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你看天空时,眼里闪着光
第19章 你看天空时,眼里闪着光
已经放学了,F14班教室里十分喧闹,李亚玲还在给罗非讲题,大家都在收拾书包,任真走到高远桌旁问:“你今晚有安排吗?”
高远摇摇头。任真拿起他桌上的月考试卷:“那要不要留下来分析一下月考试卷?我帮你看数学,你帮我看英语。”
“好啊!”
一个男生在过道里捡起一本画册,翻了翻,惊讶地问:“这是谁的?!”
吴凯看到,面露慌张。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刘锵锵已经夺过画册翻看起来:“我去!”
只见画册里面是各种男子形体画像。后排一阵骚乱,众人纷纷围上来。
“这是谁画的?”
“在哪儿捡的?”
“就在过道!”
“谁画的啊?怎么画的都是这种……都是男的……”
众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过来。吴凯忐忑不安地向后躲了躲。正趴在桌上做题的夏凡注意到了吴凯的表情。
讲台上,正在跟罗非讲题的李亚玲抬起头,严肃地问:“什么东西大惊小怪的!”
李亚玲走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夏凡起身,走过去夺下男生手里的画册:“老师,没什么,是我的素描本,刚刚拿书包落下了。”
众男生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夏凡,你是花痴啊?画的什么呀……”
夏凡瞪了他们一眼:“怎么了?画你了?”
李亚玲招呼众人安静:“好了好了,没事该回家的早点儿回家。”
大家各自背着书包离开。
危机解除后,夏凡一直等到教室里没什么人了,才将画册悄悄放到吴凯课桌里。吴凯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夏凡和吴凯一起走在放学路上。
吴凯说:“今天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不过……”夏凡满脸狐疑地看着吴凯,“你这画的是什么?”
吴凯笑着说:“为了对付专业课考试做的练习。”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过几天我送你个礼物吧。”
夏凡问他:“什么礼物?”
“你猜。”
“嗯……猜不出来。你快说嘛!”
前面传来几声小狗嘤嘤的惨叫声,夏凡看了吴凯一眼,两人一同往前跑去,只见几个小混混蹲在路边,其中一个正拿着根树枝在赶一只流浪狗。
夏凡有些气愤:“你们干什么!”
那个拿棍子的,叫李超的小混混闻声转过头来,一眼看到夏凡身边的吴凯,竟然吹起了口哨:“哟,这不是我们小凯吗?好久不见了。”
吴凯脸色一沉,拉着夏凡想快点儿离开。李超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身来,冲两人的背影喊了一句:“小妹妹,跑什么?哥哥不比小凯强吗!”
李超说完,和旁边的小混混一起哄笑起来。
吴凯加快了步伐,夏凡跟在他身后,见吴凯那样紧张,问:“吴凯……你认识他们吗?”
“嗯……以前的同学……”吴凯故作轻松道,夏凡却有些担忧。
教室里十分安静,还有三名同学没有离开。任真和高远坐在座位上做题,罗非也还在埋头苦学。高远想去任真旁边,碍于罗非在场,不太好意思。他回头看了一眼罗非:“还不走吗?”
“我还没学完,你想走自己走呗。”
高远有点儿尴尬,抿了抿嘴道:“我也不走。”
他拿着月考的数学试卷和蓝色笔记本,坐到任真前方的空位上:“问道题。”
“没问题。”任真说。
罗非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人一眼。
高远把试卷递给任真,指着最后一道选择题给她看。任真道:“这道确实需要点儿技巧,你得学会转换,把函数的零点个数,转化为这个函数和图像在区间上的交点个数。”任真说着,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唰一通写。
高远注视着她的脸庞,任真写完抬起头,猛然对上高远的目光,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任真把卷子推给他:“总之,这种题型还挺常见的,你可以看看练习册上这个部分的专题,里面有好几道相似的题目,回去练练吧。”任真一边说一边翻开自己的练习册,找到那几页,折了个角递给高远。
高远接过来,笑着问:“这么帮竞争对手,不担心抢了你的西华名额?”
任真笑了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样吧,以后你每天给我布置一个专题如何?就把你觉得需要掌握的,容易出错的类型题找出来,我每天回去做。”
“行啊!今天你就先做这几道。”任真拿过高远的蓝色笔记本,在上面写了练习册上的页数和题号,将本子递还给高远。
罗非竖着耳朵转过头来:“哪几道题?让我也看看……”
高远回头看见罗非一脸期盼的样子,道:“学你自己的。别老想偷听我的秘籍。”
罗非悻悻地转过身。
晚上,高远推着车子和任真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碰上一对刚从烤鱼店吃完饭出来的小情侣。任真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们。
高远问她:“怎么?也想吃烤鱼?”
“不是……”
“等你考上了,我去西华的湖里钓鱼烤给你吃,怎么样?”
任真忍不住笑了:“你也太小气了!西华校门口还有烤鱼店呢,你怎么不说花钱请我吃一顿烤鱼呢?”
“那也行啊。”正说着,任真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路边的一家餐馆。
餐馆的落地窗内,任永庆和一群狐朋狗友正在胡吃海喝,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桌面上摆了十几个酒瓶子。任真心中既愤怒又失望,高远发觉她表情不对劲,问:“怎么了?”
任真盯着玻璃窗里的人:“是我爸。”
这时任永庆也看到了任真,堆着一脸笑朝她挥手,示意任真等着,他就出来。
任真不想搭理他,推着车愤然往前走。任永庆醉醺醺地从餐馆里跑出来追上任真:“真真……真真!”
任永庆拉住任真的自行车后座,强行让她停下:“见到爸爸跑什么嘛!”说完,注意到一旁的高远,问,“哟,你是真真的同学吧?”
“叔叔好。”
任永庆客气地点点头,继续殷勤地对着任真笑。他利索地从口袋掏出钱包,数了五百块钱塞到任真手里:“真真,最近学习怎么样?别累着,想吃什么自己买!”
任真推开他的手。
任永庆不解地说:“拿着,跟爸爸客气什么?”
任真只好把钱拿在手里。
“你妈最近好吗?”
“挺好的……任明伟在找你,你知道吗?他说你拿着房产证和奶奶骨灰盒跑了,你到底想干吗?”
任永庆皱眉说:“大人的事你别管……”
“什么我别管?你都搞成什么了?影响到我了。”
任永庆有些理亏,看着高远尴尬笑了笑:“那你别受影响不就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爸爸,能处理好的。”
任真没法再相信他,反问道:“你能处理好?”
“哎呀,反正你别管了。法院快开庭了,这事肯定会有个结果的!”
任真无语,推着车就要走。任永庆再次抓住任真,满身酒气地凑到她耳边说:“劝劝你妈,别让她老提离婚离婚的!”
“但凡你靠点儿谱,我妈也不会要离婚!”
任真推车离开,高远尴尬地跟上。任永庆在后面嘱咐:“别操其他心,好好学你的,顺便劝劝你妈!啊?”
任真背着书包进了家门,任妈从里屋出来,问:“不是不补课了吗?怎么又这么晚?”
任真没说话,她脱了外套,将爸爸给她的钱放在餐桌上。
任妈觉得奇怪,问:“哪儿来的钱?”
“见到我爸了。”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你问了他离婚协议签了吗?”
任真不耐烦道:“你们俩的事别问我。”
任妈气不打一处来:“拖多久了!?遇见事不是拖就是躲,要么就是想歪门邪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还不是你找回来的好老公!”任真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任妈瞪着眼睛:“任真!你怎么跟我说话呢!?啊!”
任真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高远在书桌前坐下,将书包里的蓝色笔记本拿了出来,上面有任真写下的练习册上的页码和题号。高远盯着那娟秀的字迹看了一会儿,又从书包里拿出练习册,对照着笔记本上写的页码和题号,开始一道道认真地解题。
一个小时后,高远把任真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合上笔记本后,他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将作业拍照,然后发QQ消息给任真:“我做完了。”随后,他拿出自己的月考试卷,看着上面的分数叹了一口气。正懊恼时,手机响起QQ消息提示,是任真:“还不错,再接再厉。”
高远笑了笑,他将蓝色笔记本仔细合上,放进书包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拿出手机。
任真正坐在书桌前,收到高远的消息,点开一看,是一张图片。照片上,一架飞机像一只鸟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中。紧跟着是一段文字消息:“明天周末,天气晴朗,最高气温27℃,最低气温21℃,东北风10海里/小时,能见度10公里,相对湿度66%,云层1~2份,云层高度914.4米。要一起去机场看蓝天吗?”
任真看着信息,露出笑容。
第二天,天气晴朗。任真和高远一前一后蹬着自行车朝着机场方向前行。
阳光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微风吹过,任真的头发向后飞扬着,高远双手脱把,呈飞翔姿势。
他们来到机场附近的小山坡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不远处,一架飞机正从跑道上缓缓起飞。
高远看着飞机说:“每年深秋,咱们市都会承办全国唯一一场航空博览会,到时候会有飞行表演。各种各样的机型,组成不同的编队,在蓝天上拖出五彩的云带,像雄鹰翱翔在天空,非常好看……”
任真见他懂得很多的样子,转头望着他:“高远……你是不是很喜欢飞机?你的QQ昵称‘璀璨星收集者’是不是和飞机有关?”
高远点点头:“嗯,据说飞行员能看到最美的星星。我也想有一天,可以飞到这地球上所有的地方,去收集夜空最明亮、璀璨的星星。”
高远冲任真笑了笑:“你知道夜晚的机场像什么吗?”
任真摇头。
“像一个巨大的鸟巢,静谧,安全。有大大小小不同的鸟降落在那里,还有一些晚归的,会披着星光回来,静待日升日落。”
任真看着他纯净的眼眸道:“你说飞机时的表情,让我想起一句话,有梦不觉人生苦……”
她望向天空,接着说道:“你在看天空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
高远也望向蓝天,只是神情有些落寞。突然,他指着前方道:“看!”
一架飞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他们头顶飞过,庞大的机体遮蔽住天空,能清晰地看见飞机底盘上的一切,壮观又梦幻。
“真美啊!”任真感叹道。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国军用、民用航空以及各大艺术院校报名招考的日子到了。李亚玲拿着一张登记表,站在F14班教室门口问郝楠:“郝老师!今年的艺考报名和招飞工作要开始了,学校在统计人数,你们班有没有人要参加艺考或者招飞的?”
郝楠望着台下的学生们,问道:“你们有人要去的吗?”
吴凯闻言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些向往。高远也听见了“招飞”二字,也有些心动,他抬头看了看李亚玲。
班里十分安静,没有人回答。郝楠冲李亚玲摇摇头:“我们班没有。”
李亚玲利落地离开了。
任真回头看了高远一眼,他正埋着头做题,脸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另一边,夏凡见吴凯心不在焉,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问道:“你不去报名艺考吗?你画画那么好。”
吴凯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不,我要考工商管理专业,学会计。”
夏凡撇撇嘴:“可是做会计多没意思呀。”
吴凯没再说话。夏凡看着他,心下有些狐疑。
放学后,夏凡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着吴凯边走边跳:“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试试!你的画画得那么棒,重要的是你喜欢画,而且你对色彩那么敏感。我还记得我上次染发的时候,什么发色好看,最配我的肤色,还是你跟我说的。什么浅棕、亚麻棕、栗色,在我眼里那都是咖啡色嘛!……我觉得如果青云有一个人能够考上江南美院,那个人一定非你莫属!”
吴凯径直往前走:“听你这么说,我好像应该去和贾坤的艾琳姐姐当同事。”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一直都很会搭配,很懂美啊。”
吴凯愣了愣,没再说话。夏凡懊恼地跟上去。
路边有一个奶奶在卖花,夏凡叫道:“等等,等等。”
她把吴凯拉过去,看着桶里仅剩的十几枝香水百合。
卖花奶奶道:“同学,这花啊,好养活。”
夏凡买了一束,问吴凯:“漂亮吗?”
吴凯点点头。
“分你几枝。”
吴凯还没来得及拒绝,夏凡已经抽出几枝塞到吴凯手里,嘱咐他:“拿回去后插到花瓶里用水养着,放在桌上,写作业都香香的,美美的。”
吴凯不好再拒绝。
夏凡深深地嗅了嗅花,笑嘻嘻地看着他。
晚上,吴凯洗完澡出来,走到客厅,看到吴妈正把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百合拿出来,扔进垃圾桶。她埋怨道:“男孩子别成天搞这些花花草草的。”
吴凯没有说话,眼神却透着难过。
吴妈接着说:“把你的书包拿过来。”
见吴凯不动,她起身走进卧室,把吴凯放在桌边的书包打开检查。她一边逐一翻看吴凯的本子,一边问:“你最近怎么都回来这么晚?”
“和同学在学校复习。”吴凯答道。
“和谁?”
<div class="contentadv"> “夏凡。”
“就只有她?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我和你们李主任打过招呼了,她说会多关照你的。有问题你随时去问老师,放学就回家自习,以后七点半之前准时到家。还有,放了学就把手机开机,给你打电话你要接,知道了吗?”
吴凯点了点头。
吴妈继续检查书包,翻出来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里面写着两句英文:Don't waste life in doubts and fears. You don't have to be afraid of what you are.
吴妈问吴凯:“这写的是什么?”
“就是摘抄的英语阅读里的句子。”
“具体是什么意思?你翻译出来。”
吴凯低头不语。吴妈的眼神充满怀疑:“小凯,你和妈妈说,是不是有人又写了骂你的话?”
“不是,真的就是书上的……”
“你不说我自己查。”吴妈说着就要起身。
吴凯无奈,只好翻译:“不要把生命浪费于怀疑与恐惧中,你不必害怕……真正的你。”
吴妈把纸条放在了一边,沉默着继续检查书包,这一次她翻出了吴凯的画册。吴凯一惊,想要拿回来,被吴妈拽了回去。吴妈看到了里面的画,脸立马黑了下来:“和你说的话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又画这些东西?!”
吴凯有些难堪:“妈,不是的,就是几张速写……”
“几张速写?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就是几张速写吗?你这个本子瞒着我藏了多久了?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画了吗?为什么撒谎?!”吴妈把画册连带着书包都摔在了地上。
吴凯低着头,极力压抑着自己,身体有些颤抖。
“你说话啊!”
吴凯忍不住喊了起来:“我就是想做点儿我真正喜欢的事情,不行吗!我不想每天都穿黑色的衣服,我不想一放学就被关在家里,我不想每天干每一件事都要汇报一遍……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
吴妈神情难过:“你是在怪我吗?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保护你吗?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我好吗?为我好,为什么不能接受本来的我呢?我就想画画,我想考美院,我……”
吴妈崩溃了:“你别说了!高一的事你全忘了吗?如果不是后来转校,我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样的事。这几年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我只知道,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会不想活了……”
吴妈说不下去了,掩面痛哭起来。
高一时,吴凯还很瘦小,皮肤十分白净,留着一个有刘海的发型。上体育课时,男生们看着他哄笑,把他推搡到女生的队列里去,吴凯想要站回原位,却又被推搡过去。
卫生间门外,也常上演这种把戏。他被人从男厕所推至女厕所,他奋力挣扎,但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只能像皮球一样,被人嬉笑着搡来搡去。直到班主任看到,呵斥一声,那些男生才停下来。
那时的他,也有一本画册。有一次,他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翻过,椅子和水杯倒在地上,抽屉和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他愣住了。
教室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男生们“哦哦”地起着哄,大声笑着。
原来,几个男生把他的画册上的画撕了下来,全部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墙壁上,边上站满了同学,他们全都看向他,有的嫌弃,有的嘲笑,有的惊讶。
“怎么会有人画这些……”
“好恶心啊,看起来!”
吴凯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刻的笑声和骂声。他想要去撕下墙上的画,却被几个男同学围住。一个高个子男生把一幅画举得高高的,吴凯怎么也够不到。
这些声音和画面在吴凯的脑海里不断地重现。
吴凯的眼泪流了下来。
吴妈自责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即便我已经尽全力了,还是让你遇到了这种事……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一个人要顾工作,顾家里,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是不是之前陪你的时间不够,是不是当时就不应该坚持和你爸离婚……你从小就是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是我这个妈当得太失败了……”
吴凯给妈妈递纸巾,拍着她的背:“妈,不是的……”
吴妈看着吴凯,于心不忍:“小凯,有一些路,注定就是难走的。我不想之前的事再次发生,不想你再有任何的危险,也不想看到我的儿子以后走在路上都要被人骂。你相信妈妈给你选的这条路,学会计挺好的,毕业后好找工作。你幸福平安,就是妈妈最大的愿望,我们娘俩就安安稳稳地过好这辈子好不好?”
吴凯低着头,心绪无比复杂。
吴妈追问:“好不好?”
吴凯看着妈妈哭红的双眼,鬓角的白发,还有她恳切的眼神,妥协地点了点头。
吴妈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好孩子,早点儿休息。”她看了眼地上的画册,把它捡起还给了吴凯,轻轻地把门关上。
吴凯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他把灯关上,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他躺在床上,无声地哭泣。
这几天,任真的家里也不安生。任永庆的两个姐姐,不知为何都跑到任真家里来了,试图说服任妈劝劝任永庆。两人都顶着一头波浪卷发,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絮叨。
小姑说:“姐,依我说,永庆就是你小时候给惯坏的,什么都紧着他,他才越长大越没谱的。”
大姑道:“家里老小嘛,谁家不是这样的?你不也惯着他?何止是你和我,爸妈连口猪油都是留着给他吃。你、我和哥三人分着吃俩鸡蛋,他一个人就吃两个。还有,他上初中的学费,不也是我在厂里辛辛苦苦拿的那点儿工资供的吗……”
任妈在一旁拖地,烦不胜烦,忍不住嘟囔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一百遍了还说,两个鸡蛋没吃着,过了四五十年还记得……”
小姑看了任妈一眼:“萍啊,瓜子没了!”
任妈回头,勉强挤出一个假笑:“大姐,二姐,家里没瓜子了。而且,瓜子吃多了不燥得慌吗?天也不早了,要不,回家吃饭吧?”
这时候,门铃响了,任妈开门,外面是任真的大伯母,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任真坐在房间里,正做着英语试卷,听见客厅里传来大姑和小姑的大嗓门:“嫂子来啦!来来来,坐!”
任真拿出耳机播放英语听力,把声音调大。
大伯母一进门就问:“永庆呢?”
任妈答道:“不在。他的事我不管。孩子在复习呢,你们都小点儿声。”
“他这么长时间就没回来?”
“我能让他回来吗?我俩正办离婚,他现在和这个家没关系。”
“那也不能放着自己的亲女儿不管吧?他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你们真不知道?”
“别问我。”
大伯母不依不饶:“不问你我问谁!我们家老任自从被他告到法院,在医院里躺了俩星期,心脏支架都装了俩!”
“那你们家明伟不也把气撒到我和真真身上了吗!?我还没把他告到法院呢!”
大伯母自知理亏,不再说话。
任妈拿着拖把使劲往她们脚底下拖着,三个人只好都把脚抬了起来。
大姑说:“反正现在法院快判了,永庆躲着不见人,还把骨灰盒拿走了,是做给谁看?一家人要闹得那么难看吗?真的是不像话!”
任妈停下了手里的活:“还能比现在更难看吗?”
小姑看任妈也不说句软话,于是给大姑帮腔:“不是,他以为拿了房本,房就是他的了吗?最后还不得协商解决?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妈身边照顾,我承认,但妈最后这几年看病、治病,我们也有出钱、出力啊,凭什么他一个人占着房子?”
“是啊,要不是我们俩还有哥一路供他,他能长这么大?不求他有感恩之心,基本的良心得有吧!”
大姑和小姑你一言,我一语道。
大伯母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两口:“哎,我前两天看了一个新闻,说的就是几兄妹为了争房,不知道怎么闹的,把老人的骨灰盒都扔了……”
大姑和小姑一听就炸了:“什么?!”
大姑情绪上来了,拍着大腿哭闹了起来:“我的妈妈哎!人都走了还不得安宁!这个任永庆,白养他了!为了钱,什么糟烂事都做得出来……”
任妈看不下去了,劝了两句:“姐,你清醒点儿行不行!任永庆就是再没谱,也干不出这种事!”
外面吵吵闹闹,任真连耳机里的英语都听不清了,她索性把耳机拔出来,气恼地用手捂住耳朵。
大伯母继续说道:“房子的事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解决的,他能一直这么躲着,再拖三年吗!把人气病,家里一锅粥,孩子没考上学,老话说,家和才能万事兴,家里人跟仇人似的,以为就你们能独好?”
“我都说了,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你俩还没离呢!我看你就是帮着他,反正争来的房子也得分给孩子,他一个大活人藏在哪儿你能不知道?”
任妈急了,把拖布往墙边一扔:“都别闹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们任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说完了赶紧走人!”
任妈拿起手机给任永庆拨电话,打了两通都没人接。任妈把手一摊:“看见了吧?”
大伯母提议:“让真真来打。女儿的电话总得接。真真,真真啊……”
任真拿着手机从房间里冲出来,上面显示任永庆的电话已接通。
任妈抢过手机道:“任永庆!你嫂子和你两个姐姐都闹到家里来了,你还管不管!你装死倒是轻松,我们母女不过啦?!赶紧给我回来!”
电话里,任永庆幽幽地说:“你……管她们呢,让她们闹,看她们能闹出什么花来……”
任妈听了这话气得够呛,电话那头传来酒瓶倒地的声音,她怒吼道:“你又在喝酒?!”
大姑、小姑和大伯母都来抢电话:“你给我,我来和他说!”
场面混乱起来,任真忍无可忍,把电话夺过来,吼道:“我已经让你弄得没学上了,现在复读了还不能安宁!你要不管,就别回这个家!我也没你这个爸!”
电话那头,任永庆愣了愣,嗫嚅道:“真真,真真啊……”
任真挂了电话,拿着手机走进卧室,砰地关上门。
大姑、小姑和大伯母面面相觑。
小姑道:“不像话!他怎么变成个老赖了!都是你们小时候给惯的!”
大姑反呛:“你就没惯他?”
任妈忍无可忍:“行了,有完没完!”
任真躺在床上,胸口起伏着,愤怒不已。
门外仍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传来。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任永庆,看也不看就接起来骂道:“你还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那边传来高远的声音:“喂,是我。你……怎么了?”
任真一下子坐了起来:“高远……没什么,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什么事?”
“我们不是约好了三点在奶茶店一起复习吗?我就想问你出门没有,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任真看了一眼桌上的钟,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
“我现在就出门!”
她抓起书包就往外走,路过客厅时招呼了一声:“妈,我和同学约了一起复习,我先出去了。”
走出家门,任真仍旧气呼呼的,在她身后,高远拿了两瓶冰饮料,悄悄地往她两边脸颊一贴。见任真回头,高远笑着说道:“走这么快,我都快追不上了。怎么了?受气包又受什么气了?”
任真不说话,拧开瓶盖猛喝了一大口:“现在好多了。你怎么会走这条路?”
“我来接你啊。”
任真看着他笑了笑。高远也笑了:“你看,要多笑笑,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嘛。”
任真突然想起来什么:“糟了!我出门时太着急了,忘记拿郝老师印的真题卷子了。”
“小事,我陪你回去拿。”
任真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高远意识到任真家里可能有事,他想了想,说:“我U盘里有那套卷子,回家给你打印一份不就好了?走吧!”
高远又拿着饮料想冰任真的脸,任真挡开,两人追了两步,跑远了。
第二次来到高远家,任真仍然有些局促。高远看出来了,笑着逗她:“怎么,担心我是坏人啊?见过这么帅的坏人吗?”他伸出手,认真说道,“任真小姐,请进吧,随便坐。”
客厅里堆着几个大纸箱子,箱子里有一些旧衣物和书本。高远忙活着给任真拿饮料和水果,任真站在高高的书架前仔细打量。她看到年轻的高远父母在医院大门前的合影,以及他们框裱在墙上的博士毕业证书,还有在国外旅行的照片、陈列柜上精细的心脏模型和人体模型……这一切,令她既向往,又生怯。
高远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快速收拾着,把脏衣服团起来,把被子铺好,又端给任真一杯橙汁,才领她走进房间:“别介意啊,有点儿乱。最近……忙着上课,就没收拾……”
任真留意到置物柜一旁的地上放着一个纸箱,箱子里露出几架飞机模型。任真惊叹不已:“你有这么多模型!”
高远索性打开箱子。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飞机模型。任真拿起其中一个模型,好奇地端详着:“这是什么飞机?”
高远得意地解释:“哦!这个是贺宝的1/160比例的Junkers JU 52/3m客机模型。贺宝是个德国公司,是第一个真正按比例生产客机模型的公司,以1/500比例为主,还有些1/400和1/200比例的,唯独1/160就只有这架JU-52/3m,没有别的机种,现在已经很难抢了。”
任真笑着说:“我怎么好像都听懂了,又好像全没听懂?”
高远笑了笑:“你一拿就拿了一个我最喜欢的,一下子有点儿激动。”他又翻找了一下,向任真介绍道,“这些就是民航的,是我按照坐过的飞机机型收的。你看,这是东航330,这是南航380 ,还有ANA的787……”
高远又走到电脑前:“还有,昨天和你说的飞行表演,你还记得吗?我给你看!”
高远打开电脑,点开一个名为“梦想”的文件夹,播放了一段飞行表演的视频。
他一边播放一边解说,只见屏幕上,一架架飞机伴随着激昂的音乐,变换出各种各样的队形,拖出一条条五彩的烟云。任真看得入了迷。
高远补充道:“今年的飞行表演也快了,现场比从电脑上看震撼多了,到时一起去看吧!”
任真看着高远笑:“高远同学,不是说要打印真题卷子吗?”
高远尴尬地说:“差点儿忘了。”他在电脑里找到卷子,打印好后,两个人就在房间里复习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洒进屋内,高妈提着菜回家了,任真也准备离开了。
高妈化了淡妆,打扮得大方又精致。任真见到她有些紧张。
高妈客气地说:“同学来啦。”
高远介绍:“妈,这是任真。”
高妈的状态比任真第一次见到她时好了很多,她笑着说:“我就说看着是有点儿眼熟,原来是之前见过的。你是医院旁边那个饺子馆家的女儿,是吧?”
任真有些局促地点点头:“阿姨好。”
高远妈妈礼貌地点点头,笑容中带着几分距离感:“这就走了吗?一起吃晚饭吧。”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先回家了。阿姨再见。”
任真出了门,高远跟了出去,拉住任真,往她的手里放了一样东西。任真一看,是一块行李牌。
“这是退役了的飞机上的蒙皮做成的行李牌,上面有编号和飞机的信息。这架飞机累计飞行了五千三百万英里,你带着它,它也能保佑你以后会去到好多好多的地方。”
高远把行李牌挂在了任真的书包上,笑道:“第一站就是西华医学院。”
任真微微笑了起来,两人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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