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做戏

夏小八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挣脱，可那老婆子力气极大，一双瘦弱胳膊此时竟环成一道铁箍，直箍得她肩背发疼。

        她使尽挣扎了两下，却忽觉额上一凉，竟是老婆子在落泪了。恻隐之心一动，她便不再动弹了，任由老婆子抱着她哭泣。

        夏侯兰君手指微动，最终还是默然看着。那老头子急忙上前来拉扯他老伴儿道：“别胡闹了，这不是小妮，是客人。人家脚崴了，快松开。”

        老婆子不听，只叫道：“就是我的小妮！”

        老头子拽她一下道：“什么小妮！小妮死了多少年了，她才多大？快松开人家。”

        老婆子一听这个“死”字，又如梦初醒，呜呜咽咽丢开手去，看着夏小八嚎啕大哭，道：“小妮死的时候，也就这么大！”

        她的眼神让夏小八浑身打了个哆嗦。夏侯兰君上去隔开她的视线，搀扶她道：“老妈妈，您先冷静下。这孩子是我的丫头，在路上崴了脚，是老爷子好心带我们过来医治，没成想惊扰到您了，我先给您赔礼了。”

        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只是盯着夏小八泪眼嚎啕。倏地，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突然哽咽着晕倒，瘫在了地上，脸色青白一片。老头子扑上前去捞，却没捞着，一时也老泪纵横。

        夏侯兰君于是将她缓缓抱起在双臂中，小心搁置在炕席上平躺。夏小八冲过去，急问道：“她这样必不是一日两日了，敢问老伯，有什么日常急用的药没有？”

        老头子也没力气起身了，只是抬手指了指炕席边桌柜。夏小八冲过去一阵翻找，拿到了一个小白瓷瓶。老头子点点头，道：“一颗。”

        夏小八忙倒出一颗药丸来，塞进老婆子嘴里。她却不肯咽，夏侯兰君于是拿了水罐来，捏住她的下巴强行灌了进去。不多时，老婆子终于脸色好转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倒无大碍了。

        夏小八这才松口气，懊悔道：“早知道，咱们就不该来的。”

        那老头子颓然道：“不怪你们。自从十年前小妮走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见了别人家一样大的闺女，就哭，就闹。”

        夏小八想张口安慰，可一想到自己也失去过亲人，便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睛也开始湿漉漉的。

        夏侯兰君却道：“十年前？”

        老头子点头：“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个捕快，有幸见过先皇驾临丹城的大场面……那时候城里统共走失了七个女娃，我家小妮就是其中一个……”说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

        夏小八与夏侯兰君对视一眼，忍不住问道：“那……出了这样大的事，竟也没人管吗？”

        老头子愤恨道：“那些当官的，生怕这事儿闹大，要是叫皇上知道了，他们就脑袋不保，所以都压下来了。到现在，这七个女娃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闹了这么多年，有些人家已经家破人亡。要不是这个月那刘家闺女走失，这事儿恐怕就没人再提了。”

        夏小八听得真是心惊肉跳。若这样算起来，十年前老头子还能做捕快，必是年盛力壮之时，那么现在……也不至于是这个满头白发白须的苍老模样。恐怕，还是为闺女走失折磨至此的。难怪当听见夏小八叫他“老爷爷”时，他会那般表情。

        再想到小六娘和小六，也是死得冤屈，登时一股悲愤涌上心头。趁这老伯埋头哭泣时，她将夏侯兰君拽至一边，低声道：“辛公子，你想打听的，是不是就这事儿？”

        夏侯兰君微微点头，道：“正是。十年前这桩失踪案，是硬生生被压了下来。但年岁越久，传闻反而越多，迟早是要被翻出来的。我来丹城要做的，就是翻旧账。”

        夏小八道：“那咱们真算运气好，刚进城就遇到这老伯，这不，算是找对人了。辛公子，凭你的本事，若是手脚快些，说不定还能将那刘家闺女囫囵救出来呢！”

        夏侯兰君不置可否。这时，只见那老伯朝夏小八招手道：“你且来。”

        夏小八以为他要对自己再说些什么，忙走过去。却不料老伯将她摁在椅子上，道：“你忍着些。”

        夏小八疑惑道：“啊？”

        却见老伯将她脚腕子一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咯”地一声，一阵微痛从脚踝闪过。随即老伯点头道：“好了。我再给你些消肿药，你涂抹些就好。”

        夏小八看着自己的脚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装瘸的事儿——为了能演得更逼真，方才她扭的那一下子可是真扭，脚也是真瘸真疼。不过一进屋来，诸事激动，她反倒将这事儿给忘了。

        夏小八接过药道：“呃……谢谢老伯。”

        老伯摆摆手道：“既然好了，你们走吧，莫再惹我老婆子伤心了。”

        夏小八还想多赖一会儿，看能不能再打听些什么出来，夏侯兰君却将她拽起道：“那么，我们就告辞了。今日叨扰了，真是对不住。”

        老伯还是摆摆手，也不答话，只是垂头丧气看着他昏睡的老婆子。夏小八只好默默跟着夏侯兰君起身。

        从昏暗无生气的屋里出来，到了外头日光大亮、热闹盎然的街上，夏小八有种不实的感觉，仿佛他们刚才是进另一个世界绕了一圈儿。她疑惑了一下，突然悄悄对夏侯兰君道：

        “辛公子，方才我看老伯拿消肿药，他们那小柜子里药还是不少的，为何还要去药店买药呢？”

        夏侯兰君道：“你也注意到了。”

        夏小八想了想，道：“是。那里头可不光有消肿药，还有好些别的，还有一些小瓶子，是和老婆婆昏倒时掏出的救命药一样的，可见他们暂时并不缺药。辛公子，我再去药店一趟吧。”

        夏侯兰君道：“做什么？”

        夏小八道：“把那老伯每日要买的药，咱们也拿一副过来。你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夏侯兰君一扬眉，道：“你怎断定我见多识广，定能看出什么来？”

        夏小八笑嘻嘻道：“你这张脸上都写着呢。辛公子，就不劳烦你跑一趟了，我去去就回，你且在这儿等等我。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走啊。”

        说罢就跑了。夏侯兰君瞧她一溜烟跑走的样子，轻笑着摇摇头，在路边树下找了个地儿坐着。此时正好那福运丸又在体内略有发作的迹象，他顿觉有些微炫目虚弱之感，只好静坐压制。

        那街边路过的姑娘媳妇儿们，都开始在此害羞驻足，他也不甚在意，仿佛已经习惯了似的。

        可是当体内气息平复，还是没等来夏小八。日头已在头顶缓缓走过小半个时辰，夏侯兰君站起了身。

        夏小八只怕是出事了——竟然在距他咫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出事了。这是他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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