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 二次分配

“先得利的人带后得利的人，这可能吗？”

“这不就是让贵族们、地主豪强们去带动天下的庶民们，让他们一起成为贵族们吗？”

跟着扶苏久了，有时候陈平都感觉自己变得理想化，正义感十足了。

当然，还有一份莫名的责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过去陈平只是想要成为人上人，成为分割这个世界资源的人。

但是跟着扶苏后，陈平非但感到自己不再孤独，而且觉得自己应当担负这样的责任在身上。

他觉得自己开始受限制了，因为他发现权力并不会让一个人的形象就此高大。

作为掌权者，能够做到对天下人都负气应负的责任，这比拥有再大再高的权力都更值得人尊敬。

一个好的榜样，一个好的领导，那简直是吸引且激励下属们努力工作的明灯啊。

陈平难以置信地望着皇帝。

虽然陈平很聪明，但是说实话，陈平和扶苏见过的韩非、嬴政、李斯等人差了不止一个台阶。

没办法，眼界和人生经历把一个人的智慧框的死死的。

陈平再聪明，那也是在人际关系上动手脚。

让他做一些国家制度的设定，那就是让瞎子生火。

陈平只能负责出谋划策、执行，在制度政策这些大局观，他比不上韩非、李斯。

不过，他要是真的比上他们了，他陈平的才能就不会是这些了。

陈平就是现实主义，而韩非则是理想主义。

同样是通晓人性，可是两人之间的差距很明显，一个把人玩的团团转，一个被人玩的团团转。

秦二世看陈平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恕我直言。让贵族们、豪强地主们去带动庶民百姓们。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人生来就是自私自利的。而绝大多数人都是贪心极重的，满足了自己过去的欲望之后，就会有更多的欲望迫不及待地去满足。”

“贪婪和自私自利结合起来后，一旦有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他们只会挖空心思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加富裕，用更残酷的办法让那些没有富裕的人为他们制造更多的财富。”

“古往今来，朝朝代代的历史已经无数次验证这一点了。”

“若说人从历史上吸取到的最大教训是什么，那就是人不会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做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但是所有人不过是不可避免地重新再犯一遍错误罢了。”

“反反复复，不断地轮回。这些事，毫无意义。”

“先得利的人带后得利的人得利？”陈平脑海里想到过往村里百姓们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对于此事他竟然失态地发出了嘲笑。

他与二世还有几个便衣侍卫在工坊之间穿梭。

偶尔有道路边上正在忙碌的工人们，听到这声议论，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说话的人。

说话的黑衣人匆匆而过，履鞋上带着鲜红的泥土。一看就知道是从水车那边过来的。

他的脸上带着愤怒和不甘。

而他努力追赶的年轻男人，步履从容，带着一些轻快。仿佛有好事情就要发生。

年轻男人穿着白袍，看不清脸。

但是光从背影看去，就能感受的出对方气质不一般，来历不凡。

右侧是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高大男子陪着他，长手长脚，显得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

看着看着，一道带有杀气的目光就落在了工人们身上。原来是褐衣男子回头。

这个人，就是荆轲。

因为没有刺秦皇这样的大事发生，荆轲迄今为止就是个小透明，没有人在意他，只有秦二世把他当个高手。

官兵们对此感到不理解，不过秦二世所做的让他们感到不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怪事。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相对存在的。有富裕就一定有贫困，有强大就一定有弱小。”

“贫富的差距，就像是人的高低胖瘦一样，也像是山的高低一样，永远都是相对而言的。”

“我只是一个凡人而已，我怎么能消除得了这相对客观存在。”

陈平抚平心跳，“这倒是。”

“虽然臣曾经立下均分天下的誓言，可是等真的到了这个位置上，见到了太多太多，我自己也不相信真的能够做到人人平等。”

“更不要说，把天下的财富都能够做到平均的分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平说罢，这美丽的风景下，空气因为他的愤怒凝固了。

大家都不说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陈平说的话，每个侍卫都有共鸣。

远处青色的高山像是一尊神，静静地微笑着俯瞰着山下城中的人。

青山、微风、山岗、鲜花、溪流、远处机器运转的咔塔声，几张面面相觑的脸孔。

大家都手足无措地望着秦二世。

陈平望着秦二世，说实话，扶苏看到这生态科技城时甚至没有表露半点惊讶，更多的只是欣慰罢了。

而且据他一开始的评价，生态科技城还能变得更好。

跟着皇帝在一起久了，陈平自认为还是对皇帝有一定的了解。

听皇帝语气这么冷静，能说出这番话自然是经过长期考虑的。皇帝既然敢说要让先得利的人拉没得利的人得利，一定有其中的道理和缘由。

“也许，微臣以为的先得利的人带后得利的人得利，和陛下所设计的先得利的人带后得利的人，并不是一个意思？”

“臣请陛下赐教。”

荆轲听不懂他们各执一词的理由到底充实与否，但是他反正就是相信秦二世的选择是对的。

扶苏脚下绵延的道路，一直通向远处的高山上，山上种满了高大的柏树。

清澈的河流犹如白带环绕着泥泞的道路，路旁看满了缤纷的鲜花。

“朕所说的先得利的人拉一把后得利的人，实际上不是靠那些先得利的人大发慈悲。而是让先得利的人制造更多的财富，那些贫穷者因此获利。”

“好让人与人之间，压迫的力度能够降到最低，能够和谐。这就是所谓的大同社会。”

“朕从不打算依靠那些先得利的人，让他们去主动帮助那些没得利的人，那就是痴心妄想，是奢谈。”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成好人，九成坏人，这个世界就能运行下去了。”

“然而能够先得利者的那一成人里，其中九十九都是坏人。”

“既然先上去的人中九十九都是坏人，那么这些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会去主动帮助那些未得利益者。他们不去进一步压榨未得利益者，已经是大善了。”
这么听着，陈平就更为困惑了。

“不靠先得利益者，那怎么让先得利的人帮助后得利的人呢？”

秦二世斩钉截铁地说，“靠权力，靠朝廷，靠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将相。让朝廷来做这个决定，把那十分之一中的富裕者中的百分之一的好人完全地利用起来。”

“甚至于，把那先得利益者中的好人从百分之一的概率变成十分之一，乃至于变成二分之一。”

“环境塑造人。先得利益者明明拥有更大的优势让自己做个完人，为什么总是要让那些未得利益者做个完人。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让这些正派的先得利益者掌握绝对的权力，让这些人负责分配资源，负责执行政策。”

“允许一部分人先行拥有更多的资源，过上更好的生活，那么三五十年之内，民众之间的贫富差距绝对会拉得很大。”

“但是在这种政策的激励之下，凭借着人趋利避害的本性，三五十年之内，天下的资源、财富会爆发式增长，增长的份额会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这时候，再利用帝国的权力，强行来个第二次分享。让先行得利益者帮助后得利益者。”

陈平茅塞顿开，眼中放着光，“陛下的意思是，第一次分配让天下人自己分，等到分完了，由陛下亲自做主，让富裕的人把自己得到的财富分给贫穷的人。”

“这么一来，就还是先得利的人，给后得利的人搭把手，不过是达成目的另一种手段罢了。”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都恍然大悟了，个个都脸上带着微笑。

荆轲都用佩服的目光打量着扶苏。

但是这会儿，扶苏不笑了，做这样的事情，天下人是得利者，可是他不是得利者。

他做的这些事都是得罪富人的事情，是虎口夺食。

秦二世对此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这样做，也算是把从子民手中征集到的权力，最终重新让子民使用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精英统治，横竖资源都是被精英分配的。之前都是打击不许让精英得到财富，遏制精英，不让精英做大做强。”

“从今天起，我秦国要反其道而行之，要让大秦有无数的精英，无数的富贵豪强。”

和陈平一样，扶苏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性本恶，根本没有半点可以相信的余地。

让先得利的人帮助后得利的人，已经拥有财富地位的人帮助那些民间无权无势的人。

这件事本质上是在挑战人性啊。

常言道，断人财路等于杀人害命。钱财就是人的命啊，让某些人把自己的三分之一的财富捐出去，给那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们的感觉就好像是让自己割掉身上的血肉一样。

当然，事实上那些他们以为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就是那些被他们吸取血汗的人。

两者之间本来就是强盗和被抢劫人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是强盗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罪恶的罢了。

“如果那些人不愿意把别人让给他们，让他们先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那朕就打到他们吐，非要让他们吐出来不可”

“古书中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

“朕作为天子，受天命。自然要行天道。”

秦二世说完，在场哪个不对他心生敬佩。作为一个强者，虽然他偶尔也会昏头，犯一些所有人都会犯的错误。

但是好在这个不完美的人他能够长期地坚持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往前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和行动比任何豪言壮语都能鼓舞人心，振奋人情。

难道不是吗？
“我在想，也许过去老祖宗们做错了一些决定。那就是盲目地打压贵族，排斥地方豪强，无无理由地打压。”

“恐惧往往会让人失去理智。”

“可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既然人性是不可改变的，遏制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造成严重的分裂。”

“人人都要财富，人人都要地位权力。掌权者不让既得利益者得到太多的财富，却要让那些没得利的人得到财富和利益。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既然过去的帝王将相们说的都很好听，要抑制权力的膨胀，抑制财富的集中，那么他又有什么道理要让民众得到财富。”

“这里面还是有私心啊。他们的目的不过是让维护自己利益的人得到权力和富贵，而那些和他利益不相符的人就把他们剔除掉。”

“为什么不承认现实呢？贫贱富贵的差距是注定的。利用人性的弱点，利用社会财富分化的特点，尽可能地调和矛盾。”

这就和真正的勇气一样。当一个人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当明白了某些东西是固定不变的存在，无法更改、无法改变后，不会气馁，而是面对。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和过往的帝王将相从历史中汲取的教训不一样的是，扶苏不想像过去的帝王将相一样那么做，他想要持正守中。

过去的祖宗们总是犯同一个毛病，不是往左就是往右。这可害了无数人啊。

那他就修改那些基因里一直带着的毛病。

再说了，秦朝是个特殊的朝代，有着极大的资源和极强的禀赋。如果能够利用好本土资源，未尝不可以做跨越时代的事情。

反正资源的分配，从来都在于人，那他还怕个锤子。

相里车自从远离咸阳城，在生态科技城这里，有着蒙恬大将军亲自派重兵保护的他，这下能够带着自己的兄弟们大干特干了。

说实话，新的墨门弟子们中，极少有精品。

他们大多数都是为了吃饭才来墨门的。

墨家先辈们的骨气和精神，他们并没有恢复或者发扬多少。

很多时候，他们的表现更像是国家御用工匠。

完全没有主动性。

但是当他们看到秦二世派遣军队来保护他们之后，这帮崽子们再一次改变了之前对于世界、生命、人生的意义，自我在世界的使命等观念。

环境塑造人，影响人，改造人啊。

在阴暗的宫廷里长大，成年后势必会成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鼠目寸光的人，而在光明温暖和谐美满的家庭里长大的人以后到了社会上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君子。

金钱流向不缺金钱的人，爱流向不缺爱的人。

都是这样的道理。生下来就看到父母亲戚是怎么赚钱的人，长大自然会赚钱；

从小就看到父母亲人是如何互相爱护尊重对方，如何让自己过得幸福快乐的人，不需要在社会上磨砺，直接就可以从父母身上得到宝贵的爱的经验，随后爱人，人人爱他。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工作，那是这些墨家弟子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一百年前，墨子靠着自己的作为影响了一个时代的人。

一百年后，秦二世靠着自己给墨门弟子们创造的环境，又一次影响了一个时代的人。

说实话，在没有住进生态科技城之前，几乎没有人相信兼爱非攻这样的目标能够实现。

而在住进去之后，所有的工匠们，墨家弟子们，几乎在一夕之间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是的，在那片黑暗之中，第一个拿到了火光的人，勇敢地站出来，用自己的火种帮助其他人点燃了他们的火把，随后第一个人身边的人，开始迅速地扩散他们手中的火光。

在重重的黑暗与迷雾之中，忽然间冒出来一座山，山上每个人都手里捧着火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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