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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谁欺我人间无英雄


  “陈靖姑!”

  天上的浓云收卷,有浩大之音落下。

  须臾间,一个黑影落下,又化做了一个䙛冕玉带的男子,面目威严,身量高大,负手立在空中,居高俯视众生。

  越江江畔的法坛高台上,陈靖姑仰头望着空中的那个人影,柳眉紧锁,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再次推开了身边扶着她的少女阿夹,喝问道:“越江之主,今年越州诸多郡县亢旱,百业凋敝,我今日祈雨,你为何要先后让人阻拦?”

  “此为天数!”

  空中那䙛冕玉带的男子神色淡淡,所发出的声音却滚滚如雷。

  “天数?”陈靖姑苍白的面容有了冷色,厉声道,“越江之主,你三番五次索要家牲女子,这也是天数?”

  “本王即为江主,受人祭祀家牲女子,自也是天数。”

  那悬于空中的䙛冕玉带男子威严哂然一笑,似对于陈靖姑的指责浑不在意,“陈靖姑,本王行事,向来公允,这岁旱灾,只要献祭六百童男女,本王即刻行雨。”

  “六百童男女?”

  陈靖姑听得几乎咬牙切齿,“越江之主,你为朝廷封敕越江水神,庇护一州,本就是职司所在,如何敢这般索求无度?”

  “哈哈哈……”一阵大笑之声在江面高空回荡。

  那䙛冕玉带的男子仰头一阵大笑后,再度道:“本王已说了,此为天数。本王虽为越江水神,但要行逆天之举,自要有足够的报酬才行。”

  “绝无可能!”陈靖姑声音铿然,望着高天之上,冷声道,“前番是我不知,害了诸多姐妹,今日有我在,莫要说六百童男女,便是任意一人,都决不可为。”

  “那本王也是无法。”

  那负手立在高天之上的越江之主,声音漠然,“你便好生看着这越州几郡受旱便是,说不得到了冬日,这越州怕是有一二成的百姓都熬不过。”

  “你——”陈靖姑气怒交加,似又动了胎气,面露痛苦之色。

  越江之主立于天空,若有察觉,忽而对方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在陈靖姑身上流转,轻笑道,“本王向来公道,你既然不愿献我童男女,这也罢了。只是你方才斩杀我孩儿,又当如何?那是我之长子,已成蛟龙,你斩杀于它,须你给我一个说法!”

  “你欲何为?”陈靖姑一手拽着衣角,声音清冷,看似虚弱的身躯,在面对越江之主时,却生生硬挺着。

  越江之主伸手轻轻捻了下颌下长须,再次大笑道:“本王也不太过为难于你,只要你愿为本王妻室,可不计较你杀伤我血脉之仇。”

  “越江之主,我陈靖姑早已嫁为人妇,如何能为你之妻?”

  陈靖姑双目含煞,怒视空中,“且你这数年来,将诸多血脉洒落越州各地,你是想要将这越州一地窃为私属焉?”

  “哈哈哈……”空中雄浑高远之声再度发出长笑,“陈靖姑,今大周已然板荡,便是你人道气运亦已混沌,你一介女流,本王念你非是凡俗,只要你能堕去腹中胎儿,再未本王妻妾,诞下麟儿,往后于这越州一地,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老狗焉敢辱我!”

  陈靖姑听到这话登时勃然大怒,伸手一招,负在少女阿夹身后的法剑已然到了手中。

  手掐法诀,默念两声,手中那把法剑登时化作一道白虹,骤然冲上高天,刺入那䙛冕玉带男子的胸腹。

  “啊!”

  越江之主似乎未曾料到陈靖姑如此刚烈,以他对于陈靖姑的认知,对方虽然术法强横,但向来有救济生民之心,说不得他今**迫一番,以前面那一个血脉子嗣被斩杀的代价,就能将陈靖姑南纳入后宫之中。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陈靖姑竟然这般决绝。

  登时右胸被那法剑穿透,鲜血从空中飚洒下来。

  “陈靖姑!”

  越江之主中间之后,怒不可遏,䙛冕玉带的中年男子形象骤然消散,化作一团黑影,发出了真正犹如雷声一般的浩大之音。

  这一声,不论是越江两岸,还是东越城,甚至更远一些的山岳之中,都清晰可闻。

  “本王抬举你,已过往不究,你竟敢伤我,你竟敢伤我……今日我便淹了这东越城,在淹了东越郡,让着越州鸡犬不宁。”

  江主一怒。

  越江之上的水流登时宛如下方又柴薪烧灼,鼎沸起来一般。

  那黑影一下遁入江中,江面鼎沸瞬平,而后远处有轰轰之声袭来。

  “这越江之主,哪里是什么水神,比之妖魔还不如!!”

  在高台远处的江岸上,从头到尾都目睹了这一幕的陈素,秀拳紧握,咔咔作响。

  她此前只听过一些人说那峄山府君之事,并未亲身经历,而这一次见了这越江之主,心中只觉得这等水神,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忽然,就在这一瞬,陈素蓦地全身汗毛倒竖,人如狸猫似的朝旁边蹿了出去。

  而后,又顿住身形,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腰背挺直如枪,似要刺破青天日月的老人。

  “老伯,老伯,你怎么了?”

  陈素轻轻喊了两声,可方才立在她身边的老汉完全未闻。

  花白的头发和胡须飘飞,双目赤红如血,那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宛如山血海,要将周遭空气凝滞,比之方才不知胜出了多少。

  “越江之主啊!”

  ……

  站在高台上的陈靖姑,眼看越江之主入水,狠狠一咬嘴唇,渗出血来,“阿夹,我要脱胎,为我护法!”

  “姐姐,这如何使得?”

  少女阿夹闻言脸色大变,“姐姐腹中的孩儿不过七月,又多受波折,一旦脱胎,恐会夭折。”

  “到了这等地步,还哪里能顾得其他。”

  陈靖姑面色决绝,伸手一挥,就在那高台之上,忽然就有一道白幔罩下,外人见不得其中情状。

  “娘子,娘子……”

  那刘杞站在高台之下,急得直跺脚。

  东越城火起,四处人群早已混乱,即便周遭还未曾逃离的,也不过二三百人,这些皆是感恩于陈靖姑情义的。

  “百无一用啊,百无一用啊!”

  刘杞眼角有泪,眼神茫然,他虽有个县令的身份,可他这县令并非自家能耐,而是受了陈靖姑封敕所带来的提携赏赐。

  是以,在这州郡县同郭的东越城,他就是个印章县令,诸事不理,全然无用。

  江面之上,方才平复下去的水流,渐渐激荡。

  滚滚的越江水,自西向东而流。

  可就在此刻,这浩浩的江水忽然一下顿住,激起了千重巨浪。

  那东流而去的江水,竟然翻涌着从远处倒卷而回。

  越江流经东越城此处,已然是临近入海口,水波浩瀚足有数百丈,这一下翻滚而回,那水浪滔天,十多丈高的巨浪升腾而起,朝着越江江畔汹涌而来。

  江畔之上,原本还站着的几百民众,到了此刻,再无人能够稳得住心神。

  一个个面色惨然,发出惊恐的呼喊之声,四下奔逃。

  远处,有目睹这一幕的,亦是吓得魂飞魄散,要么跌坐在地,茫然无措,要么没头没脑地朝着远处逃遁。

  当日在杨浦县那浦水翻滚,已然惊天动地。

  这越江一路不知汇聚了多少水脉,那等声势,超出了更是千百倍之多。

  眼看那浩浩江水翻滚着,已然到了江畔不远。

  一线浊浪排空,就要倾压而来。

  骤然间,那高台的白色布幔上,传出了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

  随后,一道白影从布幔里飘飞而出,陈靖姑面上尽是汗水,一头黑丝隐有白发,只是她的小腹已平,冲着身后大声喊道:“阿夹,你先带我孩儿离开法坛!”

  “姐姐!”

  跟着从布幔里里钻出来的少女阿夹,手里抱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婴儿,正哭泣不停。

  听到陈靖姑的喊声,面现犹豫,而后蓦然转身从高台上跃下。

  见到阿夹抱着婴儿离去,陈靖姑立于法坛之上,手结法印,口念法诀。

  “太上至一之谓也,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人得一以长生。天无私覆,四时行。地无私覆,万物生。人无私覆,大亨贞……天地有正气,荡荡莫能名,一切诸厄难,欣喜灭无形……”

  须臾间,那滚滚而来的浩荡越江之水,似乎凭空被一股无形之力所阻挡。

  虽浪高惊天,可沿着江岸一侧,再不得存进。

  只是随着那法诀的吟诵,陈靖姑额头冷汗越来越多,整个人已然是摇摇欲坠,但她偏生强撑着一口气,双手舞动间,有沛然大力在空中,竟似将那浩荡的江水,朝后压了回去。

  “陈靖姑,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那滚滚的江水上,一个黑影来回腾挪跳跃,口中发出了无比愤恨仇怨的浩大之音。

  只是,随着着黑影开口之后,那滚滚的越江之水,又往后退了数丈。

  那越江之主登时怒不可遏,再次怒吼道:“陈靖姑,你之法力能阻江水,可你阻得了我三千水兵么?”

  砰砰砰——

  一连串的水花,冲天飞起。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虾兵蟹将水怪王八,三千杀气腾腾的水怪妖兵,从那滚滚江水跳了出来,冲到了岸边。

  陈靖姑面对那汹涌而来的江水本已是勉力支撑,如今见那些个模样怪异狰狞的水中妖兵,冲了出来,登时面色越发惨然。

  越江之主在那江面之上,驭使着浩荡江水和陈靖姑相持,见到陈靖姑那难以支撑的模样,登时发出了无比快意的大笑:

  “人道气运果真是要尽了,这等情形下,只靠得一女子勉力支撑,人间可还有英雄豪杰耶?”

  正在此时。

  东越城方向,一个年岁不大的道人,一手持剑,飘飞而来。

  其后,东越城南城方向,又有数百上千的喊杀声涌出。

  为首的是一个虬髯巨汉和一骑乘怒骂的军中校尉。

  江畔上,背脊挺立如枪的老汉,骤然拔刀,杀气昂扬。

  “谁欺我人间无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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