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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入里镇


多少年后,同为阳城的雨季。

    一个刚辞职的年轻人正站在居民楼里,脖子上的工作牌还没来得及摘下便提着行李匆匆赶来。

    他神色焦急地敲着一扇门,被雨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前,他压下想要在楼内大声叫人的冲动,脸贴着门小声道:“哥…哥?麻烦开个门呗?”

    手机上对话栏的消息还在蹦着,屋内却迟迟不见动静。

    “冒犯了。”他轻声默念:“霄歧原同志,麻烦开下门好吗?”

    他捏了捏酸痛的后脖颈,将工作牌取下扔在了垃圾桶中。

    这牌子不争气,就算到了垃圾桶里也要露着他的照片,那个比照片还大一点的名字在垃圾桶中也非常醒目。

    他叫路况,是个对自己名字持保留意见的人。

    在他低头把工作牌翻过来的时候,门不声不响地开了,一个不修边幅的人站在客厅里,低头翻着什么。

    几年不见,霄歧原还是老样子,不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个慵懒的眼神,配合他那头一直没来得及剪的中长发和不太明显的碎胡须,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了不少,却没有三十几岁人的沧桑感。

    因为霄歧原都打扮成这个鬼样子了,路况还能看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这就证明如果他肯好好打扮一下,或者是恢复正常人的打扮,出门最高的回头率准没跑了。

    可是如果霄歧原审美正常的话他就不是霄歧原了。

    路况也只能强忍着拿刮胡刀上去给他强制刮个胡子的欲望,正襟危坐准备把话题引到正事上。

    若不是为了这件事,他也不至于放下身段来求这样一个难以相处的人。

    一想到这点,路况的胃就隐隐作痛。

    霄歧原却丝毫没有在意路况难得严肃的画风,绕过他去厨房沏了杯奶粉,回来靠在离路况最远的沙发垫上抿着,对路况直直的目光开了免疫似的,好像路况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说一个字。

    路况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开口:“哥,我来这为了什么你都清楚吧。”

    房间里拉着窗帘,没有开灯,霄歧原离他比较远,他只看到霄歧原的头似是微微点了一下,嗓音依旧低沉:“嗯,知道。”

    他可能是花时间适应了有旁人在自己家里的氛围,有点良心发现:“里镇偏僻又容易迷路,一般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想去那旅游。”

    路况额头上的青筋剧烈地跳动了两下:“我姑姑都不明不白地死在镇里了,尸体从三米厚的雪底下挖出来,什么线索都没有,我总不能干坐在家里念金刚经给她超度吧?”

    “你不了解里镇,在法治的盲区里调查无异于海底捞死耗子。”

    “哥你这什么鬼比喻。”路况直起的身子又靠在了沙发上,补充道,“其实我也挺想念金刚经的,可是我爹自从看到那张博人眼球的报纸就一直郁郁寡欢的,为了让他老人家放心养病,我才不得不过来找你膛这趟浑水。”

    他看不清霄歧原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脸在黑暗中分外冰冷:“你觉得你父亲的郁郁寡欢是来自你姑姑的死?”

    “我不清楚,至少我认为是的。”

    他至今还记得路长河看见报纸时瞬间煞白的脸,自那以后便天天寝食难安,染上病便一趟就是几个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作为家属连尸体都没能见到,听那些人说路楠的尸体本来是要在火葬场进行解剖分析的,可是却和当时的另一具尸体混淆,刚被送过去就被推进了焚化炉。

    但是这样的说辞有有谁会信?现在这个年代就算是再偏僻的镇上尸体都没必要放在火葬场解剖,如果真的有例外,也轮不到阳城来。

    “所以你是想像电影主角一样凭借一桩杀人案找出个大阴谋,然后再收集充分的证据,扳倒某个隐瞒真相的势力?”

    路况手掐着额头,摇头反驳道:“我哪有那个主角光环啊,多少收集点相关的线索回来拿给我爹就行,他的病情严重,指不定哪天就丢下我和我妈撒手人寰了。”

    为了让他的病情减轻些,路况才不得不选择前往里镇去调查他这个从未见过的亲姑姑。

    空气仿佛在黑暗中停滞了,霄歧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伸手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转头将身子对着路况,伸出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左手:“报纸拿来我看看。”

    路况见状开始翻包,翻到一般却意识到什么顿住了:“哥,我觉得你可以开下灯的。”

    霄歧原没有回答,只是木木地站在原地,颇有些路况不把报纸拿来就什么都不干的架势。

    “拿你没办法。”路况抽出包里叠起的一叠报纸,“这些都是关于里镇我姑姑的报道,其他三个人都是黑户,不论哪个报纸上都写成了佚名,这点就是你说的‘法治的盲区’。”

    霄歧原接过被路况卷成纸棍当标枪一样投过来的报纸,借着窗边透进来的光粗略地读了一遍,他察觉到了其中一张报纸上的疑点,开始细细品读,眉头微微蹙起:“你姑姑,叫什么名字?”

    “路楠,楠木的楠。”

    “祖父呢?”

    路况从没觉得自家祖父居然能让自己这么羞耻,吞吞吐吐地回答:“路…路卡尔。”

    他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吐槽过自家祖父这不中不西的名字了,看霄歧原的表情就知道,这名字的怪异程度也不是一点半点了。

    为了保住祖父的尊严,路况试图用路长河给他讲的往事来替他开脱,语气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听闻我曾祖父年轻时候遇到过一个西洋人,受外界文化影响,给他刚出生的宝贝儿子起了个他觉得还算洋气的名字,哪成想放到现在这么不伦不类。”

    霄歧原沉默了一会,伸出手把窗帘的缝隙拉大了一些,视线一直没从写着志怪传说的那张报纸上移开,随着视线的深入,他的语气也愈发的耐人寻味起来:“我分析出了一件事,你要不要听一下。”

    光照在他的半边身子上,长发遮挡住了光线,却唯独没有遮挡住他那双眼睛。

    从第一次见到霄歧原开始,路况就一直在找能形容他眼神的形容词,却迟迟找不到答案。

    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一条有关北极熊的新闻,北极熊的背后是碎裂的万里冰川,他忽然明白,像这样无故让人心生畏惧和怜悯的这种矛盾心理的环境,或许才能代表霄歧原那双复杂的眼睛了。

    它拥有巨大的压迫感,能吞噬无数生命,自身却也碎裂不堪。

    即使是见怪不怪,路况也很难不在这种眼神下保持放松,他再次坐直身子,打算好好听霄歧原分析:“你发现什么了?”

    霄歧原表情寡淡,目光滞留在一处许久未变过:“你们路家人,基本都是起名字的一把好手。”

    “……”

    路况觉得他刚才就不应该把报纸扔过去,他应该直接把包一起抡过去,直接抡霄歧原头上最好。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仅限于想想了。

    “言归正传,除了志怪传说的报纸说你姑姑是被雪人所杀之外,其它报纸都没有刊登她的死因。”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些出版社在隐瞒什么,或者是替谁在隐瞒什么。”

    霄歧原把志怪传说为标题的报纸在茶几上铺开,眼神微有些凝重:“往往这些一听就知道不可信的信息,最接近真实答案。”

    “你是想说里镇广为流传的雪人传说?”路况打开了手机上关于雪人的论坛网站,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莫过于“里镇”二字了。

    一开始雪人的传说只是个笼统的概念,随着人们的不断补充和筛除,逐渐把雪人的形象定义为巨大的猿类直立行走的白毛生物,更有甚者将雪人的面貌细节都想像了出来,什么青面獠牙,猩红的双眼之类的词层出不穷,让人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想象力。

    但这个几十年前并不流行的传说,却在里镇蔓延开来,有人说里镇是雪人传说的起源,还有人说他在里镇雪原中拍到过疑似雪人的生物,还有巨大的脚印。

    可是这些都无从考据,路况一个外乡人自然是不能做出任何评价的。

    “是。”霄歧原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生了锈的钢笔,勉强在报纸上的一段字上标注着,“这里写出了雪人传说具体流传的时间为几十年前,恰好是你的祖父作为镇长的那段时期。”

    路况有些懵了:“可是这和我姑姑无端死在里镇有什么关系?”

    霄歧原吊足路况的胃口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去厨房接了杯水,回来时不知从哪拿来了件外套披着,却还是不好好穿,拉链拉到一半便任由领口大敞着,在路况看来,这和他完全赤裸着上身没什么两样。

    还有他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计较这个,他只想掐着霄歧原的脖子让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这人说话大喘气还容易跑话题的功夫属实让人抓狂。

    当然这也只能想想,霄歧原在昏暗视线下若隐若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的,他如果上去掐他脖子,结局很可能是双臂被扭伤,再被动增加一个正义的背摔。

    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他只是走上前去,用指节叩了叩他隔着一层布料的腹肌,咂摸道:“我说你是不是除了睡觉之外,其它功夫全用来健身了?”

    “没有。”霄歧原摇头,“锻炼的方式特别而已。”

    “怎么个特别法?”

    “晚饭后跟着楼下大爷去玩单杠。”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路况就更迷惑了:“一群体弱多病的大爷能有什么法子,还把你练成这样?”

    霄歧原被问住了,在黑暗的掩护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好像轻叹了口气:“你不懂。”

    路况摆手:“行行行,我不懂,那你倒是解释解释雪人传说出在我祖父那个时期和我姑姑的死有什么关系?”

    霄歧原将拉链往上拉了一些,以表示他现在偶尔认真的态度。

    “据我了解,雪人的传说在当时不亚于一种信仰。你的祖父暂且先抛开不谈,在这几十年间里镇的人大量向外迁徙,几万的人口到现在骤降到了一千多人。”

    “而以雪人为信仰的人也因此逐渐减少,甚至近十年都没有人再想起过雪人的传说,所以可以猜测以雪人为信仰的人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迁徙,所以镇内剩下的人没有几人会信仰雪人。”

    “不用怀疑他的真实性,因为我常去里镇看亲戚,所以多少会了解一点这方面的消息。”

    路况在一旁掐着手机,几近抓狂:“所以呢,这到底和我姑姑有什么关系?”

    “她很有可能是最后信仰雪人的人,据我所知,镇内信仰雪人的人近期都离奇失踪了,像你姑姑这样能找到尸体的都算幸运的。”

    掐着手机的人终于稍微平复了心情,他把所有信息在脑中都过了一遍,得出结论:“你的意思是,有个东西专对付里镇里信仰雪人的人?”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路楠究竟是不是信仰雪人的人,如果能确定这件事,霄歧原的推测基本就能成立。

    路况不像霄歧原一样能随时前往里镇,他只能选择把霄歧原灌输给他的里镇刻板印象先放在一遍,待到真正到达里镇的时候再验证它的真实性。

    话说里镇这个名字,也够耐人寻味的了,里镇,外界,这名字起得就像是不打算和外界接触一样。

    倘若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这就能称得上现代版的桃花源。

    但是里镇只有一点像桃源,就是封闭的发展环境。

    连他一个外乡人都知道里镇不仅地貌偏僻,人文还更加偏僻,听网上那群网友说,里镇的发展基本都停留在了几十年前,进去的时候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所以说怪不得人容易失踪,这不就是妥妥的最佳谋杀地点吗?

    经他姑姑这件事一闹,有众多的年轻人选择前往里镇满足自己猎奇的心思,最终都以失望告终。

    因为除非新闻事件与自身有关,否则是不会有人在既没网又荒凉的地方挺过三天的。

    当然也有像霄歧原这种看亲戚的例外,路况不喜欢把好奇这事摆在脸上,他只能装作漫不经心,顺嘴提了这么一个问题:“什么亲戚能让你这么有毅力,恨不得天天去看?”

    本想着霄歧原的回答会是“一直生活在镇内的青梅竹马”或者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再加上一句“我对她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把她当妹妹看”的狡辩,路况就能脑补出几十万字的青春疼痛文学,然而事实像是给他泼了一盆凉水,还泼得他措手不及。

    只见霄歧原喝了晾得刚好的温水,满不在乎地说:“我二姨在镇里,她常找人给我写信。”

    意识到现实和幻想区别的路况:“你二姨她…挺有钱的吧。”

    “她是个瞎子,需要人照顾。”

    “当我没…”

    “但是她确实挺有钱的。”

    “……”

    二人计划下午前往老车站去找前往里镇的车,背了一堆行李的路况看着身后和自己一块走的霄歧原,随意道:“这次去里镇除了当我向导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安排?比如说去替保姆照顾你二姨之类的?”

    霄歧原面无表情:“看我祖父。”

    路况吃力地将行李箱抬上车,喘着粗气,话不经大脑就说了出去,显得有些冒犯:“他还活着?”

    霄歧原反倒没有在意,很坦然地回答:“死了,没墓地。”

    “所以你…去监督建墓工程?”

    “他生前留下了些笔记和一图书馆的批注,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他。”

    他顺手从墙上撕下了一张通缉令,是牛皮纸印制的,被雨水浸湿,因年代久远而脆弱不堪的纸张一触即碎,被随手扔在了墙角。

    他盯着手中剩下的湿纸碎屑,眼神空洞无光。

    搬完了好几袋子行李,路况没有心思去琢磨霄歧原话里隐藏的意思,吃力地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来,坐。”

    他看见霄歧原略带嫌弃地用脚挪了一下他的行李,从地上抱起一个够大的放到腿上,干脆把脑袋埋在了上面。

    雪人传说的热度已经基本散去,大巴车上的人寥寥无几,路程过半时车上就只剩下了抱着一堆行李的路况和干脆靠着行李睡觉的霄歧原。

    路况被车子颠得睡意全无,他的余光无意间瞄到了霄歧原草草扎起的头发,这家伙难得养眼,要不是他要死要活的要给他把头发剪下去几寸,这人就跟梳着马尾的女学生没区别了。

    啊对,区别还是有的,女人一般没有胡子,更别说这么明显的了。

  趁着现在还有信号,他拍了一张霄歧原的照片发到了网上,配文:他这头型特草率,意外的好看怎么回事?

    一分钟不到,评论区就弹出了一条消息:“这是你朋友?还是同学?”

    路况:“一个车上的。”

    霄歧原的脸埋在行李上,随着颠簸一起一伏,莫名有些喜感。

    这人依旧延续着他在家里的传统,穿衣服就只披了件外套,领口敞得程度小了些,唯一不同的是脖子上多了一个首饰,胸口处的衣袋里挂了支生锈的钢笔。

    待霄歧原被一阵剧烈的颠簸颠醒后,路况伸手捻住了霄歧原脖子上的那根宽松的黑绳,向上提--是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十字架。

    “你信基督?”

    “没。”霄歧原任由行李从腿上滚了下去,拿起十字架摆弄了两下,十字架的底部伸出一段几寸长的小刀,“我唯物,借基督物理保佑一下。”

    路况再次掏出手机:“链接发我。”

    霄歧原直直盯了他的手机一会,语气平淡:“如果是在市区里,我建议你直接买伞绳和防身笔,靠谱点。”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是。”霄歧原把十字架的刀收回去,手指在上摩挲着,“但如果你去镇里,我建议你带把砍刀或者买把弩。”

    “保命要紧。”他补充道。

    路况双手抱胸作愁苦状:“你别吓我,这镇子真这么邪门?”

    “按常理来说,我应该劝你带枪才对,刚才的算安慰。”霄歧原的目光还是没从路况手机上方一直弹出的消息上移开,他老实地照着上面的内容掏出了手机,递给路况。

    路况看着面前这个要怼到自己脸上的手机:“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指指路况的手机屏幕:“这些人不是向你要我的账号么?”

    “要了你就给?还要不要隐私了?”

    “给了不加,让他们对着联系人的标志苦等也是不错的。”

    “…我看你也真是无聊。”

    不知从什么路段开始,车窗外的环境开始变得阴沉,说来也怪,坐在前面的大巴车司机一路上一言不发,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司机本应是恨不得有个人天天在身边唠家常才对。

    两三个小时了,路况不得不佩服司机的定力。

    “他在害怕。”

    霄歧原看出了路况对司机不解的眼神,冷不丁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事不关己似的躺在靠垫上秒睡。

    路况又想掐他了,但经他这么一说,他才终于把注意力放到司机身上。

    他的手上应该是有着一层很厚的茧子,与老旧的方向盘套来回摩擦,发出微忽细微的声响,声音不大,却让路况感觉到心里有块黑板在被指甲刮动一样,属实让人感到不舒服。

    他从未感觉到阴天是如此的压抑,甚至让他对这片头顶的阴翳有了畏惧感。

    这片阴翳不是什么怪异的东西,只是一层密到难以透光的树叶丛,闷闷地压下来,树枝与车顶不间断地摩擦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顶上传来另一种声响,不像是一般的雨点垂落的声音,而是树叶被雨水缓冲过后孱弱的敲打声。

    司机手上茧子和皮套的摩擦声没有因此减小,反而因道路的泥泞而越发增大了些。

    路况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没办法,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只能心惊胆战的随遇而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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