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火星是个坟墓

　　这对石源来说是一场短暂而又漫长的探索，而他探索的地方则是他的脑海。没有什么能够在生存舱的外壁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他很笃定，没有！
　　他在心里祈求自己去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巧合。可现实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他无法说服自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把照片收集起来，然后传回地球。
　　他犹豫过，地球的那群人一定会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阴谋，但他别无选择。
　　这种无助的感觉，这辈子他只经历过一次。那还是在他父亲葬礼的那天，他也曾怀疑过这个世界。
　　是在4年的宇宙旅行中发生了什么？还是在火星短短的一夜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告诉他。而他竟然开始畏惧起自己的名字。
　　地球那边来信至少要等一个月，这一个月他该怎么熬过去？巨大的载物舱已经蒙上了一层砂石，六扇太阳能电池板组合的能源补充模块在石源的控制下缓缓延展开，线路对接，探测器布置。石源几乎凭着肌肉记忆完成了一切工作。
　　夜晚再次降临，石源坐在一块岩石上发着呆。他看向远处的地球，恍惚间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就像曾经他在地球看月亮那般。
　　探测器的灯照着巨大的文字，那些文字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包裹着生存舱。
　　这一天下来，他都不敢向那边看过去，但此刻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目光。他像个木偶般走进了生存舱，疲惫由内而外。
　　他翻开日记本。
　　“这是我来到火星的第二天，昨天夜里发生了一场风暴。风暴停止的时候生存舱的外壁被刻上了我的名字。这不是我做的，也或许是我做的，我已经无法判断了。我快要疯了……”
　　他把自己的身体砸在了自己的床上，他梦到了小时候书桌上的八音盒。太阳系在盒子里缓缓转动，诡异优美的旋律开始响起。
　　可突然风暴起，星辰被绞碎，也划伤了自己的双手。鲜血并没有从伤口流出。
　　因为他的皮肤里裹着的似乎是沙子，血液早已在这沙子中干枯。他看见了自己的脸，渐渐萎缩，变黑。一层白霜缓缓在体表凝结。
　　呼吸不再带动热流，心跳无力地砸在沙地上，沙子飞溅，又落下。仿佛想要唤醒他的灵魂。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像是刚刚破土的嫩芽。
　　惊醒！麻木！再次惊醒！沉寂，汹涌，不留痕迹。骨骼，血肉，皮肤，身体的一切都开始失去它们本来的规则。
　　灯光在石源的脸庞扭曲，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泥沼中。这就像一颗射入水中的子弹，温度，速度，缓缓降低……
　　他看到了自己的细胞，互相追逐，吞噬着宇宙中的那些五光十色的粒子。噼啪声像是绽放在夜空中的烟火。感觉不到手脚，感觉不到耳鼻，眼睛在慢慢地沉入大脑。
　　大脑中疯狂闪烁的电讯号，似乎在和这无尽的宇宙争战。闪耀，黯淡，消散，凝结。身体在融合，意识在上升。
　　上升到天花板，上升到生存舱外壁，上升到火星，最后进入无尽的黑暗宇宙。这里仿佛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空间。他从未如此轻松过，人类的情欲苦难，肉体的本能求索，都不再是负担。
　　恒星在扎根，星系在生长，陨石在奔走……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中。千年，万年，亿年……光线慢得几乎静止在原地，而自己可以轻易将它折断。
　　一口气便能吹动地球的云层。一根手指便能戳穿北极的冰层，他用力搅乱太阳。炙热翻滚的烈焰，像是水花般被他拨弄。
　　茫茫虚无中，缓缓传来一道声音，他记得这似乎是父亲的声音。
　　“石源！石源……”
　　他忽然想起，火星！是父亲和自己的坟墓！
　　他想给这个世界一点惊喜，他用呼吸掀起风暴，砂石打在生存舱的外壁上，叮当作响。原来八音盒里那首诡异优美的曲子，是自己在演奏。
　　滑动指尖，火星四溅。金属的生存舱像是快奶油。被他轻轻留下了两个字——石源。
　　温暖！宇宙中不存在的温暖再次拥抱他，他在这拥抱中陷入了黑暗……
　　地球所有的人在此刻都慌乱起来，像是一群生活在黑暗中的蝙蝠突然被阳光暴晒般躁动起来。
　　求索工程指挥大厅里，满脸狼藉的中年人狠狠地锤着桌子咆哮：“谁能给我一个解释！老周！你先说说！老周！”
　　下面一群人面露难色，僵持片刻后终于有个人站了出来。
　　“首长…那个……周院士昨天晚上……自杀了。”
　　“没出息！废物！老徐！你来说说……”中年人似乎更加愤怒了。
　　“说什么？不知道！你别在这耀武扬威！‘求索’工程结束了！”一个老者狠狠地撕开自己身上的白大褂，扔在了地上。
　　眼泪从他浑浊的双眼中滴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忽然哭嚎起来。
　　“没有结束！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中年人也低声抽泣着，所有人都像是丢了魂一般。
　　指挥所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队又一队的迷彩服将所有人都扶了出去。两天后，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指挥所化为了一片废墟。
　　这一天，李老站在曾经和石源一同生活的庭院里，他拄着一根拐杖呆呆地看着天空：“‘求索’结束了，一切都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梦。”他叹着气：“也许一开始我们便做错了。”
　　庭院外，站了20多位士兵将庭院团团围住，只是为了拦住那上百个新闻记者。
　　地球上的人们，无论是孩童还是老人，无论是社会精英还是普通大众，都齐刷刷地将目光伸向了那遥远的宇宙中。只有少数的流浪汉还如往常一样享受着生命的美好。
　　这是人类文明诞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火星消失了，它悄悄地消失了……人们开始奏响哀乐，为了他们自己。
　　而石源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地球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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