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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020


周怀礼冲进办公室时,周夫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她自上而下扫了眼周怀礼,拧起眉头,他的领带歪歪扭扭的,身上不知道沾了什么,衬衫西裤都蹭脏了,留下片水渍。

        她最讨厌周怀礼这副模样,他向来知分寸行事稳重,可遇到江晚意的事情上,就像变了个人。

        周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问他是怎么弄的这么狼狈,只淡声说了句:“应酬结束了?”

        周怀礼没接话,抬手把领带扯了下来,扔到一边,把空调调高几度后走到窗边,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听到母亲在身后说,衣服脏了,怎么不去换一下。

        沉默片刻后,周怀礼转过身,面上恢复平静,眉宇间有浓浓的疲惫,他看向周夫人,“为什么来找她?”

        周夫人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脊背还是笔直的,一如她的为人,高傲、端庄。她看向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小儿子,声音温和:“这段时间是不是工作太忙了,你有点瘦了。”

        周怀礼掐着腰的手垂下来,突然嗤笑一声:“咱娘俩能别自说自话吗?”

        周夫人脸色有些冷,喝了口茶后才开口,“审计团队进场前没有人员审核么?怎么让她混进来了,不怕她又像当年一样犯下大错?”

        周怀礼咬牙,耐着性子道:“事务所人员流动大,每年年审都会来一批不熟悉的面孔,这很正常。更何况咱们集团规模大,年审需求的审计员都有大几十人,谁会在意名单中多了谁少了谁。”

        “那你知道她在这儿做审计后,为什么不把她踢出去呢?”周夫人话轻飘飘的,仿佛是在说杀死一只苍蝇。

        确实,跟杀死苍蝇相比,赶走区区一个江晚意要容易的多,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周怀礼听着母亲不屑的语气,心里忽然就冷了。

        她总是这么高高在上,习惯于用权势铺平一切,扫除一切她看不顺眼的。她只需要一句话,便可以让别人不知努力多久才达到的成就悉数皆失。

        她总是这样霸道、强势。

        想到这儿,周怀礼又觉得可笑,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是一家人,都是一路货色,江晚意骂得没错,他们一家都是在作践她。

        周怀礼忍耐到了极限,冷笑着说:“当年她为什么差点被送进监狱,您应该比我清楚吧?”

        周夫人有一瞬的慌乱:“怀礼,你什么意思!”

        周怀礼冷漠地移开视线。

        彼此都懂,当年江晚意只是盛昶子公司的一个小实习生,她能有什么滔天的本事去偷走机密。就算她是周怀礼的女朋友,借着这层关系周怀礼对她从不设防,但他心里清楚,她不可能有这种心思。

        谁指使的这一切不言而喻。

        周怀礼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再到能下地走动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江晚意什么都没做错,她错就错在,让周怀礼对她爱得深,开始筹划向她求婚了。

        她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让周怀礼爱上她。

        这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

        “妈,别动她。”周怀礼走向内室,打算换一件衣服。他又补充了句,“也别来招她。”

        周夫人站起来,面色愠怒,声音拔高:“怀礼你别不知好赖!我能害你吗?”

        他不无讥讽:“我谢谢您。”

        周夫人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了,厉声道:“唐佳宁七月份硕士就毕业了,等她一毕业,你们立刻结婚!”

        周怀礼脚步停顿,他没有回头,似是在忍耐什么,片刻后,毅然决然走向内室。

        内室的门阖上前,他听到母亲愤怒且不解的声音。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

        周怀礼换好衣服走出办公室,看向一直等在门口的邢磊:“人呢?”

        “一个被司机送回家了,一个公司加班呢。”

        邢磊是打心眼里佩服江晚意,被周夫人这种狠角色找上门了,还能稳坐在那工作,她也真是个狠人。

        “刚那面发消息说局还没散,咱还是再回去一趟比较好。”

        谈项目这事本就不能急,更何况饭局里坐着的还是专管他们新项目的领导。周怀礼离开时,饭局上的人还在说着模棱两可的寒暄话,估计这会儿盛昶的项目负责人该开始跟领导谈起项目的事了。

        这次的项目做得大,风险也高,周怀礼还是亲自再回去应酬下为好。

        “走吧。”

        “要去晚意那看一眼吗?”

        “……不去了。”

        -

        前往应酬的路上,周怀礼点了支烟,火光倏地亮起,在暗夜中浅浅映照出他的面容。

        周怀礼吸了口烟,双颊略扁下去,他降下车窗,夹着烟的手半搭在车窗外。

        冷风凛冽,此时雪已经快停了,只有零星的雪花顺着风飘进车内,瞬间被暖气蒸融成水。

        他在想,自己到底喜欢江晚意什么。

        他身边所有人评价江晚意时,都会说,她这人很淡。

        听起来有些抽象,但事实上很贴切。

        她什么都是淡淡的,声音淡淡的,神情淡淡的,就连存在感也是淡淡的,就像一团手一挥便会消散的烟雾。

        她在聚会中基本上没有主动发起聊天的时候,经常是林舟他们逗她,她被逗得脸通红,拉周怀礼的胳膊让他帮自己说话。

        周怀礼这人坏,也爱看她脸通红的窘迫样子,有时候尺度没拿捏好,直接给人家弄生气了,得费好大劲才能哄好。

        私下里的江晚意,除了生性使然的淡,还多了几分与她年纪相符的小姑娘性子。她会在为了追韩剧熬到深夜,为了车祸癌症的狗血剧情狂哭,第二天早上顶着核桃眼去上课;她讨厌吃胡萝卜,便会趁着周怀礼不注意,偷偷把胡萝卜都夹到他的碗里;她总做一夜暴富的美梦,时不时还会去买几张彩票,为着自己中的十几块钱,能开心好几天。

        她也会闹脾气,也会耍小聪明,也有些自己的小矫情,这是只有周怀礼才知道的江晚意。

        周怀礼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结论,他喜欢的,只是江晚意这个人。无论性子淡然或热烈,只因是她,他都喜欢。

        ……

        应酬快结束时,邢磊脸色有些不太对劲,借故离开了包厢。等他急匆匆地赶回来时,周怀礼已经陪着领导下了楼,站在车边握手道别。

        邢磊只能先忍下焦急,站在周怀礼身侧,握手寒暄,尽好秘书的本分。

        送走领导,周怀礼转过身,问他:“怎么了?”

        “快走吧,晚意进医院了!”

        ……

        邢磊一直有关注江晚意的动态。

        刚刚应酬时,他偷闲摆弄手机,调出审计会议室的监控,却没看到江晚意的身影,他回放录像,发现江晚意在会议室里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了。

        监控录像中,江晚意在敲击电脑,时不时地揉着太阳穴,感觉好像有些头痛。后来她拿着保温杯起身,打算去接水,刚站起来,人就直接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邢磊隔着手机,听到监控中江晚意倒地时“咚”的一声,心猛地一揪。

        -

        江晚意觉得自己是晚上吹了风,有些着凉,以为吃两片感冒就没事了。可等她觉得自己扛不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再睁眼就是在救护车上了。

        小蒙陪她去医院,见她醒了,松了口气:“晚意你可吓死我们了!怎么就突然晕了?”

        江晚意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咱们这行晕倒的还少吗?”

        小蒙冲她翻白眼,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满道:“你自己发烧你不知道吗?都四十度了,再烧下去人都快傻了!”

        江晚意知道,她现在头痛得快要炸了,耳朵也一阵阵的耳鸣。

        看着她虚弱的可怜样子,小蒙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握了握她的手,“你闭眼睡一觉吧,睡一觉就舒服了。”

        江晚意是真没力气了,阖着眼轻点下头,没有再说话。

        夜深,小蒙坐在病床前,听到有敲门声,下意识说了请进,却没想到来人是周怀礼。

        “周总?”

        她愣了愣,片刻后神色恢复平静。

        说心底话,她没有多意外,甚至在她意料之中,她始终觉得晚意今晚会这样,跟周怀礼脱不了干系。

        周怀礼跟她点头致意,视线却固定在躺在病床上的江晚意身上。

        江晚意住的病房里还有其他三位患者,此时他们都已入睡,房间内很暗,只开了江晚意床头的一盏小灯。她头陷在枕头里,长发乖顺地掖在身下,暗淡的暖色灯光照在她惨白憔悴的脸上,紧皱的眉头格外显眼。

        他俯身,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些烫。

        小蒙在他身后说:“还没退烧呢,她刚吐过,吃进去的药都吐出来了,等她挂完这瓶水估计能退烧。”

        “好。”

        其实这些话他刚刚已经从医生口里听了一遍,他视线扫过江晚意插着针头的左手,对小蒙说,“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可是……”

        小蒙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觉得这个时机不合适,还是背上包打算离开。

        “司机在门口,他会送你回酒店。”

        “不用了周总,我打车就好。”

        “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

        小蒙不说话了,安静地离开,她能感受到周怀礼已经没有耐心跟她拉扯了。

        房门轻轻阖上,周怀礼坐了下来,盯着江晚意看了半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大概是高烧的缘故,她的手很烫,周怀礼摩挲着她的手,没忍住,低头亲了一下。

        邢磊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默默地又退了出去,不敢打扰他们。

        短短一个小时内,周怀礼不知道给江晚意量了多少次体温,见温度一直不降,还把主任医师给叫来了。医生被他质问着,也是无语,平均两分钟就量一次体温,能有什么差异,什么药能见效这么快。

        随着时间推移,药瓶逐渐见底,江晚意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周怀礼松了口气,拿棉签蘸了温水,擦拭江晚意干燥的嘴唇。

        棉签触碰到嘴唇的同时,江晚意睁开了眼。她被惊醒,下意识舔了舔唇。

        周怀礼收回棉签,问她:“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晚意似是意识没有回笼,神情懵懵的,看清周怀礼的脸后又恹恹闭上眼。

        因为输液,她的嘴里很苦。

        她不说话,周怀礼把她额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又问了一遍。

        “嗯?”

        江晚意听见了,依旧没睁眼,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被周怀礼按住手,“扎着针呢。”

        江晚意不动了,喘了两口气后睁开眼。

        她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终于开口了。

        由于高烧连带着扁桃体发炎了,一说话就像往嗓子里揉了把碎石子,虽然疼,但她面上却没流露出半分痛意。

        也许是高烧后,人糊涂了。

        她语速很慢:“周怀礼,我好像一直在等你,又好像一直在放弃你。”

        周怀礼的心里一沉。

        这话说完,江晚意心里舒坦了些,又闭上眼睡了过去,没给周怀礼和她交流的机会。

        或许真的是糊涂了,怎么就把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像是在诉说委屈,又像是在倾泻思念,藏了三年的话,在高烧后身体最虚弱最不设防时吐露出来,表明心迹。

        病床旁,周怀礼穿着正装,与这间病房格格不入。

        床头的加湿器安静工作着,周怀礼透过雾气看她,黑色的眼眸好像也沾了水汽,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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