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江宣拍拍手, 往自己之前角落的位子里去。
一路上的所有人下意识分开,给江宣让出了条路。
江宣客气点头致意,等他回去坐好后, 魏思安、江光祖一行人也消失在了楼梯口。
江光祖进京后活跃得很,这半个多月各种拜访故旧、参加宴饮聚会, 寻机就表现一番自己如何如何勇武。
江光祖毕竟是个武解元,骑马、射箭、舞刀、弄枪之类的武把式还是很足的。
加上临近年关, 正是各官署、衙门事务繁忙的时候,各家真出挑的子弟基本都身有差事走不开,这时候还能闲着到处参加活动的, 大多要么太过年轻, 要么没什么能耐出息。
这就导致之前一段时间, 江光祖很有点“跃然众人”的势头, 出了不少风头。
权贵子弟多傲慢, 即便自己没什么能耐,也照样看不起别人,平时对上京城里其他权贵家的子弟尚且不服,何况对江光祖一个外地进京、亲爹只是个外地四品驻防武将的。
之前是有觉得江光祖不错,乐意跟他结交一下的,但看他不爽的更多, 是以, 现在正主一走,一楼大多数人顿时奚落开了, 说江光祖之前就是时间赶得巧,恰好年关事忙, “真人”大多不露相, 这不, 一来个露相的真人(江宣)江光祖就露怯了之类的。
还有不少人回过了神,往江宣身边来。
虽然对江宣这个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不算太爽,但同为上京权贵,既然对方出手打压了外地武解元的气焰,那他们就可以暂时一致对外一下。
再说,就江宣刚那能压着一省解元锤的身手,看着就是个以后肯定能有出息的,当然更要结交一二。
江宣只是懒得做低效率社交,不是不会,论说场面话这里一大半人怕都不是他对手,当下跟所有过来寒暄的招呼得有来有往的。
江宏旁边一众人现在心里特别庆幸,庆幸刚才没跟着江宏嘴,不然怕挨打的就变成自己了,这江四,脾气真是跟身手一样硬!
不只如此,庆幸完,还有小半直接起身往江宣那边去的,大家都跟江夏侯府算得上老亲、故旧,以前虽然不熟,但今天难得有机会、有由头,自然该多亲香亲香。
江宏看着一楼出身或能耐拔尖的那波人泰半都聚去了江宣身边,甚至二楼都陆续有人下来招呼,心里妒意一波波翻涌,再看着身边空了不少的座位,脸色越来越沉。
旁边江宏好友,兴昌伯府的邢六知道江宏跟江宣的纠葛,低声劝他缓和缓和关系,“眼看着势头压不住了,该低头低头,都是亲兄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关系缓和了,你再摆兄长的谱不迟,到时占着孝悌名头……”
江宏闭了下眼,他心里的坎过不去,以前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庶弟,现在居然一跃跑到了他前面一大截!他就是不想低头,就是看不得以前拍马都赶不上自己的比自己过得还好,怎么了!
冰嬉会,顾名思义,就是玩冰上嬉戏活动的一个聚会。
冰面溜滑恐出意外,人多动起来后也容易有碰撞,今天来的都是权贵子弟,为防万一,早叫了有名望的大夫备着。
一楼这边众人嗡闹的时候,备用的大夫跟江光祖的护卫、小厮相继被叫上了楼。
大夫仔细给江光祖看诊了一番后,说都是皮外伤,骨头没断一根,脏腑摸着应该也没大问题,抹点跌打损伤药,过阵子也就好了,不放心的话,也可以熬点汤药喝,并当下给江光祖上药、冰敷简单处理了一番。
江光祖现在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加上刚才惨败,自觉无颜面再待下去,处理完伤势,就瓮声瓮气跟魏思安等人告了别,由护卫、小厮扶着,匆匆往楼下去。
眼见江光祖颇有点凄凄惨惨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一楼骤然一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江光祖只觉得本来就因红肿而滚烫的面皮似乎更烫了。
等江光祖跨出门槛走了两步后,楼里又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虽然声音太多太杂,听不清具体但江光祖还是觉得肯定是在嘲笑他!
江光祖心里大恨,丢了这么大脸,之前辛辛苦苦造势积攒的名声算是全没了!
“快着点!”
江光祖低声呵斥搀扶自己的两个护卫,几个人脚下加快步伐,迅速远离了宝津楼,从背影看很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江宣来冰嬉会就只是为了会一会江光祖,不然他其实很懒得参加这种没什么大用处的活动,眼见江光祖这个卡已经打完,后面全程江宣就低调待在自己的角落里,喝茶吃点心、聊天看冰嬉。
江宣收拾江光祖时候展现了把硬脾气,后面跟魏思安也硬顶不退,他既然不乐意下场,也就没人仗着面子什么的非得要他参加,不然怕到时候反而更没面子。
这之后的冰嬉会,对江宣来说无波无澜,等下午有人开始告退后,江宣也跟着告辞了。
随着各家子弟陆续离开,今天的事迅速传扬开,本来这阵子名头就挺亮的江宣踩着上赶着找茬的江光祖又出了一把名。
上上任江夏侯江虎当年是太宗心腹,后来还执掌虎贲卫,既是皇帝宠臣,又是朝堂重臣,他一心偏宠的小儿子江丁自身也挺出挑,自然江丁在上京城里一度留下过不少名声,现在还有人记得他当年的几分风采。
今天这一遭之后,江丁留在不少上京城老人记忆里的被自动美化过的风采顿时褪色了不少,江光祖身上“江丁后人”那还算明亮的光环直接熄了大半,只剩点萤火之辉。
江光祖进京以来,江夏侯府压根没正面搭理过他,今天之后态度照旧,整个一副侯府随便出个小辈,就能给江光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架势。
随着江丁的风采褪去,对比之下,江夏侯府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反而更稳重、厚实了几分。
因着江宣实在赢得太漂亮,今天动手的细节传出去后,不少上京城里的老人免不得感叹,风水轮流转,这次是江平的子孙更出挑了。
也有人觉得外地还是不如京里的水土养人,江平、江兴德两辈人都压着不让江丁一脉进京,也努力压着不让那一脉的后人轻易就升官,这效果还是凸显出来了。
对此唏嘘的有,更多的还是觉得江兴德父子够果决、够有远见,对觊觎自己爵位、侯府的敌人,就是该如此,瞎充大方的,那才是脑子拎不清!进而觉得江夏侯府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但有如此当家人在,也还是不能小觑。
等这次动手的后续影响渐渐发酵完,并相继传去了虎贲卫后,江兴德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也不再觉得江宣没当场直接废掉江光祖太过妇人之仁了,真要是废了,世人最爱怜贫惜弱,谁弱、谁惨谁有理,到时风头怕就不是江丁一脉在下、江夏侯府在上,而是他们侯府被人口诛笔伐太过狠毒了。
正好到了年关,侯府各处的庄子、铺子、作坊等相继送了这一年的收益过来,江兴德手里很是有不少好东西还没来得及入库,在某次回江夏侯府后,他开心之下,直接让人装了一箱子各色宝石、玉石、珍珠、摆件、古董字画等东西,外还加了一匣子金锭、一匣子银锭,让给江宣抬了过去。
江宣自然是毫不客气全部收纳,然后转身就抬去了丁姨娘那,让姨娘挑点好的出来先打个七八套首饰戴着,多的再帮他收起来。
这下子,侯府不少盯着这事的人眼睛更红了,只觉得自己怎么就没有这么能干又贴心孝顺的儿子!
这一天,丁姨娘龛里的财神爷又结结实实吃了不少炷好香。
热热闹闹、阔阔绰绰过了个年,之后江夏侯府的日子还算平顺,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到二月二十五的时候,江宁妻子薛氏临盆,生下了侯府小一辈里的二姐儿。
第一个孩子平安降生,江宁夫妻都极为高兴,两个人本来不太和睦的夫妻关系都不知不觉好了不少。
结果偏偏罗氏嘴碎,公开嘲笑薛氏,说她不中用,生了个赔钱货。
薛氏娘家爹是正统武将,她小时候说舞刀弄枪不至于,但性子爽利是真的,加上她爹已经是一省从二品总兵,妥妥武将里面的封疆大吏,她腰板硬得很,自己坐月子不好出门,就让她奶娘过去三房院子,替她以嫂子的身份好好训诫一番弟妹——也就是好好骂了罗氏一通。
江宁下值后听说了这事,更是二话不说,直接跑去揍了江宏一顿。
侯夫人后脚跟着就让罗氏继续抄《孝经》,说“大着肚子不耽误抄书,先抄个十遍再说”。
江宏觉得自己很无妄之灾,但他妻子惹事,找他的确不冤,偏偏罗氏还大着肚子,他想冲正主发火还怕刺激人动了胎气,心里再怄,最后也只能自己默默把气咽了。
至于罗氏,除了气得在自己院子里关起门来小声骂,也没别的办法了。
苏姨娘倒是想找江兴德告状,但她儿媳不占理,侯夫人、薛氏的处置都不算过,告了怕也没什么好结果。
等江兴德回去参加二孙女洗三儿的时候,纯当没人给他禀报这事,反正事情早结束了,不聋不哑不做阿翁。
之后过了十来天,三月初九的时候,罗氏也分娩了,生下了侯府小一辈里的三姐儿。
别人倒没说什么,罗氏先不干了,觉得现在肯定满侯府人都在看她笑话,又觉得自己怕不是犯了口舌,送子娘娘厌了她,才换了她的儿子,给她送了个女儿,见天不是哭就是嚎,再就是打骂身边婢女、嬷嬷,挑剔三姐儿奶娘,又疑神疑鬼江宏是不是憋不住暗里睡了哪个贴身丫鬟,总之月子里非常不消停。
侯夫人才不管三房关起门来怎么样,只要不闹到外面,爱怎样怎样。
最后还是刚得了女儿的薛氏看不过去,让自己奶娘又去了一趟,好好说了罗氏一通,说她自己就是女人,没得女人看不起女人的,她娘家生母也是先生的她才生了后面的儿子,难道她生母当初也觉得她降生是挤了自己儿子的位子,对她不闻不问?让罗氏摸着良心想想她生母当初怎么待她的,她又是怎么待自己女儿的!
罗氏生母的确更看重儿子,但对罗氏也很不错了,罗氏推己及人,加上三姐儿养了好几天,身上的皱巴退了,人看着也很玉雪可爱,罗氏的慈母心终于抬头,渐渐消停了下去。
江兴德听说后继续装死,不然能怎么办,谁叫他当初磨不过老三母子,弃了之前暗里看好的人家,点头跟罗家结了亲?反正是老三母子自己要娶的媳妇,自己受着吧!
等到三月十六,江宣过了十八岁生日,又收了一大波礼,之后日子吵吵闹闹地就到了三月二十五,二姐儿满月的日子。
洗三时候因孩子太小不敢大办,只叫了薛家人过来,这次满月就办大了一点,请了侯府所有的姻亲外加好几家通家之好,照例是女客们去后院,男宾们待在前院。
江夏侯府现在名声不错,江宣勇武出挑的名头也亮,亲友们见面基本都得夸江兴德几句持家有道、教子有方什么的,江兴德听得眉开眼笑,跟着自然也要夸对方几句哪哪差事办得好、哪哪子孙出挑什么的,韬略堂上气氛特别和乐融融,大家互相商业互吹,愉快过了个上午。
满月时候,惯例小寿星得露一面,等到中午开席前,江宁亲自去后院接了自己裹紧了厚实襁褓的大闺女,一路小心翼翼给遮着风,带着万分仔细地把奶娃娃抱进了韬略堂。
江宁以前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姻亲故旧们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傻爹的样子,顿时不少出声哄笑打趣他的。
江宁气哼哼,不理那些长辈,只对平辈和晚辈们道:“你们懂个屁!”
这可是他血脉相连的亲闺女,打看到她的第一眼那感觉就跟别人都不一样!就算闺女当时丑得跟个大耗子似的,他也觉得哪哪看着都好!
古代小孩子的夭折率太高,江兴德现在活着的六子四女只是活下来的数量,怀了没保住加上生下来没立住的,只比这更多,就连宫里的皇帝也差不多,夭折的不比活下来的少多少。
江宣跟江宁夫妻也没仇,当初薛氏怀孕时候,本着人道主义,他寻机给撒了不少金手指,二姐儿洗三时候也给二姐儿撒了不少,那之后二姐儿就没出过江宁夫妻的院子,现在难得又见到了二姐儿,江宣又给甩了几个金手指过去。
金手指加身,闭着眼的二姐儿舒服得小脸上绽开了一个笑,看得她傻爹跟着一起笑,人看起来顿时更傻了。
被人喊回魂后,江宁抱着闺女匆匆在一众长辈面前转了一圈,转头抱着人就走,说是这里太吵怕吓着孩子。
众人一边嘲笑他有了孩子怕要傻三年,一边随他去了,小孩子是不好抱出来太久。
因这次人不算很多,直接就在韬略堂一进院的东西厢房各摆开了五张桌面,等江宁送了闺女回来,就开了宴,江兴德、江宗他们在东厢,江宣他们这些小年轻乃至更小的在西厢。
西厢这边,席间各种推杯换盏、聊天说地,还有打趣江宁闺女生的日子好的,恰好赶在了今天办满月宴,正好是新科进士放榜外加跨马游街的时候。
过来这边敬酒的江宁听到后那是得意至极,他闺女自然生来带福!
宴后,撤了酒席,上了茶果,江兴德那边一众酒意上头的懒得再挪窝去韬略堂正堂,就在东厢房里,就着收拾干净的桌面,捧了杯茶继续唠嗑。
江宣他们这边自然有样学样。
这时候,侯府大管家突然接到个消息,想了又想后,还是亲自来韬略堂东厢房求见禀报了一声。
“……倒也不是咱府上和各位老亲府上的事,只是刚才听闻礼部的官人去了督察院左副都御史岑大人家,御旨亲点了岑大人刚跨马游街回到家的嫡长子,也是这科的状元郎,岑玉裁岑公子为长乐公主的驸马。”
东厢房里顿时一静。
建安帝当初能为了长乐公主直接让人大张旗鼓要回赐婚旨意,自己破了自己的“金口玉言”,后面还斥责太子光记着自己伴读、不知有爱手足,可见对这个女儿的疼爱。
是以那之后,虽然可能得罪太子,惦记长乐公主婚事的仍然不少,各家子弟那是各种找机会展示自己。
从去年四月初到现在,近一年了,倒是没想到,新的大驸马……就这么选出来了啊!
各家家主一辈的都有点唏嘘,自家子弟是没这个福分了!
消息很快传到江宣他们这边,这消息,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太意外,毕竟都知道长乐公主好诗词歌赋,选个文状元倒是很应景,而且,长乐公主今年也十九了,定下婚事后还得走礼,公主下降的礼仪复杂繁琐,等成婚可能就明后年了,这时候定下其实都算有点迟了。
新任准大驸马出炉,就不免有人提起前任准大驸马章临之,当时章华侯被皇帝勒令闭门教子,天天逮着三顿饭揍儿子,揍了半个多月后,直接打发马车驮着皮肉伤不轻的章临之回了老家,说让他回去闭门读书。
建安帝对此没说什么,章华侯就低调回去继续当值了,总算不至于因缺勤太久丢了自己的官位。
“……大好的前程自己作丢了,也不知道要几年才敢再回京……”
“到时京里怕早物是人非了……(太子)身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他的位置……”
念叨章临之不过那么你来我往的几句,等话头过去,说的更多的自然还是岑玉裁。
岑家是世代书香世家,前朝就有人出仕,本朝也基本没断了为官之人,说一声簪缨世家不为过。
就说现在,其父岑伯如刚年过四十,就已经官至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岑家还有两个族人是六部里的五六品官,另还有几个在外当地方官的,整个岑氏一族算得上兴旺发达。
出身、家世好,自己考了文状元,还点了大驸马,尚的公主很得宠,本朝又不禁驸马掌权,岑玉裁这配置,只有四个字,大有前途!
现在值得说道的,也就是岑玉裁前途到底能有多大而已。
扯了一通从太/祖、太宗到先帝高宗时候都有哪些威风驸马,话题渐渐扯回当前,“……他这怕不要直接给个御前行走当当?”
新科状元惯例直接授从六品翰林修撰,翰林官的前程可大可小,大可能为相,小可能一辈子都是个除了“清贵”二字,其他什么都不沾的老翰林。
至于御前行走,顾名思义,皇帝跟前行走的人,在大周这是一项“差使”,而不是官职,只要皇帝想,派给什么官职上的人都行,其职责就是帮皇帝打下手,按现代的话来说,差不多就是“机要秘书”。
皇帝的机要秘书,前程那还用说?一般翰林官拍马都赶不上!
于是一句“御前行走”一出,西厢房里顿时一片唏嘘。
此时,皇宫正中的含元殿里,建安帝也正在跟长乐公主说道岑玉裁的事。
“……学问好,做的文章称得上镂玉裁冰了,倒是不负岑伯如给他起的‘玉裁’这个字,诗才也不错,以后能跟长乐你一起点评诗书、诗词应和。”
“品性可以,有点文人风骨,但不酸腐,那种满脑子教条的,可配不上我们家长乐……”
“岑家族里规矩多,岑伯如对族人管得还算严,回头我再敲打敲打岑伯如,别让岑家给你生事……”
最后说到前程,“……等岑玉裁入职后,就给他个御前行走,过几年官也就升上去了。”
对面的长乐公主一袭水蓝宫装,整个人光坐在那就有一股书卷气,建安帝前面说的那些话她微笑倾听,不时点头温柔附和,但对最后一句,她有不同看法。
“往日能做爹爹身前行走的,莫不是为官已有些年限,对朝廷法度、各官署职责皆已了然,对制、诰、谕、令、册、旨等如何起草都已烂熟于心的。岑家子不过初入翰林,哪堪为此差使?”
“爹爹不用顾虑女儿,岑家子若有能耐,日后自有他的前程。若只有诗文之才,无治世之能,保他个一世清贵,就是爹爹对女儿的疼爱了。”
建安帝伸手拍了拍长乐公主肩膀,眉眼不自觉放柔,“朕的长乐,可堪国朝公主之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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