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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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大雪无声——
宁王自宫宴中受了圣上迁怒,这些时日皆是闭门不出。
帝王的那一剑,丝毫未曾留情。
划伤了萧芳毓的半边肩胛,纵然月余修养,无数名贵药材流水一般耗着,面上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左臂上缠着一圈纱布,如今竟还是未能使劲儿。
太医来为宁王换药时,皆是摇头叹气。
“殿下万万要注意,少则半年,多则三年五载,这只伤臂不能举重物,更切记不能受寒凉。否则便是华佗在世,也要落下病根的。这病根一旦落下便是一辈子”
宁王似乎并不为自己日后都未必能恢复自如的手臂心忧,换药途中可怖的伤口难以避免的裂口流血,他面容却丝毫未变。
只等换完药,缓缓颔首道:“知道了。”
太医走后,立在门外不知许久的孟妙音莲步轻移,曼曼入内。
她打扮的简单大方,一头乌发上只簪着一对玉簪,耳上坠着青翠欲滴的翡翠耳坠。
如今这些时日倒是留下了一片额发,细细碎碎却遮掩住了那颗鲜红朱砂。
她声音细柔,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端了许久的药,“药是才熬好的,天凉,殿下快些用了吧。”
萧芳毓并未抬眸看她,只一直闭着眼假寐,好半晌才睁眸,虚无的目光落在孟妙音身上。
总叫孟妙音有几分心神不宁的冲动。
“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孟妙音已经是许久未曾见过宁王,如今再见他,瞧着他身上衣袖空荡荡,不想不过半月时间,竟然清瘦了这么些。
她止不住就酸涩了眼眶,“听说殿下病了,若非王府上的管事偷偷告诉我,我竟然还不知。王爷对我有恩,屡次对我们一家施以援手,我却无能为报。如今知晓王爷有难,便是为奴为婢给王爷端茶递水也是好的,还望王爷千万没药拒绝我”
萧芳毓一双眸子凝视着她,似乎被她这话所触动,他有些悲凉的笑了笑。
“你本也是大家娘子,如何能叫你为奴为婢?孟姑娘,近段时间本王不再去见你,是不愿将你牵扯进来,日后你我都不该见面。”
孟妙音惊慌失措,她眼泪忽的滴落下来,哽咽问他:“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妙音可是有何处做的不对?明明您之前”
萧芳毓叹息了声,眉头微蹙,他无力道:“这京城早已水深火热,各路王侯、高门权贵皆是盯着。太子专权擅势,残害忠良,早恨不得将本王除之后快,本王如今被帝王猜忌,遭太子厌恶,只得赋闲在府里日日战战兢兢。可纵使这般,也只能是苟延残喘罢了。”
孟妙音虽听不懂,却也是个聪慧的,她忍不住替他忧心,道:“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宁王恍惚想起什么,看她一眼,随意问起:“听说孟姑娘与太子妃是表亲?”
那一瞬,孟妙只觉心如擂鼓,半晌才恢复了平静,她心下狐疑,总觉得宁王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可又觉是自己杞人忧天,自乱阵脚,真要知晓了,就不该是如今这副淡定模样了
想来是为了太子的事。
“殿下如何问起这个来?太子妃出身尊贵,是随国公府的姑娘,我不过与她不知表了几道,如今身份更是天壤之别,万不敢以表姊妹自称,只是有几分熟悉罢了”
宁王无声息笑了笑,似乎说了千言万语。
“太子往陪都去期不定,妙音若是有机会,便帮着本王多往东宫去走动走动。”
孟妙音转瞬明白过来,她笑着点头:“殿下放心,妙音明白殿下的意思,妙音一定时常往随国公府走动,太子妃未出嫁前,与妙音便十分聊得来”
萧芳毓接过药碗,慢慢饮尽。
品着舌尖苦涩,想起那个小姑娘时常说的话来。
这世间再没比药更难吃的了。
她宁愿折寿,少活几年,也不愿日日吃药。
如今呢
她可还吃着药
渐入暮春,寒意稍褪,覆盖了皇城一冬的白雪渐渐消散。
随国公夫人老夫人选了个晴朗的日子,入东宫来拜见太子妃。
孟妙音一路柔顺的跟随着随国公太夫人身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入东宫来,不由得有几分紧张起来。
止不住打量着这座久负盛名的宫殿。
原以为随国公府,宁王府已是处处雕梁画栋,精妙绝伦,如今入了东宫,才知何谓是仙宫琼阙。
东宫占地极大,处处巍峨壮丽,奢华至极。
云顶檀木为梁,水晶玉璧为灯,沉香木为榻,明月珠为灯。
地铺白玉,内嵌金珠。
穿过彩绘游廊,经过通禀,孟妙音终于得见那位曾经朝夕相处,日日相对的阿盈妹妹。
如今的阿盈妹妹,端坐在三尺宽的象牙玉雕阔塌之上,倚着青玉抱香枕,腿间虚叠着罗衾,垂着眸似在闭目养神。
迟盈见到孟妙音,先是一惊,旋即扬起笑来,她亲自下榻去迎祖母与母亲。
“祖母,阿娘来了,孟表姐也来了”
迟盈自来姿容出众,如今当了太子妃,较之以往,衣饰穿戴上更是讲究良多。
为人妇后,面容较之以往的青涩之意,显出几分明丽成熟来。
像是春三月,桃树枝头那颗盛放的桃花儿,无需任何脂粉点缀,便已眉如翠羽,肤如凝脂。
莫说是与迟盈同年岁的孟妙音,便是连随国公夫人与老夫人,也皆是不可避免的晃了心神。
众人迈入内殿,依次朝着迟盈请安叩拜。
迟盈叫侍女扶起几人。
她眸光转向孟妙音,带着几分惊奇:“孟表姐今日也来了?”
孟妙音连忙从踏上微微侧身坐起,“回太子妃的话,今日母亲做了些糕饼,用的是些鲜巧玩意儿,叫我送去随国公府给姑祖母,舅母吃个新鲜,恰巧见姑祖母舅母要来见娘娘”
老夫人见此笑道:“我便想着你这丫头成日里待在东宫也不得出门,也没个解闷儿的,便叫妙音一道过来陪你说说话。”
老夫人不太清楚二人间的不愉快,倒是生的一番好心。
便连随国公夫人也是这么个主意,东宫不知体谅人,女儿恐怕心中苦闷。
至少二人年岁相仿,有些话也能说得一块去。
迟盈倒是并不生气这么个不请自来的人。
这三人来时,迟盈正身子不爽快。
她每每来癸水时小腹总疼的厉害,叫她疼的全身发冷。
无奈只得又叫太医开了一副汤药来喝。
汤药苦的出奇,却也有些效果,她小腹倒是没那么疼了,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受的紧。
满嘴苦涩,她心里便也跟着苦起来。
如今来了人,无论是以往喜欢的亦或是厌恶的,如今能与自己说说话,便是个好的。
迟盈问起家中父亲与弟弟来。
“你弟弟明年下场小试,他玩心重,如今被你爹压着不给出门,成日里几本书反复的翻,连每月的银钱都给他断了,唯恐他得了钱又偷跑出去玩。”
迟盈又问起郦景从来:“大表哥说是要往陪都入职,如今可是定了个什么官?什么时候去?”
随国公夫人怔了怔,她不想女儿在东宫竟然是连这些消息都不知。
可想而知太子并不将任何政事告知闺女。
莫不是因为闺女是随国公府里出来的,便不与她交心
如此一桩事便能看出迟盈在太子府的地位来。随国公夫人压着心酸,道:“景从说,是五品官,已经出发了。”
迟盈一听,便也安慰了些,她知晓自己这回如何也逃不过的,太子那几日可是为了这桩事发了火的。
说她便是只剩一口气,也叫人抬着她的棺材去。
若是表哥也在,那至少她还有一个信任的过的亲人。
老夫人在一旁急着问:“太子可有说什么时候往陪都?你也要随着去?”
不能不去?
迟盈一听,忍不住眼眶就酸了起来。
她苦涩点头:“他只叫我等着,告诉我说快了,没说什么时候。”
长这么大,迟盈嫁人后离了随国公府,可至少也是同在一处京城的。
如今还是她头一回远离了父母亲人
可又能如何?
东宫决定的事儿,叫她如何拒绝?
孟妙音听着这一出闹剧,见往日总笑盈盈的姑娘,如今眉宇间也泛着愁来,竟叫她有几分说不上的欢愉来。
她自然是开心的。听了她要往陪都去了,这般她日后便再也无后顾之忧。
原以为阿盈妹妹嫁入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来享福来的,如今看来可不是这般。
在随国公府时阿盈妹妹是天之娇女,父母的掌上明珠,入了东宫不还是成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
果然,这人呐,也难得一帆风顺的。
阿盈妹妹享福了这么些年,临到嫁人了,不得丈夫喜爱,身子又差,还有个什么日后
孟妙音这般想着,竟然是止不住的同情起迟盈来。
许多人都是这般,会心软同情悲惨的人,却会万般嫉妒比自己活的好的人。
迟盈一见孟妙音的神态便知晓,她被表姐同情了一把。
她恍惚起来,后知后觉,原来自己如今已经这般不堪可怜了么
母亲祖母替她心力憔悴,日日夜夜寝食难安,见了她就是操不完的心。
孟表姐也同情起自己来
迟盈怔怔的坐着出了神,忽的听见殿外侍从的叩拜之声。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一袭高大身影掀了帘阔步入内。
一双乌金皂靴停在迟盈眼前。
太子面上带笑,免了众人的礼,撩袍坐在迟盈右手侧榻上。
他眸光虚落在一袭茜红百合裙的孟妙音身上,定定瞧了几眼,转头竟然问起迟盈:“这是你府中姐妹?倒是与你有几分相像。”
孟妙音竟然被太子这一句打趣的话,羞红了脸。
她原以为太子会是个歹毒狠辣,面容虽有几分俊美却难掩刻薄之人,如今见了竟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竟有人如此如此神姿高彻
迟盈听了假笑回他:“是么,妾倒是不觉得有哪里像。”
好在太子只是随口一问,问过以后,倒是没继续纠结这一出来。
萧寰本不想来她殿里,如今来也是为了正事。
他见她眉宇间苍白,忍了忍还是问道:“你病了?”
迟盈淡淡回道:“没有。”
萧寰抿唇,道:“没有?满殿的药味,你说没有?”
二人间的一问一答,倒是叫众人都提起了心来。
迟盈不想叫自己的难堪,在太子面前丝毫没有自尊的事儿被家人知晓,寻了个借口差人叫她们回府去,自己独自面对起太子来。
她这人讨厌一个人的态度,便是垂着头不说话。
太子正色又问她一遍:“你病了?”
语气显而易见的不好了。
身为女子,总是难以启齿这等事的,太子非逼着她说,迟盈只能妥协屈从:“身子不舒服罢了。”
萧寰却是懂了。
他知晓女子一旦身子不爽快,那必是不能行房事的。
为何如此清楚?
毕竟迟娘子上个月就是足足十日不爽快的。
太子心头气恼,却也知要端着些,免得显得自己整日心猿意马,沉溺美色。
他冷冷地,不近人情的问她:“上个月不是才不舒服过?”
这会儿功夫,药效过了,迟盈肚子又疼的厉害,却还要忍着痛与他解释。
“这是女子每个月都要来的,殿下,你之后十日不能再来永宁殿了,殿内染了女子经血,你会倒大霉的。”
夹杂着她的咒骂。
萧寰觉得迟盈在耍弄他。
“什么道理?孤叫太医来亲自问问。”
迟盈只得哀求他:“不要这样的,这种丑事不能问的”
太子却不管迟盈的胆怯与害怕。
他叫来太医,一问与迟盈说的果真一般无二。
明知自己错了,他却也不会朝着迟盈认错。
高高在上的太子,永远不会做错。
他一点点靠近她,停在她面前寸步,深眸落在她蹙起的淡眉上。
“太医说是七日,你却是十日,迟娘子如何学来的半句真半句假,来糊弄人的?”
迟盈只觉得活的没有尊严,连这三日也要计较。她如同赤身裸体的被当着众人面前鞭打。
呵呵,怪不得连孟妙音都能轻视同情起她来。
她恍惚想起,其实她的人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悲哀。
若是守一还活着,她就会是守一的妻子。
守一会还俗来她家提亲,守一连她吃些苦药都会心疼的人,她父母绝对会放心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给他。
她们会住在随国公府里,她小时候期盼的那些,都会盼到的
可如今,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她什么期盼都没了。
迟盈看着萧寰,忽的觉得连看他都不愿意,她移开目光,冷笑道:“妾确实是讨厌殿下呢,连跟殿下一个宫殿都觉得痛苦万分。殿下该去重新寻个太子妃来,寻个能顺着你意愿,能喜欢你的太子妃来。”
她多希望有朝一日老天能开眼,给她狠狠折辱太子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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