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女之夜（七）

圣光的力量，就像是一个悖论。

        一个内心成熟、性情稳定的成年人，通常被视作圣光力量的绝缘体。除非是突逢变故，大起大落，生活被完全打碎，人生被彻底颠覆，才有可能重新擦出灵性的火花。

        那些情绪起伏不定的孩童与少年，才是最容易被点亮的圣光种子。他们的心思就像最细软的绒草，尤其那些生长在干燥地带、从未被湿润过的枯草，火石轻轻一个擦碰，就可能燃起星星点点的光。

        在繁华的信仰大区，一个孩子突然得到难以掌控的力量，神官们很快会介入调查，带回教廷，引导他正确掌握圣光之力。

        而在圣职人员影响力远远无法覆盖的偏远愚昧之地，那些非凡的、恐怖的、连拥有者都无法控制的力量更可能被当作邪恶的化身。

        如果生于优渥，高举起白色火焰的孩子会成为圣光的宠儿、神明的眷族。可偏偏，火焰不喜欢光明、温暖、平和之地，黑暗、贫瘠、荒芜才是它诞生之所。

        像原著白月光这样的女孩，本该重获新生，却因不合时宜、不被理解的力量，变成了魔女。

        不，不合时宜的不是力量，而是土壤。

        林安妮心想：力量只是力量，没有正义与邪恶之分，能够定义魔鬼与魔女的，终归，还是人类。

        那些高高在上的圣职人员，始终掌握着对“圣徒”的解释与定义，能够为教廷所用的，才是受到尊敬的圣徒；不能成为教廷臂膀的，不过是野外的杂草。

        若野草过于繁茂，连结成一片，圣光教廷精心培育的兰草还可能会贬值。如此，倒不如将野草定性为毒草，任由人焚烧铲除。

        而游离在体系边缘的圣修士们，同样可以从中牟利。

        心地善良一些的，会选择安抚可怜的孩子、教导正确的使用之法，领回教廷，换上些许津贴奖励；居心叵测的，反而会极力渲染魔鬼的可憎，煽动仇恨，甚至像信件中的布鲁斯修士那样，主动唆使小贵族们制造魔鬼，换取金钱利益。

        林安妮也想要力量，可惜遭到了魔鬼小姐的大肆嘲笑：

        [你的灵魂太钝了！天呐！怎么会有年纪轻轻的少女，就有一颗古井无波的心！]

        林安妮微笑着，就差在这破书封面上划拉一刀了：“我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说起来，更强烈的应该是她刚穿越时，尤其被脑子里的听书app念叨醒的那一秒。若是让她知道谁把她拉过来的，又或者谁把垃圾剧情倒进她脑子里的……

        [杀人的心可不够。]魔鬼小姐却不以为然。

        和平与秩序，只是发生在局部的短暂偶然；野蛮与混乱，才是时代最终的主旋律。就连最软弱的愚民都可以拥护私刑的泛滥、赞美死亡的十字架，杀戮之心，又算得上什么呢？

        外面渐渐响起了人声，料想是罗莎琳德她们进入了城堡。

        魔鬼书振动了两下，不怀好意地挑唆：[像你这样的属性就不要想着自己点燃灵火了。方法不就在你手边吗？只要献祭掉她们，你自然就会成为圣徒。桀桀桀，我最喜欢自相残杀的戏码了。]

        林安妮的手指，思考式地轻叩着黑色封皮，幽幽道：“如果真要选的话，圣修士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哼。]那可不符合魔鬼书的审美，一点儿都没有挑拨人性的趣味，[你知道具体的步骤和使用的道具吗？谁来替你支持仪式？]

        “不是还有你吗？”林安妮似乎从不打算被拒绝。

        [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一段传奇就此起航，难道你不想提前预定好壁画位，成为这场伟大征程的开场角色？”当领导的，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是画饼！

        [你？]

        林安妮也不介意祂的不屑，反正她对魔鬼小姐的文学水平更加嗤之以鼻：“更何况，利益的背叛是什么新鲜题材吗？你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土老帽不仅还没看够，还津津有味地嚼这些陈年腐肉，也不嫌过时？”

        [……]沉默的书皮看上去有些动摇。

        “柔弱的羔羊拿起屠刀，虚伪的牧羊人吊死在绞刑架，这样的故事结局，不是更精彩吗？”

        [你们？]

        “不然呢？”

        [明日就是满月，你们的时间还剩下多少？谋杀一位修士你以为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吗？圣徒只能在无遮挡的满月下受洗，区区修士的灵性可撑不到下一个时间点，你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毫无意义……]

        “你一个观众，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林安妮平淡地打断祂，“做，还是不做。”

        [充满瑕疵的故事，我可不收。]

        “那是我要完成的故事。”林安妮说，“你只需要，观看、喝彩与酬谢我的演出。”

        魔鬼书无话可说了：[你会后悔的，你请到的可是最挑剔的剧评家。]

        “挑剔不知道，啰嗦倒是很啰嗦。”

        [既然如此……]魔鬼书翻开自己的封面，露出白色的内页，原本伪装用的故事已经全部被洗掉了，现在书写的是岩浆色的崭新契约，[签订契约吧，狂妄的凡人！]

        林安妮十分认真地审阅了祂的契约：“文书写得不错。”

        [……签字？]怎么搞得像是在审查祂的职业技能？魔鬼书按捺住内心的憋屈，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儿。

        谁知道林安妮一脸惊奇地看着祂，仿佛祂是什么村通网的愚蠢猴子：“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活着的契约书上签字？那些狡猾的魔鬼能够随时篡改文本？”

        魔鬼书的内页就像祂的脸，刷地一下黑了！

        祂还不知道祂自己吗？这不是以为这个人类不知道吗？

        祂冷冷道：[不签订契约，你怎么能保证我会履行约定呢？]

        “需要保证的不是我，而是你。”林安妮叹息一声，难得语气温柔，“如果我的仪式失败，我就把你扔进粪坑里。”

        魔鬼书：[！！！]

        “如果你故意动手脚，想干掉我……我会告诉罗莎琳德，万一我不幸去世，请她一定要在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挖最深的坑，然后让我最爱的故事书，紧贴在我的胸口，陪伴我下葬。”

        “你放心，她一个字都不认识，绝不会打扰你的殉情。”林安妮故意演绎出热恋少女的眼神，充满缱绻地向魔鬼书咏叹道：“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在我死后，虽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但我的身体会腐烂发臭，生出蛆虫……它们会继续陪伴着你，绝不会让你感到寂寞的。”

        魔鬼书：[哔——你狠！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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