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莫要打草惊蛇!
暖阁里烧的火盆正旺,熏的青色纱帐里的人儿脸蛋滚烫,原先还苍白的一张小脸,此刻红艳艳的,傅骊骆迷怔惺忪的睁开一双眸子,除了身上有些虚软无力,精气神到比在花厅那会好了很多。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蔓萝挑开半边床幔,把灰鼠皮的锦披裹在傅骊骆撑起的上半身,苦着一张圆脸紧紧拥着傅骊骆。
蔓萝回想起晌午时的情景,此刻还是惊心,大眼鼓鼓的死死盯着雪地里流淌的血红,蓦然回头,那苍白的人儿像枯叶蝴蝶般,抖着纤长的睫毛,气若游丝般的伏身在那廊檐下。
傅骊骆轻轻推开蔓萝压过来的身子,抬手抹她眼角的泪水:“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咬了咬唇忽觉得嘴角干裂,让蔓萝给倒了半盏茶喝了个干净,温热的清茶下肚傅骊骆觉得整个人又活络了不少。
抬起一双水润清眸朝梨花窗棂去瞧,晌午还搓绵扯絮纷纷扬扬的大雪,此刻却零零落落星星点点,忽想起那谢芊芊,偏头拉着蔓萝手袖询问:“那芊儿姐姐走了?”
傅骊骆觉得对谢芊芊说不上好感,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虽相处时间很短,但从谢芊芊的眼睛里,傅骊骆看到了坚韧果敢以及那零星的孤寂和悲凉。
亦如她自己的影子。
蔓萝自是察觉不到傅骊骆此刻的心境,起身从红木圆案上,端出热气腾腾的青瓷深碗,坐在床沿笑着拉傅骊骆的素手:“芊芊小姐和老夫人,还有二夫人都来瞧了小姐,刚出去没一会,老夫人又特意吩咐小厨房,炖了白玉团子软米粥送来,小姐您快吃些吧!”
蔓萝把碗送至傅骊骆跟前...
傅骊骆神思恍惚的撑额,直勾勾的盯着瓷碗里透白晶莹的绵粥,她却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先前吐了那样多的血水,想必元气也损耗了不少,要是能吃一丸那续灵丸就好了,傅骊骆凝眉暗忖,可翩翩那时自己一时气急把那小瓷瓶给扔了....
傅骊骆心里很是懊恼,倒是自己小性,辜负了那男子的一片心。
心想着俏脸渐渐发烫,瞬间一片酡红,忙的从蔓萝手里接过瓷碗,小声嘟囔着自顾自说:“一瓶药丸有什么稀罕的,丢了就丢了...”
蔓萝看着自家小姐双颊霞光似的小脸,又听见她说着药丸,不免嘿嘿一笑,蹭的抬起衣袖摸出一个小瓷瓶。
溜圆黑亮的大眼睛泛着狡黠的光芒,又像狡兔般跳开,立在床沿眨眼嬉笑:“小姐,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傅骊骆楞了一会,倏的抬手去要:“你几时捡起来的?”又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你快给我。”
心底似一阵暖流划过,又似四月春光,顿时明媚了整个暗沉的心神。
“小姐先把粥吃完吧!”蔓萝像哄小孩子似的抬眼叮嘱道,又拿起瓷瓶摇了摇,靠近傅骊骆耳朵轻语:“这满满一瓶子药丸,想必窦大将军定是废了不少心思,窦将军对小姐真的是极好的!”
傅骊骆喉咙一滚,素手掩住唇角连咳了几声,忙的把瓷碗递给蔓萝,眼眸瞬间冷厉了起来:“你混说什么!不过一瓶子药而已....”
说到最后,声音却越发的低沉下去,垂眸去看镂空黄花梨的窗棂落于金丝棉被之上,其上的金线缓缓晕出一抹光来....
霎时流苏卷帘拨动,沈嬷嬷佝偻着肩,端了一个漆木托盘侧身进来,上面放着一细瓷盅子。
“小姐,快些把这药汤喝了。”沈嬷嬷动作轻缓的把盅子放在案上,垂腰立在屏风边上:“老奴盯着小火慢熬了几个时辰,小姐快些喝吧!”
傅骊骆心里暖洋洋的,忙的招手让其端过来:“嬷嬷有心了。”伸手接碗皱着眉尖仰头喝尽,不经意触到沈嬷嬷冰凉入骨的指尖,那老树皮一样裂开的手掌尽是道道红痕,傅骊骆不由得心下一沉:“嬷嬷这手怎么了?怎么都裂成这个样子?”
抬手捏着蔓萝递上来的蜜饯,斜眼睨了眼蔓萝道:“我上次不是说了么?沈嬷嬷同洪嬷嬷一样,只管教领院中小奴婢,其他粗活不用干。”
蔓萝扁了扁嘴,呐呐的垂首立在一旁,心里生出一些委屈,哪里是她要求沈嬷嬷干那些个粗活的...
“小姐,您别怪蔓萝姑娘,不是她要老奴干的。”沈嬷嬷连忙屈身上前为蔓萝辩解,一双枯藤般的双手垂在腰际,惶惶不安的低着脑袋,轻声嗫嚅道:“是老奴清闲不得,想找点事做的。”
傅骊骆知道这沈嬷嬷,原本是古兮的母亲嫡夫人沈星若的贴身嬷嬷,沈星若难产而亡,伺候过她的婆子丫鬟,不是被杨素琴发卖,就是被赶到偏院做粗活,更有好些被活活折磨致死。
说来也是缘分,要不是那日在浣衣院见沈嬷嬷被欺凌,自己也不会为她出头,要是没把她回来,估计这会子早被那狠毒的杨素琴弄死了吧!
傅骊骆心里很是感激沈嬷嬷的衷心和善意,傅骊骆伸手抚着沈嬷嬷开裂渗血的掌心,目光暖的似明媚春光:“等明日胡大夫来了,我让他开些药膏给你,嬷嬷也别太累着自个了,小丫头们要是偷奸耍滑,你尽管拿起老人家的派头去罚,要如若还不听劝,你只管告诉蔓萝,蔓萝自会收拾去。”
“欸!老奴记下了。”沈嬷嬷眼中蓄泪,身子颤巍巍的佝偻的越发深了。
蔓萝本来委屈巴巴的一张脸,听到自家小姐让她做主处理院中事物,又欢喜的抬起圆润的下巴,小胸脯挺的鼓鼓的,忙的拉起沈嬷嬷衣角:“嬷嬷手巧,庭中的花儿开的娇艳,小姐看着很是喜欢。”又摸着沈嬷嬷老茧遍布的双手道:“那些个粗活嬷嬷安排柳儿她们干就是了,嬷嬷只管躲懒,看谁敢说!谁要是不服,我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傅骊骆看着小婢女厉害干练的样子有些好笑,忽困劲上来神色有些疲乏,故摆手让蔓萝送沈嬷嬷出去,自己又打算卧下耍懒,不料想卷帘门外一阵爽利的娇笑传来:
“兮儿妹妹,身上可好些了么?”
翠玉珠子拨的乍响,一道红色人影闪了进来,傅骊骆细手微蜷,声音如侵了泉水般温润:“芊儿姐姐,快快请坐。”说着就要爬起身子。
“兮儿妹妹躺着吧!仔细风侵了。”谢芊芊一边伸手接过蔓萝递过来的茶盏,一边朝傅骊骆摆手。
傅骊骆支起身子,拿宽枕垫着腰部,冷风吹的卷帘门咯吱作响,屏风后的青色窗幔也被吹的扬起,傅骊骆伸手拉过谢芊芊的纱袖,梨涡浅笑:“芊儿姐姐今日就在府上小住一宿,等明日再回去?”
傅骊骆看着谢芊芊单薄的衣衫有些心疼,赶忙拿出怀里的小手炉塞给她。
“不了,姐姐我还有些事儿,今日就先回去了。”谢芊芊狭长的媚眼闪了闪,眼底涌出几分温润,对于眼前绝色的少女,她也心生好感。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她肯定会鄙弃自己吧!谢芊芊嘴角扯过一丝苦笑,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沉了沉,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兮儿妹妹好生休养,姐姐就先回去了。”
傅骊骆也利索的起身披衣:“妹妹送姐姐出去。”
还未等谢芊芊开口,傅骊骆又抚衣浅笑:“妹妹就权当出去走走,欣赏欣赏雪景也好。”
听傅骊骆这么一说,谢芊芊也无奈的勾唇含笑,怜爱的伸手帮她鬓发,傅骊骆一身浅紫色如意纹的交颈袄裙,在暖阁黄橙橙火光的笼罩下,倒显出几分出尘绝世的仙姿。
“妹妹真美。”
谢芊芊由衷的称赞,抬眼看傅骊骆拿一根极素雅的莹珠坠子插入发间。
傅骊骆转眸含笑,信步走过雕花屏风后边,拿出一件樱红色的锦绣长裙递给谢芊芊:“这是妹妹前几日刚新制的,姐姐要是不嫌弃就穿上吧!”
谢芊芊怔了会,倒也爽快的接下:“那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不大一会,两人披了雪披,缓缓的从拱门石墙下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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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冢宰府不到几丈远的东街小口,一身墨蓝锦袍的男子脸色灰暗的赶马前行,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悦的侍卫。
侍卫黑纱遮面,只探出一双深潭般的双眸,路上行人和卧在酒肆里吆喝的酒鬼,时不时探头瞅上几眼,在望到男子刀尖般的眸光时,又惊骇的缩回脑袋。
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寒冽萧瑟的街头回响,除了酒肆里传来的忽高忽低的吆喝声,便只有雪花似枯叶飘坠在地的细碎声。
“将军,难道圣上不打算追究么?”暗影越马上前,盖在面上的黑纱早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花。
窦骁扬身子一滞,抬眸朝那巷子里的朱红漆门看去:“圣上心里有数,且等等吧!反正活人和死人都交上去了,圣上都说了莫要打草惊蛇,况且....”
突然话音嘎然而止,窦骁扬连忙摆手,腾的侧身闪到白驹身后,一双凤目倏然上挑,定定的朝那朱红大门下瞥去...
暗影狐疑的顺着窦骁扬的视线往那巷子掠去,待看清那红衣女子的脸面时,暗影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不由得紧了几分:“将军,那不是梅刹门的谢芊芊么?”
“她怎么来大冢宰府了?”
暗影抚着马背,伸手拂过眼角的碎发,眼光似烛火似的紧紧盯着那妖媚的红衣女子...
待看她疾步绕进小方台的五尺巷,暗影忙的敛眉请示窦骁扬:“将军,跟不跟上去?”
“不用!”
窦骁扬卷了卷眉心,修长的手指顺着白驹长卷的须发,眸光一深:“看样子这女魔头与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很是熟络...”寒冰似的眼眸紧蹙着,半眯着眼朝熟悉的浅紫身影看去,面色逐渐变得温润如初。
却在睨到那悄然消失的红衣倩影时,一张俊颜陡然暗沉了下去:“你忘了,莫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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