是坐诊大夫,行事应以医馆为重,切莫砸了宝济堂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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