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傍晚的跑道已经空无他人，夕阳将主席台后侧那巨大的观众席阴影投下，将跑道分割成明暗两段。
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默默跑着。
这人神经病吧，训练结束了还不走，反而留下来跑步？林适翻了个白眼，无语地看着他。
一圈、两圈……黄昏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紧紧蹙着的眉峰。胸腔起伏，似乎正在努力地调整呼吸。
三圈、四圈……放学的铃声早已响过，高一高二的楼层一阵喧闹过后又渐渐安静下来。整齐紧闭的门窗反射出夕阳金色的光辉。
五圈、六圈……少年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脸上也没了刚才颠球时那轻松自在、意气风发的样子。
七圈、八圈……西斜的阳光将单薄但轻盈的身影在红色的跑道上拉得老长。
一直到跑了足足十二圈，沈嘉木才停了下来，双手撑着腿大口地喘着粗气。
林适内心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强力压住内心的惊讶，推着小推车漫不经心地经过他身边。
推车上还有一箱刚刚开箱的水。林适随手抽了一瓶递过去，问道：“喝？”
“不用了，谢谢。”沈嘉木终于顺过气来，见是林适，语气又冷了下来：“你怎么还不走？”
“我今天轮到收拾器材来着。”林适干巴巴地答道，单薄的理由不足以解释自己为什么留到现在，只好瞎扯：“器材室的门好难关，我刚刚费了半天功夫。”
“这样啊，那我明天报修。”沈嘉木点点头，拎起自己的包，准备要走。
“欸，一起走吧。”林适鬼使神差地凑上去，不顾俩人是互相看不顺眼对方的立场，“我也还没冲澡，好难受啊。”
浴室里水汽蒸腾，残留着一股沐浴露的甜腻香味。沈嘉木径自去了最里面的隔间，林适紧随其后，在隔壁的位置，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地冲。
今天虽然只是做了一些测试，但是九月初的傍晚，暑气尚未消散，天气还是热得够呛。
而且沈嘉木加跑了十二圈长跑，更是累得肺疼。
虽然很多人说一味地练长跑并不有利于足球运动员赛场上耐力和爆发力的提升，但是沈嘉木还是想从最基础的体能训练开始做起。
正闭着眼睛回想自己刚才跑步的数据，就听见旁边隔间传来那个林适的喊声：“喂，你有没有带沐浴露？”
沐浴露？哦，刚刚结束的时候，是听见他朋友问他要不要沐浴露什么的。
“我不用沐浴露的，”沈嘉木有点嫌他烦，闭着眼睛把一盒还没拆的香皂从隔板上递过去，“我只有这个，不嫌弃的话给你用吧，我带了两盒呢。”
等两人冲完澡，挎着大包并排往外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整个校园里只有高三的教学楼亮着灯。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周遭静谧无声，只有树丛里传来阵阵的蝉鸣，声嘶力竭地挽留着夏天。
温热的晚风吹拂在少年飞扬的发梢，灌进宽大的t恤里。
运动之后冲个澡，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林适闻着风中送来的少年人身上特有的，沐浴后清新的气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察觉到自己翘起的嘴角，又赶紧压下去。
他身上这味道是国民香皂牌子，最简单的纯白香型，和此时自己身上的一样。
空气里似有若无。莫名多了一丝亲近感。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校门口。门口一排小吃店飘来煎炒烹炸的香气。
肚子立刻嚣张地叫起来，林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早就跟家里说过今天开始训练，不用给自己留饭，现在柳目学他们一帮狐朋狗友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好自己解决了。
“呃……”林适扭过头去，想问沈嘉木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又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这个程度，于是犹犹豫豫的，竟不知道怎么开始对话。
沈嘉木提了一提书包带子，率先开了口：“你走哪边？”
林适愣愣的，下意识回答：“我往东走。”
“我家住在西边，再会！”沈嘉木果断地答道，说完就转身，扬长而去。
好半天林适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故意说了个跟自己相反的方向的吧？靠，我还不想跟你顺路呢。呸呸呸，有什么了不起的。
晚上回到家里，林适拨了电话，声情并茂地痛斥了柳目学他们先走而不顾自己的行径。
电话那头的柳目学淡淡地说：“我们哪知道你收拾个器材用了这么久啊。再说我不是把洗漱用品都放在你的柜子上面了么。”
“呃……有吗？”林适自知理亏，立刻转了话锋：“你猜我留下来，看到了什么？”
“纳美克星人占领禹城第一中学，足球队队员大战小怪兽。”
“去你的，我跟你说正经的。”
“不知道，猜不出来。你踢得太烂，被教练留下来加练啦？”
“呸，教练说我底子很好，基本功很扎实，是原有队员里的顶梁柱好吧。”林适不再和他卖关子，“我是看到有人留下来加练，只不过不是我，是沈，嘉，木。”
“哦？”柳目学明显来了兴致，“他自己留下来的？我听说他水平可不差，这还需要留下来啊？欸，他水平是不是也不咋地？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啊？”
林适一只手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涂鸦，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可不就是人家自己主动留下来的。”
柳目学疑惑地问：“你就为了等他练完才能走？那你把钥匙留给他不就得了。”
“不是练球啦，”林适解释道，“他留下来练体能，足足跑了十二圈。”
这数字，听得柳目学一阵沉默。
半晌，他才开口：“我觉得沈嘉木可能就是那种人，事事都要求最完美的那种。自己尽最大努力，连带着旁边的人看得累得慌。”
“也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他对自己要求高这一点还挺好的，至少是个有追求的足球运动员。哎我告诉你，我围观了全程，我发现这人可能是个狠人。”
“你可真够闲的。”
“什么啊，人家后来还送了我洗漱用品呢，要不然我回家还得重新洗澡。”
“切，这么傲慢的人，还会助人为乐？”
“别这么说他，人家也许只是比较内向罢了。”
柳目学大叫：“这就把你收买啦？我靠，你不记恨他啦？”
“什么记恨，说得那么难听。”
“他可是第一个让你那么下不来台的人哈。”
“这理由也真够幼稚的。”
柳目学也跟着叹气：“唉，我主要还是看不惯这人那一副拽不拉几的态度，一副看不起除了那几个特训生之外其他所有人的样子……沈琛他们还说要整整他呢。”
林适有些无语了：“怎么整？”
柳目学在电话那头掰手指：“嗯，初步阶段就是翘几次训练吧，不然他老以为自己是队长，嘚瑟吧唧的。”
“害，就这。”林适放下心来，“告诉你，我看不用我们先翘，那几个学霸肯定溜得比我们还快。”
柳目学吃了一惊：“真假？”
“我听到的，说想参加什么竞赛培训。”
“无语，学校非得塞那么几个活宝进来。我爸说家长代表会他们只知道掏钱，其他什么也不管。”
“那也没办法，那么大块蛋糕，校方自己总要留一块。”
“那行，我知道了，我让沈琛他们换个玩法。”
换个玩法？
林适心下一凛，还是故作镇定地嗤了一声：“兄弟，我们都别那么幼稚好不好，都上高中的人了。早点洗洗睡吧，明天还得训练呢。”
说完不等柳目学回答，率先挂了电话，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了下来。
九月的第一个星期，夜晚还残存着白日的暑气，林适却在这仍显燥热的夏日里，莫名打了个冷战。
他自己也不信，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希望沈琛他们去动沈嘉木。
心里确实还有很在意的情绪，但是好像不是那种埋怨的心态。
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视线落到刚才随手涂鸦的草稿纸上，一只被描出阴影的足球静静地停在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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