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从废墟里发出的芽
第4章 从废墟里发出的芽
晨曦穿过树叶的缝隙斜洒在校园的小路上，学生们有的骑着自行车，有的步行，三五成群，或说笑着，或追赶着，走向教学楼。任真背着书包埋头走路，表情不像其他的学生那样轻松。
与两个学生擦肩而过时，她听见他们在小声议论。
“哎，这学期学校发新校服了吗？”
“没有啊。”
“你看前面那女生，她的衣服上怎么多一道杠？”
“小声点儿，复读班的。”
任真觉得周围的学生都在向自己这边看。她抬起头望了望四周，这才发现大家的校服上衣都是白色的，只有自己的校服肩膀上有一道显眼的蓝色。任真觉得这些目光落在身上有千斤重，她低头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教学楼里，任真沿着走廊一路向前走，只见教室门牌上写着“高三6班”“高三7班”……直到“高三13班”。她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门牌上写着“F14班”。F是“复”字拼音首写字母。复读14班，是他们班级的名称。
这间教室位于高三1班的对面，任真走到门口，四下打量起来。
这间教室显得很旧，黑板也摇摇欲坠，和对面的高三1班有着明显的差别。
“这教室怎么这么旧？”任真轻声嘟嚷了一句。
教室里，一个年纪较大，体型微胖，长得像个老干部的男生正在拿着扫帚打扫卫生。
他穿着和任真同款的旧校服，闻言抬头看见任真，解释道：“桌椅都是人家换下来的，当然旧了，但好歹有个小阳台，知足吧。”
门口路过几个高三其他班的男孩，看见他，一下就乐了，其中一个朝他吹了声口哨：“鱼哥，今年又见到你了！这是要把牢底坐穿啊！估计这栋楼塌了，你还在这儿。”
其他人跟着起哄：“你懂什么！这叫活到老，学到老！”
被叫“鱼哥”的男生举起扫帚作势驱赶他们：“一边儿玩去！”
几个男生哄笑着跑开了。任真和他对视了一眼，鱼哥老大哥式的微笑还僵在嘴边，任真已经面无表情地走进了空荡荡的教室，挑了个角落处的座位坐下。
不到片刻工夫，其他同学就都到了，教室里坐满了人。
身高一米八多，穿着篮球背心的王放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和旁边的同学议论着：“什么情况？开学第一天就自习吗？没人管吗？”
只听见对门的高三1班女老师严厉的声音传过来：“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离高考只有三百多天了，要用上战场的心态，分秒必争地学习。屁股要坐得住，手要动起来，脑子要活起来，心要沉下去，咱们1班，更要用尖子生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最重要的就是纪律和成绩！”
任真忍不住望向对面的教室。
“我再强调一遍，每天八点上课，七点三十分准时就位，入室即静，入座即学。迟到的一律站着……”
任真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班级，周围的同学都埋着头各做各的事，讲台上空荡荡的，还没有老师到场。
这时，一个面容和善的白发老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同学们，和大家说一声，咱们班的班主任因为一些原因会晚些到岗。有一些同学是初次见面，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青云中学的校长。”
“校长好！”班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回应。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青云中学。作为全市唯一一所复读班和应届班一起教学的民办中学，在带复读班这一块，我们，毫无疑问地，有着其他学校无可比拟的优势。我们的教师，都是经验丰富、身经百战、师德优良、乐于奉献的一线优秀教师。他们将助力你们决胜高考！复读，就是用一年换一生，咱们今天相聚在14班，希望大家都明白，复读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凡是复读的同学，都有潜力，都有志向，都想学习，都能吃苦。开学之际，我祝大家一年之后，都能取得优异的成绩！”
同学们鼓掌。此时，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对面教室向这边渐近。
“下面请教导主任李亚玲老师就纪律方面给大家指导指导。”校长说完站到一边。
李亚玲快步走进教室，走上讲台，表情严肃，语言干练：“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提醒一下各位，要自我定位好。你们跟其他高考班不一样，经历过失败才知道成功的不易。今天坐在这里，相信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而来，那就是考高分，上大学。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大家心里都有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希望咱们班的同学们自觉，自强，知耻而后勇，为未来，拼一年，不要让自己再次后悔！”
李亚玲说完，教室里安静极了，同学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你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重新做今年的高考试卷。之前不会的题，不能就这么放过，先自己看答案，搞懂，搞会。过两天，学校会组织一场摸底考试，你们和整个高三年级一起参加。大家尽快调整好状态，好好准备。好了，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自习吧。”
校长和李亚玲离开，教室里气氛沉重。
先前被人叫“鱼哥”的男生吸了一口气埋头做题，任真眉头紧皱发着愣。
一个穿着破球鞋，发际线有些后移的男生抱怨道：“我PTSD都快要犯了。全世界就复读生最惨，别人都告别了这张卷子，我们还要重看。”
王放手上一边不停地练习着投篮的动作，一边抗议：“我去！这儿还不如监狱呢，监狱起码没考试。什么时候才能熬完这一年，刑满释放啊！”
窗外，三个拿着清扫工具的高三学生走过F14班教室，鬼鬼祟祟地向里面张望。
“‘升学王’不是他们班班主任吗？怎么没来？我还想膜拜一下考神。”
“‘升学王’？那这个班能逆袭出学霸啊，光靠他押题就能提个二十分。”
“学霸什么呀？复读班的人，都是渣。厉害就不用回来当回锅肉了。”
“他们学费交的多少钱？肯定贵吧……”
任真听着他们的议论十分不悦，她起身唰地一下拉上窗帘。
校长室内，窗帘拉开，一束阳光打到李亚玲写满惊讶的脸上：“什么？王老师被挖走了？”
校长束好窗帘，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上一届复读班的成绩你也看到了，我们花大价钱请王荣修来，不就是想力挽狂澜的吗？但升学率……唉，他也担心再待下去坏了他‘升学王’的招牌吧？本来都好好的，昨天集团那边跟我说谈崩了，人已经被二中挖走了。”
李亚玲眼睛都瞪大了：“这都开学了，班主任没了，总不能就这样开天窗吧？得赶紧调一个老师来才行啊。”
“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升学王’都不敢接的，谁还敢轻易接手？招聘信息已经发出去了，一时半会儿真招不到合适的人。你看我这黑眼圈，愁得我都睡不着觉。”
李亚玲出主意：“其他科任老师呢？您找过他们吗？”
教师办公室里，开学第一天，几个老师正议论着“升学王”跳槽和F14班开天窗的事，校长和李亚玲前后脚踏进来，办公室霎时安静下来。
校长笑眯眯地看着一位年轻老师：“小张老师，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校长，我下节课有课，有什么事您现在说就行。”
“这个……你上一次带高三呢，成绩不错，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小张老师人年轻，工作能力又强……”
张老师意识到了什么，他露出为难的笑容：“校长，我带三个班的数学，得对这三个班负责任。再当班主任，怕是分不出精力来了，同学们也会有意见的。要不您再问问其他老师？要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去上课了。”
说完，张老师抱着教案和课本快步溜了。校长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大家都找借口说有事先走，只剩李亚玲站在原地。对上校长的目光后，李亚玲赶紧说：“您别看我，带尖子班担子已经够重了，升学率掉了我可负不起责。”
校长望着办公室里空着的那张办公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下课铃声响起，复读班教室外，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地拍着篮球走过，走廊上人来人往，脚步轻快。而复读班教室内，大家都坐在原位，低着头沉默不语。王放环视了一圈，觉得班里气氛太沉闷，他“啧”了一声站起来，拍了拍手，试图活跃气氛：“刚才那个教导主任说话太难听了，八成是更年期到了。起来，起来，都别拉着个脸了。没听到铃声吗？下课了！都起来玩儿玩儿，放松放松。”
没有人接王放的话，任真冷着脸掏出耳机戴上。
一个打扮朴素的女生从书本里抬起头：“我可没有脸玩。”
先前那个鱼哥站起来面向大家：“玩儿是没得玩儿的，咱们来到这个班，首先就得承认复读不是度假，它就是流放，没必要美化。但这位同学的话有三分之一是有道理的，教导主任又不是咱们班主任，她说什么都不用在意。知道咱们班主任是谁吧？大名鼎鼎的‘升学王’，省里名号最响的高考名师，有他在还怕啥？提分妥妥的。”
大家听了他的话似乎都稍微松了一口气。有人问：“有这么神？”
“那必须的。”
“哥们挺有经验啊，不是第二年了吧？”
一旁有人插话道：青云的高考钉子户没听说过吗？他是第五年了。
王放和周围的同学都惊愕不已。
“我去，这位大哥就是鱼哥啊！”
“免贵姓罗，单字名非。”
王放伸出手：“王放。”
四爪相握，王放的袖管处“不经意”地露出一处花臂贴纸，罗非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随即，罗非从桌肚里里掏出一份《复读生公约》，朝着讲台走去，把它贴在墙上。
很快，讲台旁边就聚集了好几个同学。
王放跟过来，皱着眉头念道：“每周一休息，减少不必要的社会交往，男女生绝对不允许谈恋爱，禁止使用电子设备，在校期间，不许去门口便利店……一旦发现违纪，直接回家，停学一个月！……制定出这种制度的都是变态吧！”
一旁的男生贾坤忍不住吐槽：“早点儿算我违纪比较好，这跟蹲监狱有什么分别！”
王放转头看向贾坤，两人之前都在青云读高中，但并不相识。现在，他们都从对方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嗅出了彼此的学渣属性。贾坤试探性地问王放：“同学，你考多少分进来的？”
“300分。”
贾坤会心一笑：“那我就放心了，不会垫底了……”
王放再次假装不经意地挽了挽袖口，贾坤看到花臂贴纸，赶忙吞了笑，呛得连咳了两声。
王放云淡风轻道：“我那是没学，跟你这种一看就纯渣的不一样。”
“是是是，我……我情况也很特殊好吧！”
“哦？这位‘情况特殊’的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贾坤。”
“王放。”
王放转身跩跩地走到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说：“大家以后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哭丧着脸，闷着不说话也不能多涨两分，都自我介绍一下吧，相互认识认识。我叫王放，人如其名，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从小没好好学习过。上班累，当兵苦，但人总得为自己找条活路，所以我来这儿了。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篮球，科比是我偶像。班里爱打球的，放学后到操场找我，切磋切磋。那我的玉就抛完了，后面的砖，自行接上啊。”
众人哄笑。罗非起身：“我叫罗非，大家都叫我鱼哥。这里应该没比我大的了吧？有什么问题欢迎大家问我，最好趁我不刷题的时候哈。”
贾坤站起来前，迅速整理好额前的头发：“贾坤。大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请各位兄弟姐妹多多关照。”
贾坤说完，班里再没人主动站起来进行自我介绍了。王放看着众人：“没人继续了吗？”
他看见班里一个瘦弱的男生，眼神如小鹿般机警，于是对着他说：“你之前也在青云读高中吧，看你挺面熟，你来吧？后面接着。”
那是个白净瘦弱又清秀的男生，讲话斯斯文文，怯怯的：“我叫吴凯……”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王放不满地说道：“你大声点儿，让大家都听清。”
吴凯尽力提高音量：“我叫吴凯，我喜欢画画，很高兴认识大家。”
一个戴着眼镜，衣着朴素的女生站起来：“我叫赵晓晓，希望大家这一年一起努力奋斗，争取明年都能考上好大学。”
一个穿着少女风衬衫，相貌出众的女生，对着桌子上的小镜子理了理刘海之后站了起来：“大家好，我叫夏凡……”
众男生起哄：“级花就不用介绍了，我们都知道！”
王放不解地问：“什么凡？”
罗非解释说：“‘仙女下凡’的夏凡。”
王放不以为然：“仙女就能不穿校服了？”
夏凡笑着抱怨：“这校服也太难看了……”
众人一一介绍完，王放看到角落里戴着耳机的任真：“喂，那位同学，就差你了。”
任真没听见，大家都扭过头看她。赵晓晓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任真这才摘下耳机，站起来冷冷地说了两个字：“任真。”
任真说完又戴上耳机。班里一时没人说话，气氛一下冷场了。任真直接拿着水杯走了出去，王放撇撇嘴：“跩什么跩！”
任真独自来到走廊，路过对面尖子班后门时顿了顿。她看到大多数学生都坐在位子上看书，做题，几个讨论题目的也都很小声，教室里透着浓浓的学习氛围。任真叹了一口气。等离开自己教室有一段距离，她才摘下耳机。
任真驻足在“青云中学2010届高考光荣榜”前，看着红色榜单上一个个的分数以及往届毕业生考取的高校的名字。有其他班的同学走来，任真忙低头离开。
等她拿着接满的水杯回到教室时，王放、贾坤等几个同学正拉着“高考钉子户”罗非问个不停。
“鱼哥，这复读班和普通班有什么不同，到底严不严？”
“除了不许早恋，还有啥是不许的？”
“你是过来人，给哥几个唠唠，交流交流经验嘛！”
“你俩能不能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来？”
贾坤、王放闭嘴，一脸期待地看着罗非。
罗非清了清嗓子道：“听好了，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你们真正关心的事情。复读生的时间是按二倍速走的，挥霍不起，我只说一遍哈。”
教室后排其他几个男生也凑上来，在罗非边上围成一圈。
“第一，复读班里大部分学生最重要的事是学习，如果有同学想要休息，可以考虑请假。学校最怕高考前学生生病，只要说自己头疼，一般都没问题。当然，胃疼、眼睛疼也都是好理由，毕竟吃饭不规律和用眼过度的大有人在。第二，班里不能有异味，有特殊癖好的同学，可以偶尔去厕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男生被逗笑，心照不宣。罗非一脸严肃地继续讲道：“第三，对于在乎成绩，心态不太稳定的同学，我的建议是，高考成绩出来之前都不要对题，因为我这次作文又跑题了，本来不对题还可以过一个开心的暑假，结果……从暑假到现在，我都没笑过。第四，教育路上是有几个隐蔽的网吧，但我不建议大家去，网吧一小时，人间一整天。”
众人了然。王放急切地追问：“手机，手机！你还没说呢。”
“传说李亚玲专门向校长申请了一间办公室，里边放着她当教导主任以来没收的所有手机，好几筐！被她看见了，你们就和手机永别吧。”
众人遗憾地叹气。
罗非观察着大家的神色，又道：“我还是给大家提个醒，教室有风险，手机就别带了。没事多看看书吧，俗话说得好，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炸鸡腿。”
赵晓晓捂着耳朵在前面看书，任真戴着耳机也无法隔绝这群男生的笑声，她看着他们，有些烦躁地取下耳机，正准备站起来，赵晓晓已经转身，走到王放桌前，啪的一掌拍在桌上：“闹够了没有？课间能不能保持安静？要交流出去交流，你不想学，别人还要学呢！”
王放愣了两秒，撸起袖管，露出贴满小臂的花臂贴纸，用那只手撑着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赵晓晓。
周围的男生看着他的手臂惊叹不已，罗非在旁边试图缓和气氛：“好说，好说，第一天大家也需要放松放松。”
赵晓晓嘲弄地笑了笑，直接上手在王放的小臂上搓了一把，花臂立刻起了一层皮屑，糊了，露出原来的皮肤。
“我看有些人放松得过头了。”
王放赶紧挡住手臂，趁人不注意放下袖子，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赵晓晓：“你……男女授受不亲，你妈没教过你啊！”
赵晓晓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黑着脸盯着王放说：“是啊，我妈从来没教过我高考只考300分，贴个贴纸就能是男的！”
罗非站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王放挑眉看着赵晓晓，两人用眼神较劲了几个来回，上课铃突然响了起来。赵晓晓果断转身坐下。王放“嘁”了一声，顺势靠回椅子上，意犹未尽地死盯着赵晓晓的后脑勺。
放学时，学生们朝校外涌去，任真也在其中。忽然她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就是那天和她一起跌落到垃圾堆里的痞子男人。任真有些疑惑，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任真转身刚准备跟上去，赵晓晓出现在她眼前，挡住了视线：“任真，一起回去吗？”
注意到任真的视线，赵晓晓也回头去看。此时，人群中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看什么呢？”
“没什么，应该是看错了，走吧。”
任真和赵晓晓一起朝着校门口走去。
回到家，任真坐在书桌前复习，抬头便看到墙上贴着的那张“九月，虹安医学院见”的标语。任真把标语摘了下来，在前面添加了“明年”两个字。她重新将标语贴到墙上，做了个深呼吸，埋头继续看书。
第二天，上课铃响，夏凡踩着铃声跑进教室。她又换了一件少女风的新衣服，校服外套被她拴在腰上。她身材纤细，青春靓丽，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忍不住侧目欣赏。
王放和贾坤在相互扔纸团打闹。罗非正襟危坐，一直盯着教室门口，那眼神仿佛等待明星来临的粉丝。他赶紧提醒他们：“别闹，王老师马上来了。”
“王老师来了又怎么了？”王放跷着二郎腿抖着腿，指尖顶着一本书转着玩儿。
赵晓晓瞪了王放一眼：“有多动症上医院去，别在这儿干扰别人。等班主任来了，第一个整治对象就是你。”
王放撇撇嘴：“来，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升学王’有什么本事。”
任真和赵晓晓小声嘀咕：“总算有人来管管这个班了。”
“是啊，终于把救星盼来了，早该来了！”
整个复读班的同学都殷切地盯着门口，然而“升学王”迟迟没有出现。
第二道铃都响了一会儿了，还没人进来。第一排的同学忍不住起身扒在门框边打探。王放贾坤和后面的同学见状，也都起身凑了过去。几个男生在门框边上一个接一个探出头东张西望：“人在哪儿呢？连个鬼都没有！”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想看什么鬼？”
王放意识到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他抬起头一看，只见一张陌生的大脸正对着他，吓得他连连大叫着往后退。几个男生这才发现校长早领着郝楠从后门进来了。
校长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几人赶紧作鸟兽散，回到座位。待众人坐定，校长指着身穿破西装的郝楠向大家介绍：“同学们，这是咱们14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大家好，我姓郝。”郝楠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郝楠。”
郝楠回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任真看清了他的脸，惊讶地说：“老师？！”
郝楠闻言，对上任真的视线，也是一惊，为防露馅，他立马移开了目光。
任真像看犯人一样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眉头紧锁，目光犀利，但没有再说任何话。
班里的男生纷纷提出质疑。
“郝……楠，他是谁啊？”
“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是嫌高考还不够难吗！”
“不是说班主任是理综高手吗？”
同学们纷纷疑惑地转头看向罗非。罗非急了，噌地一下站起来质问：“校长，这是怎么回事？王老师呢？”
“对啊，‘升学王’呢？”有人附和。
郝楠一脸茫然。校长清了清嗓子，打官腔解释道：“王老师家里临时出了点儿事，因此，很遗憾，无法担任这份工作了……”
校长话音未落，班里一下就炸开了锅。罗非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神情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他气势汹汹地指着郝楠道：“我就是看在‘升学王’教复读班才决定继续赌上一年，你们凭什么说换人就换人？随便找个人就能来滥竽充数吗！”
郝楠才来就被一通质疑，心中冒火：“怎么和老师说话的！”
罗非一时语塞，教室里有几秒的沉默。校长抬起手正准备发言，不料，同学们仿佛全被激起了斗志，群情激愤，团结一心，冲着郝楠连珠炮似的发问。
王放咄咄逼人：“我看你样子还没鱼哥老，怎么教？”
郝楠见招拆招：“我看你这样子更适合去隔壁小学教室坐着。”
夏凡也站起来：“我妈可是冲着‘升学王’在才报名交钱的……”
郝楠不紧不慢回答：“那让你妈找‘升学王’赔钱去。下一个。”
贾坤梗着脖子道：“说好的全市最强师资呢？说好的名师带路呢？”
郝楠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贾坤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贾坤。”
郝楠翻开手头的学生入学信息：“高考420分？徘徊在三本线边缘的成绩要什么名师？做个好人吧，别浪费社会资源了。”
一直不爱说话的吴凯，眼看众人几乎要全线溃败，也站了起来：“这位郝老师，你毕业几年了？带过几年班？之前的上线率多少？押题命中过几次？”
“我郝楠第一次当复读班班主任，上线率0，命中率0。”
全班同学惊愕不已，教室里再次炸开了锅，众人都大声表达着不满。
“什么玩意！糊弄谁呢！”
“学校怕不是想钱想疯了！”
王放转着书，突然把书“啪”地往桌上一拍：“你们这不是……”王放突然卡壳，想了半天才道，“这不是挂狗头，卖猪肉吗！”
郝楠闻言要冲下讲台去：“你说谁是……”
校长从后面猛地拍了郝楠一下，郝楠只好停住脚步。
罗非禁不住抱怨：“我高考的经验都比他带班的经验多！他带什么班？是要把我们带到沟里去吧！”
任真一直在静静地观察，此时她也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校长……”
话音未落，郝楠拿起黑板擦在黑板上“砰砰”拍了几下，制止了众人的激烈质问。
校长捂着嘴往边上退。飞扬的白色粉尘中，郝楠一脸无畏地说道：“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再怎么没经验，我也是在高考战场上获得过成功，踏进过大学的人，来教你们绰绰有余了。”
同学们被戳中了痛点，都有些不甘心地瞪着郝楠。
校长见状，和颜悦色地走过来，抬起手安抚大家：“郝老师当年是以状元的成绩进入华北师范大学的，是正儿八经的名校高才生。他通过了学校层层筛选，在众多竞争者中拔得头筹，所谓尖子中的尖子，说的就是他！”
郝楠闻言有些发愣，校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配合，郝楠恍然大悟，硬着头皮接话：“是，是。”
“同学们，学习好比盖房子，老师先帮助你们建好钢筋铁骨，但再好的钢筋铁骨，你们不往里注混凝土，那也起不了高楼！停止抱怨，争取时间就是成功，提高效率就是提高分数。更何况，小郝老师年轻，有活力，业务过硬，我相信他能带领大家冲刺，逆袭！”
同学们渐渐平静下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郝楠。
罗非和任真还是极为不满地瞪着他。任真欲言又止。罗非还在伤心，小声地抱怨着：“可别是个豆腐渣工程，楼没起就塌了。”
“时间差不多了，大家还是先关心一下接下来的摸底考试吧。考个好分数，打好第一仗！你们谁是班长？”
众人都转头看着赵晓晓。
赵晓晓只得站起来，解释道：“我之前当过班长……”
“你先带着大家自习吧”，校长说完，领着郝楠走出门去。
一众同学看着赵晓晓，起哄道：“哦！班长！班长！”
校长带着郝楠来到教师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资料、卷子，见到他们进来，老师们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各位，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郝楠郝老师，咱们复读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大家好，初次见面，请各位老师之后多多指教。”
老师们相互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这是顶替“升学王”的新老师。
李亚玲和郝楠握手：“你的入职考察很特殊，正好赶上教学评估，学校领导、数学组全体老师，还有其他科组的老师都会来旁听你的公开课。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新老师能顺利通过公开课考察的不足百分之三十，不好好准备，一般是坐不热这办公椅的。不过，我看郝老师挺有信心的，教案准备得怎么样了呢？”
“李主任，教案我还想修改、润色一下，有没有过往的优秀教案能借我参考参考？”
“每个老师的教学风格和侧重点都不同，参考没有意义，教案还得自己写，不然我们考察的意义在哪里呢？”
教室里，同学们在搬动桌椅，王放一边搬着桌子一边抱怨：“长得贼眉鼠眼的，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从华北师范大学毕业的学霸。”
赵晓晓和任真一起抬着桌子，回头王放：“马上考试了，有这份闲心，你不如多看几眼书，争取往你那空旷的脑子里塞点儿东西。”
“不就是摸个底吗？我就躺平了任他摸！”
旁边路过的吴凯闻言，一个踉跄，差点儿平地摔倒。王放和赵晓晓疑惑地看向他。
任真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突然放下桌子，转身冲出教室。
“任真，你去哪儿？”赵晓晓大喊。
任真没有答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报告！”
办公室里，校长、李亚玲和郝楠闻言扭头看过来，门口站着的任真，郝楠有些意外。
任真直接问校长：“校长，我有疑问，学校真的对他进行过严格的考核吗？他当过老师吗？他之前到底在做什么，你们都清楚了解过吗？”
校长听得一愣，李亚玲眉头紧锁，其余老师都偷偷看热闹。
“同学，大家对于突然换老师这件事有情绪，我们都理解……”
“不是的，我之前遇到过他，他还推……”
郝楠突然打断她的话，装出恍然大悟状：“是你啊！我之前救过你！”
“你救什么救……”
<div class="contentadv"> “你说你，还专门过来谢我干什么？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当时那么高的一栋楼，多危险，是吧？你说你，为这点儿小事，还专门到校长这儿表扬我。那都是我应该做的！赶紧回教室上课吧。”
郝楠一路推搡着任真回教室。
李亚玲皱眉：“一点儿都没个老师的样子。校长，你也看到了，学生的抵触情绪有多强烈。要是课再上不好，这一年，这个班，可真就麻烦大了。”
“等周一公开课，再看他的表现吧。”校长说道，随后跟着李亚玲离开。
教室门口，任真瞪着郝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就要去举报我？”
“那天在天台，一副流氓地痞样，脸上被打得到处都是血的不是你吗？害得我从天台掉下去，自己也掉到垃圾堆里的，不也是你吗？现在换张皮就能来当老师了？”
“那又怎样？那天就是个意外，能说明什么呢？挨了打，躺在垃圾堆就不能当老师了吗？你不也躺了吗？”
任真语塞。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想两道题呢。”郝楠说完把任真推回了教室里，关上了门。
郝楠走在楼道里，路过心理咨询室时，看见几个男生扒在门边争抢着往里面看。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男生们见老师来了，赶紧跑了。郝楠往前走了两步，禁不住好奇，又退回来，也扒在门边想看看他们刚才究竟在看什么。这时，后面有个人突然拍拍他的肩膀。
郝楠一回头，是一名非常漂亮，非常有气质的女老师。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有事找我吗？”
郝楠惊讶不已：“白洁？”
“好久不见，郝楠。”
“白老师，你怎么来青云了？”
“这边待遇好，更自由，而且……你走了后，我也想换个环境。”白洁看着他的脸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郝楠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要如何向别人描述刘念跳楼后的这五年他的生活。
忽然铃声响起，这铃声好似救了郝楠一命，郝楠松了一口气：“我……我该去上课了。白老师，改天再聊。”
郝楠匆匆逃离。白洁在他身后说：“郝老师，公开课我也会去听的！好好准备。”
郝楠跑到转角停下，烦躁地喘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了压力。
放学时间，校门口不远处，蹲着一帮一脸坏样的痞子。红毛在门口另一边的摊位上吃刨冰。一个矮个子男生路过，那群痞子突然站起将他围了起来。领头的是一名龅牙男，大家都叫他嘴哥。嘴哥说道：“鞋不错啊！过来，给我脱了。”
几个痞子逼近：“我嘴哥说话，你听不见是吗？怎么，要我们帮你是吧？”
矮个子男生被几个痞子推搡得跌了一跤，痞子们顺势抢走了一只鞋。他奋力挣脱，赶紧骑上车逃了。
嘴哥在他身后放狠话：“明天放学，你给老子等着！”
此时任真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嘴哥看见她，露出坏笑，吹了声口哨，几个人就围过去挡住她。
“妹妹，高几的？”
任真冷着脸站住，看也不看他们。
这时候，郝楠骑着车出了校门，在路边吃刨冰的红毛赶忙上前拦住郝楠：“哥，怎么才出来？等你半天了！”红毛顶着一头红发，穿着一件花衬衣，踩着人字拖，跟门口这些痞子无异。
任真看到了两人，她早就知道郝楠不是正经人，没想到他还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郝楠赶紧假装不认识红毛：“你……你是谁啊？”
郝楠骑上车就走，红毛不解：“哥，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旁边的痞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问任真：“什么玩意儿？这是你老师？之前不是混台球厅那边的吗？这都能进学校了？当体育老师吗？那我们是不是也能应聘了？”
任真沉默不语，骑着车走了。
深夜，如意啤酒屋内灯光昏暗，红毛坐在吧台，垂着头挨郝楠的骂。
红毛委屈地解释说，想着他这第一天上班，怕有什么不顺利，就来瞧瞧。
郝楠说：“我什么场面没见过？怕我不顺利？你咋不去校长室门口蹲着呢！班里那个女生本来就怀疑我，结果你还专门找来！看看你这头发！”
“今天校门口那女孩？要不要哥几个去让她闭嘴？”红毛做了个封口的动作。郝楠伸手就打他的脑壳，红毛自知说了错话，不出声了。
“算了，我也不教训你了。就算没你们这一出，我在那儿也待不长。”
“为什么啊，哥？”
“周一有节公开课，到时候一大堆领导要坐在后面听，要考察我，说是之前的通过率还不到三分之一。现在整个班学生都不服我，就盼着我走……”
郝楠喝了一大口酒。
深夜，郝楠坐在学校的宿舍床上，翻着手上的几本新教材，发现不过几年时间，教材就全变了。郝楠烦躁地抓着头发，看着空白的教案本，不知所措。
任真拿着数学习题集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
郝楠对着电脑，正投入地看着什么，没注意到门口走进来的学生。
任真走到他身后，只见郝楠在搜索框输入“高考数学如何一百天提高五十分”，随后又点开了一个标题为“天机！高三数学辅导书荟萃”的网页，挨个将推荐的书加入购物车中。任真有些意外：“这是怎么回事？是我们高考还是你高考？现学现卖啊？”
郝楠回过头看见任真，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不打招呼？”
“我打了，你太投入，没听见。”
“任真同学，我帮后进的几位同学买点儿资料，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你别装了，我都亲眼看见了，还听见一个混混叫你哥。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红毛是谁？”
郝楠看着她，不知如何作答。两人正僵持着，李亚玲走进办公室：“什么红毛绿毛的？”
“宠物龟。”
“无聊。”李亚玲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任真觉得再跟他打太极也是浪费时间，便转身离开了公室。她独自走在走廊上，为自己复读摊上这么个老师而担忧，不由得眉头紧锁。
不远处，背着书包来学校报到的高远一下子注意到了任真，他觉得有些意外，叫了一声：“任真？”
任真看见高远，愣了一下，立刻掉转了方向，低头快走。
高远追上去，想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孩，两个人在教学楼里玩起了捉迷藏。楼梯拐角，一边上，一边下。任真快速上楼，高远迟疑了一下，没再跟上去。
楼上，任真找了个无人的地方靠墙休息，庆幸终于甩掉了人家。楼下，高远望着上面，一转身，撞见一个相貌出众的女生。
“高远师哥？”何曼迟疑地叫道。
“嗯。”
女孩惊喜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学校了！听上届师哥师姐说，你没参加高考，为什么啊？”
高远不想解释，冷冷说了一句：“麻烦你让一让，挡着我的路了。”
何曼下意识让开后，又觉得很没面子，呆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与此同时，办公室里，李亚玲路过郝楠的座位，四顾无人，便悄悄打开了郝楠桌上的教案本。上面竟是一片空白。李亚玲惊讶地摇头：“走后门进来的，果然靠不住。”
上课铃响了，郝楠走进F14班教室。任真看了一眼郝楠，表情寡淡，透着嫌弃，低头继续做题。郝楠开口道：“同学们，今天咱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
任真抬起头，只见高远从门口走进来了，赶紧立起书本挡住自己的脸。
“大家好，我叫高远。”高远淡淡地说了一句。
郝楠看了看他：“还挺简练。行了，下去找个座位坐下吧。”
高远走过任真身旁，一不小心把任真的笔袋碰掉了，笔散落一地。他立刻蹲下来帮她捡笔，任真也弯腰慌张地捡着，两人的脸离得很近。四目相对，高远确认任真是暑假见到的女生，而任真明显在回避他。
高远没说话，他把笔袋递给任真，去了教室的另一端找了个位子坐下。
课间，任真趴在走廊的阳台边旁若无人地做着练习册。男生们嬉笑着往前跑去，郝楠从教室里走出来，看到任真，走到她身旁道：“任真同学，我觉得咱们之间有些误会，要不要好好聊一下？”
任真停笔，合上练习册：“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你对我不信任，最终影响的还是你自己。”
“信不信任我自己能判断，过几天我俩谁在这儿，还真不一定。”
郝楠被她的话噎住。
任真说完，转身就走。郝楠想了想，跟了上去。郝楠看见任真往校长室走去,赶紧叫她：“任真？”
任真不理会他，走到校长室门口敲门。郝楠站在原地，无力挽回，烦躁不已。
此时李亚玲走过来：“郝老师，公开课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吧。”
李亚玲怀疑地审视着他，但没有点破：“是吗？那到时候就看你的表演了。”
李亚玲离开。郝楠看着校长室门口，任真已经进去了，郝楠觉得自己估计连公开课都撑不到了。
校长室内，校长正在和一个老师做思想工作，看到任真进来，他挥手示意任真等等。
“小张老师，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老告别人的状，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我最不喜欢打小报告的人了。再说了，你有证据吗？”
小张老师摇摇头。
“没事了就先回去吧。”校长说完，转头问任真，“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任真支支吾吾，她本来想跟校长聊聊郝楠的问题，被校长刚才质问老师的话一提醒，心想，对啊，自己觉得他痞子样，不适合当老师，可是有证据吗？想到这里，任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武断莽撞，于是回答道：“没……没什么。校长，要上课了，我先走了。”任真拉开门走出了校长室。
放学后，任真戴着耳机在自行车棚找车，高远走进车棚看见了她，叫了一声：“任真。”
任真没听见，高远摘下了她的耳机，耳机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他说：“没想到在这儿能再遇见你。”
任真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也没想到。”
高远见一副她冷冷的样子，说：“没想到早上看见的真的是你，还故意躲着我，复读有这么丢人吗？”
“谁说我故意躲着你了？”
“那你为什么这样？”
任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正在这时，何曼走到高远旁边，看了看任真，又看向高远问道：“高远，我有话要和你说。”
“说。”高远道。
“我就想问你，你休学这么久，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是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高远沉默片刻，答道：“没事。”
“那……去年你休学之前，我给过你一封信，你还记得吗？那封信你看了吗？”何曼追问。
高远不说话了。
“没关系，我就是挺担心你的。以后，我们放学一起走吧？”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高远说着就要推车往外走，何曼抓住了他的车把：“高远，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一年到底是怎么了？”
周围几个取车的同学都注意到何曼和高远，看了过来。高远被人注视，觉得很不舒服。何曼继续追问：“你躲了我一整天了，为什么？”
高远看见任真推车走人了，心生一计，对何曼说：“我有女朋友了。”
何曼惊讶地问：“什么？是我们学校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高远指了指任真：“就是她。”
“她？”何曼和旁边的同学都看向任真。
任真惊讶地回头看了高远一眼，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一辆自行车，连锁反应下，那一排自行车都倒下了。任真赶忙费力地把车一辆辆扶起来。高远从另一头帮忙扶自行车，两人最后都走到了车棚的中间。
围观的学生们，“哦哦”地起哄。
任真推着车就走，只想赶紧逃离这里。高远跟了上去，留下何曼一个人愣在原地，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俩的背影。
两人离开车棚才走了几步，任真生气地问高远：“你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不想让她缠着我。”
“你自己的事干吗把我牵扯进来？我没空陪你玩儿这种幼稚的游戏，别跟着我了。”说完她就甩下高远，快速向校门走去。
校门外的路口，几个痞子像往常一样蹲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看着一拨拨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一个小痞子看到了走出校门的任真，殷勤地对嘴哥说道：“嘴哥，你看，昨儿那小妞儿。”
嘴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任真推着自行车，正从拐角处走过来。
嘴哥带头站起身来，几个人痞里痞气地向着任真围过去，任真迫不得已停下车看着他们。
嘴哥吹了声口哨。
一个小痞子道：“见到嘴哥还不问好！”
任真没吭声，瞪了他一眼。
小痞子不满地说道：“你瞪谁呢你！你有种再瞪一个试试！”
任真仍旧瞪着他，没说话。
嘴哥嬉皮笑脸地看着任真：“妹妹，你们老师没教过你见到熟人要打招呼吗？看来这学上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痞子们哄笑起来。嘴哥看着任真，不怀好意地说：“老师不教，哥哥来教你。跟哥哥待两天，保证让你乖成小白兔。”
其他痞子都哈哈大笑。嘴哥迈步上前。任真一脸怒色，直接踩着自行车从嘴哥脚上轧了过去。
她身后，嘴哥抱着脚“哎哟哎哟”地叫着，小痞子们忙去扶他，其中两个伸手就要把任真从车上拽下来。这时高远在后面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说着，几脚就踹开了抓着任真的人。
“快走！”高远和任真蹬着车就跑。
嘴哥喊道：“给我追！”
几个痞子手忙脚乱地抢了路过学生的自行车追上去。
任真和高远使劲往前骑着，任真回头一看，几个痞子都骑着自行车在后面追。任真和高远赶紧拐进路边的一条巷子，骑到里面却发现前方竖着一堵高墙，是条死路。两人一回头，嘴哥一行人就堵在巷口。
嘴哥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凶神恶煞地瞪着任真和高远，几个痞子朝他们逼近。
“今天这笔账不算清楚，你俩谁都别想走。”
高远把自行车往地上一摔，捡了根棍子往墙上用力一敲，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有种的就上来。今天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们。”
任真有些惊讶地看着高远。混混们被震住，不敢向前。
高远直接走到了嘴哥面前。
忽然身后一声大喊：“大嘴，干吗呢？”
嘴哥一帮人回头，见是红毛。
“我当是谁呢！红毛，你怎么在这儿？”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呢？”
“我找那个小娘们儿算账，竟然敢轧我脚，老子今天要她好看！”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跟个小姑娘还较起劲了，挺好意思啊！”
“是她先动的手，我凭什么……”
红毛拎着嘴哥的耳朵，旁边的小痞子们都不敢动。
“哎哟！哥，哥，轻点儿，轻点儿……有话好好说……哎哟！不算了，不算了！这账不算了！”
“赶紧滚回去，这事儿到此为止。”
一阵骚动之后，那些人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任真和高远回头看着红毛，红毛也看着任真。
“你叫任真是吧？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高远看了任真一眼，任真点点头示意他先走。
高远犹豫着离开，任真想起昨天在校门口看到的场景，一脸防备道：“我昨天见过你，你和郝楠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
“果然是个混混。”
“他不是混混！我是。”
“他不是你哥吗？”
“他是我哥，但他不是混混……”
任真一脸的不相信。红毛解释道：“这不重要，总之，我来是想警告……告诉你，别搞我楠哥……我意思是，你别去跟校长揭发他，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老师。”
“他？好老师？你刚刚救我就是想让我不要揭发他？”
红毛耿直地点点头：“你就当给我个面子。我保证，只要你答应我，这一年绝对没有痞子再敢来骚扰你！”
任真看着他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交易的可行性。
“你给楠哥点儿时间，没人比他更适合当老师！”
任真将信将疑地看着无比真诚的红毛，犹豫着说了句：“我尽量。”说完，她便骑着车绕过红毛离开了巷子。
第二天早晨，高远背着书包走在上学的人群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声看过去，原来何曼和她的两个小姐妹，三人守在路边，一看便知是在等他。
何曼上前说：“你昨天和我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高远不知如何作答，这时，任真走过来，把高远从何曼面前拉走了。何曼见状，心中不爽，又问任真：“你一个复读班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和高远好上了？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任真扭头，不紧不慢地回答：“暑假，海边认识的。”任真说完，拉着高远走了。
高远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笑着对何曼说：“现在你信了吧？”
他们身后，何曼嫉妒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她有什么好？高远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何曼身旁的小姐妹劝何曼：“曼曼，人家这都官宣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何曼瞪了她一眼，小姐妹识趣地闭了嘴。
待两人走远之后，任真立刻松开了高远的手：“昨天的事情，谢了。刚才还了你人情，咱俩现在两清了。”说着就向另一侧楼梯走去。
高远笑了笑，仍紧跟着任真，走在她身旁。
任真不满地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吗？”
“做戏做全套，大家还看着呢。你黑着个脸，别人以为我们吵架了。”
“这么喜欢演，怎么不去当演员？要演你自己演，别拉上我。”
“哎，你对谁都这么凶吗？”
任真没理他，快步走远，高远看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笑。
走廊里，郝楠手里卷着教案，看到任真，主动打招呼：“任真同学，早啊！”
任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郝楠跟上去问她：“昨天我看见你进校长室了，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任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郝楠看着她的背影，觉得事情不妙。他思量着，与其被校长找去谈话问询，不如自己主动去解释。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长室门口。
校长从办公室出来，正准备锁门，看到郝楠站在门外，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郝楠支支吾吾：“校长，我……”
校长狐疑地看着他，反问一句：“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走吗？”
郝楠愣了一下，心想，这么直接吗？才干了三五天，这就让自己主动离职。不过想想之前的五年自己是怎么过的，一个别人眼里的痞子，混吃等死数年如一日，就这么回了学校，别人不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被人质疑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想到这里，郝楠尴尬地点点头，说了声“行吧”便失落地离开了。
校长看着郝楠的背影，觉得他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还有半个小时就上公开课了，还在外面晃悠，也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郝楠觉得既然干不下去了，那么回宿舍收拾行李滚蛋之前，还是去跟白洁打声招呼为好。虽然白洁没明说，但他心里清楚，那个推荐他来青云的人，一定是白洁。不然以他的履历，很难收到青云中学的面试邀请电话。这么一想，就更应该感谢白洁了，更应该与她正式告个别。
走到心理咨询室，他见门半开着，里边没人。但这是上班时间，估计人也没走远，于是郝楠走了进去，打算在沙发上坐下等白洁回来。屁股才落座，手机响了，是红毛打来的电话，询问最近是否顺利。郝楠回答道：“红毛啊，要不你把上次那个招聘网站网址发我，我看看还有什么适合的工作。”
“哥，你说啥呢？这才干了几天？”
郝楠坦言：“可能干不下去了，今晚又不知道要睡哪儿了。”
“你要相信自己！哥，最适合你的工作就是当老师！你就好好加油吧，别老琢磨着打退堂鼓的事了！”红毛说完，就将电话挂断了。
“这兔崽子……”郝楠仰头望着天花板叹气，闭上了眼睛。
此时，咨询室外，贾坤和王放正商量着想翘课。
“郝楠的课有什么可上的？”王放抱着球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好似瞥到了什么。他退后两步，从心理咨询室的门缝，瞥见郝楠正仰着头坐在沙发上，教案掉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王放赶紧招呼贾坤，两个人扒在门口往里面看。接着，王放给贾坤使了个眼色，偷偷地将门关上，又将门上的挂锁扣上，两个人蹑手蹑脚地离开。
不一会儿，“哈哈哈”的笑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
F14班的同学都已经在教室里坐好了，伴随着上课铃声，校领导和老师们鱼贯而入，在教室后面摆着的椅子上坐了一排。教室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而郝楠还没到。
校长问白洁：“这都上课了，郝老师人呢？”
白洁摇摇头。李亚玲看了看表：“还没见过公开课迟到的老师。”
白洁有些不安。她想了想，起身拿着手机向教室外走去。
心理咨询室内，郝楠口袋里的手机铃声连着响了好几次，他才迷迷糊糊地接起来。
“你终于接电话了！”
“白老师？”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不来上课？”
“上课？校长不是已经让我走人了？”
白洁拿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看着满教室的人，焦灼地说道：“你胡说什么呢！一教室的人都等着你上公开课，校长刚才问你人在哪里，赶紧来吧！”
听到这里，郝楠匆忙捡起教案跑向门口。一拉门，他愣住了。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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