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九四二年，春。
城西果铺颇受欢迎，安柏常来光顾。
现在，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庄严等候。
摊主与一位军官聊的火热。闻声，她探过头，看了看他，两眼仔细打量，从那身考究的杏仁绿军服，到精致的长筒靴。
这可太熟悉不过了。
他正在为手中奄奄一息的麻雀讨水。
在安柏看来，不免有些做作，她眸子里闪烁出嘲弄的笑。
塞弗特夫人为养女的婚事发愁。
丈夫去世后，一家人过着隐居式生活，她辞退了所有仆人，只留了陪嫁艾玛。她曾是美术学院的教授，下肢瘫痪后便远离社交圈，当利益无法互换时宾客就少了。
面对催婚，安柏是见招拆招，她身上的傲劲儿让追求者们退避三舍。
对于婚姻她毫无憧憬，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她生性凉薄，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胜任妻子和母亲的职责。
塞弗特夫人坐在轮椅上，追问女儿为何捣鬼。她认为和杜登结婚再合适不过，那是她知根知底的学生。人家现在学业有成，还开了间画室。
论模样，安柏是宅子里最标志的。哪怕当娶回家当花瓶也是倍有面，可惜她脑袋里充满了惊世骇俗的想法。
安柏乖巧地跪在母亲面前，将脸颊贴在她的膝上:
“求您别再逼我了，妈妈。”
当初她能从海德堡退学，就能干出比这更出格的事。联想起她的身世，塞弗特夫人打消了念头。
安柏又穿上了马裤，餐桌上的果盘也收了起来。
“亲爱的，不等杜登了吗”艾玛问。
安柏将实情如实相告。
起初他的确是位良师益友。他们以朋友身份处了三个月。可上周，杜登竟唐突向她求婚了!
冷战初期，安柏以为能等到他的道歉。她很少有异性朋友，天真的以为翻过这篇他们又能愉快打猎。加上母亲总指责自己过于桀骜，对于上周的事安柏对他怀有愧疚。
她放下身段主动求和。却撞见他和女学生玩多人运动。更离谱的是他对外疯狂卖惨。
“简直荒唐!”安柏气恼地将小刀扎在苹果上。
一直以来，他们都以普通朋友方式相处，从未超越界限。
而不久前她还接济过那家伙一笔钱。
听完来龙去脉后老妇人一脸愁容，她劝安柏放弃追债。
“上帝啊，看上去也是正派的小伙，怎么能瞎搞呢”艾玛喃喃道。她递给安柏一块苹果消气。
安柏是个拗脾气，直接追回了欠款。
绝交可以，钱必须还。
她又默默回到了教师岗位。
今天，她的学生格外亢奋。小家伙念叨着口中之人的一连串壮举。
安柏敲响桌子，提醒他跑神了。
当那位无所不能的人现身时，正是几日前街头讨水的军官。
这位上校是位风云人物，任青年团临时教官。一月前，安柏应召入红十字会服役。因学院乔迁在即，故破例向她们提供了场地。
老实说，她想扭头就走。平时灌输的价值观已经受够了但不能驳了屋主人面子。
他很高，能完美驾驭过膝大衣，身上洋溢着从热带气候来的骄横。
今天他换了身行头:风铃灰大衣内搭革色西服，扎着黑领带，露出白衬衫，细致的皮鞋擦得雪亮。
他五官英挺精致，蓝色的眼中透出一股精锐，高挺的鼻梁和柔软的唇。美中不足的是脸上长了几处疮疡。
老先生带着宠溺的语调说:“埃里希，朗格小姐在海德堡念书唷。”
他摘下帽子，微微鞠了一躬。
安柏注意到，他的手宽大且清瘦，很是漂亮。
克里斯特尔先生离开后，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有些怯场，只好以冷若冰霜的沉默来掩饰这种腼腆的老毛病。
她想跑路，可老人还有信要捎带。
彼得向他炫耀学习成果，二人分享着对方的喜悦。她再次侧目打量曼德尔上校。
他仪态非常好，虽身着便服，却能一眼看出从军的痕迹。连最细微的举动也受着严格的约束。
安柏猜想，他的兜里会揣着支鲁格配枪。她犹豫着是否要恭维几句。
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等他给个台阶。
刚才回礼时，她有些敷衍，相信他也察觉到了。
现在简直是度秒如年。
同样拘谨的还有曼德尔上校。他试图与这位漂亮小姐搭腔，奈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鲜话题，只能采用传统模式。
曼德尔上校问一句，安柏恭敬答一句。
考官青涩，考生木讷。
深夜，安柏开始懊悔白天的扭捏。至于宣传部长的那套新时代女性使命，在她这儿全是屁话。
如果他不是个舞枪弄棒的，她会主动争取这位新朋友。这么英俊的男人，她只在电影里见过。
受原生家庭影响，幼时的她总一脸疲惫，对一切格外讨厌。
安柏向往森林，在和平时代常跟随养父狩猎。他是位开明的父亲，能给予女儿们最大限度的自由。
在塞弗特先生的散养下，安柏像一匹脱了缰的马儿。她对芭蕾和钢琴不感冒却总爱和男孩子较量。那时她身穿绿色猎装，跨坐骏马上，在成群猎犬的簇拥下策马扬鞭，从乡土秋雾之中奔驰而来。
翌日晨起，安柏慵懒地坐在窗前。她的袖口不觉间压在邀请函上。
想起今晚舞会头都大了一圈，她无比厌恶这些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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