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章韶青
021章
杀手们顿了一下,显然是听懂了,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思想和行为都严格遵循着主子吩咐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命令。
事实说明,大力出奇迹,一条桌腿也能抗刀刃。
食月威风凛凛地挥舞着桌腿子,疯狂怼着七八个杀手的脑袋各来了几下,趁人头破血流不知死活的时候,拐了个弯攀着一条游廊下檐走,身形极其丝滑地潜入了尽头其中一间暗着的屋子里,打算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她也不是打不过,只是怕被女看见她跟那些杀手打架的样子。
屋内没点灯,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些许月光。
也没有人的呼吸声。
她安心地盘腿坐在梁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准确无误地从衣兜中掏出一包瓜子,隔着一张面具吧嗒吧嗒地啃了起来。
大约吃到一百三十粒时,进来三个人,一个是提着灯的侍童,走在前面先把油灯给点燃了,让屋子里亮堂起来,另外两个是锦衣华服的公子。
食月刚好坐在阴影处,连位置都不用移,闻声她朝下一看,发现是两个今日才见过的“老熟人”,一个是吴家的少主公子,一个是少主的贵客,也不知道凑作一堆是要讨论什么阴谋。
她顿时连瓜子也不吃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屏息听他们说话。
先是那个吴家少主说话,语气有些急切:“殿下,您能不能换个人?”
被称为“殿下”的男子反问:“那本王能不能换他家当皇商?”
吴家少主顿时为难:“可是您今日也看到了……青儿他、他不愿委身于男子。青儿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那位殿下冷哼了一声:“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么情深意切,也不会找本王私下商讨了,你只是太贪心,嫌本王给得还不够。”
吴家少主被说得有些恼羞成怒,一张俊秀的脸皮都涨红了,但面前的人他惹不起,不能像平日那般大发脾气,便只好忍着性子说道:“青儿若是愿意跟您,我自然不会阻拦,但他实在不愿啊。”
那位殿下不想跟他说废话,直接道:“本王再给你三万两黄金,还有吴家最近抢的洛河船渡营运权,本王替你拿下来,再多的,本王也不会给了。吴庆,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同意的话,半个时辰内把人送过来,本王过时不候。”
片刻后,吴庆嗓音艰涩地说道:“殿下,您容我再想想吧。”
坐在梁上的食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早就决定好了,不然只会是拒绝,而不是再考虑,偏偏还要那样虚伪地掩饰一下。
那位殿下也不想看他表演,直接道:“那你且想着吧,本王明日先回国了。”
吴庆一听,连忙转身出门去了。
食月坐在梁上沉思,想着今天听人说过,那韶青从小就是个卑贱的奴隶,七岁的时候差点被奴隶贩子打死了,濒临死亡之际,被吴庆救了下来,不仅脱了他的奴籍,认作自己的弟弟,取名韶青,还时刻带在身边教养,甚至得以去闻名天下的鹿崖书院念书——脱离奴籍去那种书院念书,一直是哥哥憧憬了好久的愿望,而他却那么轻易的就得到了。
假设韶青如今十五岁,从七岁到十五岁,他跟在这个吴庆的身边至少有八年了吧。八年那么长的时间,一条狗都该有感情了,吴庆竟然也舍得拿自己口口声声喊了八年,也教养了八年的弟弟来交换家族利益。还有韶青,他是否知道曾经八年从吴家获得的一切看似美好的事物,都是叫他在今天这样的场面中,拿出自己未来的人生作为抵偿?
他是会逆来顺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呢?还是会和即将到来的命运抗争?
食月抱着几分羡慕、几分同情、几分期待的复杂情绪坐在梁上等着,等了片刻,没忍住掏出颗蜜饯扔进嘴里含着。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并敲响了门。
那位殿下的侍童过去开了门,先进来的是吴庆,他一把拽住身后人的手臂拉进来,跟着他们过来的两个侍从“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韶青眼中有着诧异,再看到那位殿下时,诧异就变成了气恼,他转头质问自己的兄长:“哥哥,你明知我不愿见他,为何还将我骗过来?”
吴庆没看韶青,将他的手臂拽到那位殿下面前:“人给您带来了,您自己看好了。”
韶青惊怒至极,他不敢置信地问:“什么意思?”
吴庆沉默不语。
那位殿下伸手抓住韶青,淡淡道:“你的好哥哥已经将你送给本王了。”
韶青怒道:“周愿,你给了他什么?”
“一个皇商的头衔,三万两黄金,一条洛河的船渡营运权。”
“……”少年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复杂,悲哀中夹杂着痛楚,他不知道是该说周愿疯了,还是该声嘶力竭地质问吴庆,竟然为了这些俗物,就将他当作物品送给了别人。
终究他什么都没说。
这一刻,他再清楚不过。
不管吴庆曾经对自己有多宠爱,送给过他多少名贵珍物,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眼中,仍旧还是那个无依无靠、任由别人宰割的下贱奴隶。
这八年来,从未变过。
他脸上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下来,被人抓在手里的那只手也不再挣扎了。
周愿笑了,这是食月今夜坐在梁上那么久,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笑,是那种得偿所愿的笑,他将韶青拉到自己身边,音色有些温柔地问:“那把琴还喜欢吗?”
原来那把千年古琴都是他送的。
韶青绝望地看着吴庆:“哥哥,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把我当作过你的弟弟?”
吴庆撇开脸,不语。
韶青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流出了眼泪:“吴庆,我虽然感激你,但我绝不会,用出卖自己□□的方式来报答你,除非我死!”
“死”字刚出口,少年就猛地挣脱周愿的桎梏,朝窗边冲过去。
“青儿!”两个男人惊慌地大喊。
情形正混乱,几扇窗外和房门处同时冲进来一群黑衣人,也不管里面的人是谁,见人就杀。
韶青是直接往窗边冲过去的,最先被刺了一刀腹部,周愿和吴庆已经自顾不暇,忙着防卫和喊自己的护卫进来,更顾不上救他了。
被人遗弃的少年顿时心生绝望,从心底生出一股疯狂的念头,他双手紧紧握住刺进自己腹部的剑刃,用力将它□□,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双手。
剑刃□□的那一刻,他试图将剑反手刺入敌人的腹部。
但他自认为疯狂的举动,在武功高强的杀手面前根本就是卖弄。
韶青的瞳仁剧烈收缩且无光,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杀手,在他面前冷酷地扬起手中被染红的剑刃——
而他做什么都徒劳,都逃不过命运无情的审判。
他的这条命,终究还是那么轻薄卑贱。
韶青闭上眼,眼睛流出泪。
食月坐在梁上看着,没有人发现她,她本也不想管,但见风华正茂的少年一副引颈就戮,已经认命了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想再救一个人。
她负担太重,顾不了太多人了。
这次救的这个,就不带回去了吧。
打定主意后,食月立刻出手,将韶青从剑下救走,她也不与杀手过多纠缠,走了几招,就寻着间隙从一扇窗跳了出去。
韶青骤然有下坠感,不由惊吓地抽气,并紧紧抱住救命恩人的胳膊。
食月觉得好笑:“你刚刚不是还想跳窗吗?怎么这会儿倒怕了?”
少年的脸埋在她的胳膊上,声音闷闷地说:“刚才想死,现在想活。”
“那挺好,不枉我救了你。”食月止住落势,双足抵住屋檐一个起跃,还不忘吩咐他,“抱紧了。”
韶青“嗯”了一声,抬头看她,这个人戴着一张黑色的貔貅面具,面具上只露出眼、鼻、口,身材稍显瘦弱,身高也跟普遍成人差不多高,看不大出具体年纪,但她的……韶青的视线定格在面具上,那两片浸了蜜糖的莹润粉唇。
他断定,这位前辈年纪不会很大就是了,除非驻颜有术。
两人说话间,背后仍然有杀手追着,不过在月亮护卫队出现后,那些尾巴似的杀手就都迅速分散撤退了。
一路上食月都没说话,只想着把人送到医馆就不管了。
韶青却主动搭话:“恩人,您刚才都看到了?”
食月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
少年的神色比想象中坦然:“那个叫周愿的男人,是洛水国的五王爷,也是我在鹿崖学院读书时的同窗。他一直对我……抱有隐秘的心思,原先还会遮掩些许,但自从知道我不是吴家的少爷,并且还是奴隶出身后,就也不遮掩了,一心想将我养作娈宠。我不愿,他便毁我学业,毁我仕途,今天还毁了我的家。”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平复情绪了,才继续说道:“另一个人,是吴家少主吴庆,他是我的养兄,在我七岁时将我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来。虽然他对我有再造之恩,但我在吴家的八年间皆已经还清。”
食月没有说话,此刻的韶青也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我十一岁时,替吴庆挡过一剑,那一剑擦着心脏而过,令我几度跨过鬼门关,后来熬了大半个月才脱险,修养了半年才能下地走路。也就是在那一年,吴庆为了补偿我,将我送去鹿崖学院。进了学院后,我废寝忘食地学习,为吴家的生意出谋划策,并通过我的才名和新结识的人脉,帮助吴家在两年间扩大了三倍不止的商业版图。明年,我本打算参加科举考试进入仕途,将来做吴家的后盾,但吴庆只当我是玩闹,没当一回事儿,今日更是要将我拿来同周愿交换利益。”
“我早该知道的,吴家家主和主母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不准我随吴庆唤他们‘爹娘’,吴家族谱上也没有写我的名字。不管是在他们眼里,还是在外人眼里,我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濒死的小奴隶,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也没有靠山,这么条轻薄卑贱的命,死了便死了。”
食月突然说:“那你松手吧。”
韶青:“???”
松手人不就掉下去摔断腿了吗?
他反应过来后,感觉快要气哭:“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食月:“我不是人。汪,汪汪!”
韶青很生气地同她对……吠:“汪汪汪!”
心中那股子悲伤的思绪一下子都给冲淡了。
食月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医馆。
她的判断很简单,店面够大!
店面大了铺租就贵,铺租贵了就得把医馆经营好,想把医馆经营好自然得请来好医生。
韶青看到医馆的牌匾,才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痛楚,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来,他低头一看,猩红的血染红了艾绿色的衣裳,要不是恩人的手帮他给捂着,只怕他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了。
食月直接用轻功将他带到后堂,中气十足地大喝:“救命啊!”
余音绕梁,整个后堂不断传来回声。
韶青:“……”
太丢脸了,都有点不想治了。
后堂中突然响起另一声大喝:“吼吼吼,吼那么大声,死人都要叫你给吼活了!”
食月:“……”
您不也吼得很大声吗?
她和韶青只见回廊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观其面目,脸白无髯,长眉入鬓,下方冷淡地扫过来一双琥珀色瞳仁,眼角微带岁月的痕迹,是一位中年美男子,想必年少时迷倒过不少女子。
他手中还抓着一把鲜嫩的药草,像是刚刚才采摘下来的。
食月瞄了一眼药草,当即断定这位是大夫,而且上了一定年纪,想必医术还不错。
她侧头悄悄问韶青:“那个……你有银钱吧?”
韶青点了点头:“恩人,我有。”
“有多少?”
“很多。”
“……”
食月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口气却理直气壮的:“借我点。”
韶青:“……”
他有点怀疑这位的身份了,怕不是位采花贼?
现在花没得采了,所以才想要采银钱?
不过他还是问:“您要多少?”
食月不知道他能给多少,便坏心眼地比了五个手指头。
韶青浸淫商场两年,自然识得她的伎俩,不过他也只当恩人不好意思开口要太多,才把选择权推回给了他。
他也不小气,从怀中拿了五百两银票递给恩人:“这是我孝敬您的。”
三文铜钱可以买一个肉包子,土鳖食月被这巨大的数额给震惊到了,不过震惊归震惊,双手还是很诚实地接了过来,并塞进里衣中,比她的蜜饯和肉脯贴合心脏更近。
见他能拿出那么多银钱送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想必是个不缺钱的主,食月也就放心了,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好好保重。”
韶青妙目一凛,迟疑道:“您要……离开了吗?”
食月“嗯”了一声:“我还有事,此地就不多待了,你好好养伤,不管遇到多难的事情,都不要再想着轻生了。你这个人活着,以后能活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虽然同她只是待了一个晚上,但韶青心中还是有些失落,他看着食月面上那张凶猛的貔貅面具,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看看您的模样吗?”
“不行。”食月果断拒绝,“外面这张,是我行走江湖的脸面,里面这张,是我平静生活的脸面,我不会给你看的。”
韶青知道她会拒绝,心里还是失落了。
食月摆了摆手:“你好好治伤,我走了。”
说罢,转身一个起跃,便跳上了屋檐。
少年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看到她随便挽的发髻都凌乱了,那根黑檀木的木簪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髻中。
韶青忽然想起什么,忍着腹部的疼痛,急匆匆地往前追了几步,他望着屋檐高声说道:“恩人!我叫韶青!”
不小心扯到伤口,他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继续对她说。
“我不会改名,请您记住我的名字!若有朝一日您需要韶青了,韶青定当为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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