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回
安恬君:“……”
他惊恐地摸摸肚子,想了想,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哪怕,哪怕是鬼上身,说不准都比怀孕靠谱,他也完全没法想象自己大着肚子的模样。
外头传来翠秋唤他的声音,安恬君干脆躲到床上去,扯开里衣,按住小腹,用温热手掌感受肚子。
小腹一阵平坦,他不死心地按了两下,也没觉得肚子里多出点什么东西。
安恬君想了想,猛地倒吸一口气,又把气吐出去。
他默默盘腿,扯来被子,囫囵个儿把自己一盖,陷入到完全的黑暗中,好让发热的大脑得以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吓人,而是人自己吓自己。
“安小公子——”
翠秋的声音透过厚实门窗,也堪堪穿过被褥,传到他耳朵里,安恬君没回应她的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年轻的宫女便着急地进入屋内,首先看见床上那一团半立的蒙面被侠。
她也跟着倒吸口气,叫道:“来人啊!!!”
安恬君一震,手忙脚乱把脸上的被子扯下来,露出被捂得红扑扑的脸蛋,懵懵与她对视。
翠秋维持着扭身的姿势,愣愣地注视他,勉强松口气。
宫女姐姐拂了拂胸口,差点没给他吓死,皱着眉头笑道:“小公子,您可吓死我了——这是哪儿来的新恶作剧?又是他们两个小捣蛋鬼教您的吗?”
宫女姐姐眉头一竖,咬牙生气说:“看我不打他们一顿!”
安恬君猛烈摇头,这确实跟小太监们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又按了按肚子,脸上的表情尤为严肃,是翠秋从来没见过的那种严肃。
她听见安恬君失神般问道:“翠秋姐姐,跟他们没关系……是我觉得我怀孕了。”
翠秋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翠秋首先回过神来,把视线移开,伸手帮他重新把被子叠好。
一边叠一边笑,就是不开口说话。
安恬君看着她叠被子,突然有了理智,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他不好意思地翘了翘脚尖,心虚地低头,想着怎么把刚才的话吃回去。
翠秋叠完被子,温声告诉他:“怀孕呢,是女儿家才能做到的,而且还需要两个人,男女协力,阴阳调和才行。”
是的,这些他都知道,他真的不是没有常识的傻子。
安恬君摸了摸肚子,小动作被翠秋看得一清二楚。
翠秋忽得严肃起来:“还是说……陛下碰您了?”
安恬君傻愣愣地望着她,没听懂:“啊?”
看他这副样子,估计什么都还没发生过,更何况,就算安小公子漂亮的跟个女孩儿似的,可到头来……也不是女孩儿啊。
然而她入宫多年,有些东西想的更细致。
比如说,刚刚安恬君一个人在屋子里待这么久,要不是她闯进来,恐怕要用被子把自己活活闷死。
年纪尚轻的少年郎,怎么想得到自己怀孕?
她将声音放的更轻:“小公子,你别怕,我们不该讳病忌医。是不是肚子哪里难受,像怀孕一样?疼了?还是胀了?”
确实有些难受,但已经过去,没什么好讲的。
再说……
如果他把刚才干呕的事情讲出来,告诉翠秋,翠秋会不会立刻上报给商成渊,然后派出太医来给他诊脉?
或者认定御膳房的东西有问题,要去惩罚无辜的宫人?
一切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安恬君难过地低下头,话到嘴边,被强行按了下去,实在是说不出口。还是说,等太医来了,要是发现不跟怀孕有关还好,哪怕是绝症他都认了。
……可要是真的发现怀孕了呢?
他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回想怪物狰狞的身躯与锋利骨刺,然而占据他大脑的却是怪物身上满载的晶莹鳞片,光洁剔透,挥之不去。
翠秋见他不说话,干脆利落地摆好枕头要他靠着,自己往外走去:“小公子您且等等,翠秋这就去叫太医……”
“等等!”
安恬君跳到地上,慌乱地喊住她,“翠秋姐姐,我没事,就是……就是突然心情不好,胡思乱想罢了。”
翠秋才不觉得他没事,目光仔仔细细扫过安恬君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庞,心中笃定,小主子一定瞒了什么心事。
她蹙起眉,扶着安恬君,要他回床上去,好歹把鞋穿上。
“那总该告诉陛下……”
安恬君又猛烈一阵摇头,恳求般望着她,眼眶里泛着薄薄的浅红色。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你看,就是我突发奇想,真的!翠秋姐姐!”他哀求道,时不时探头,惊恐地看看屋门,生怕商成渊下一刻就到他眼前。
翠秋沉默片刻,最终抵不过他的请求,松口道:“那如果有哪里难受,就一定要告诉我,好么?”
安恬君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翠秋道:“我去叫厨房,给您端碗甜汤来,您好歹喝一点,暖暖身子……看这脸白的。”她低低埋怨一句。
翠秋绕过屏风,体贴地合上窗,怕风吹着他。
接着便出门了,脚步声逐渐远去,安恬君闭上眼,迟疑地泄了气。
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瞒下来,说不定会更糟……但一定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时间过去一炷香,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前,有人缓步前来,推开门,空中飘来甜汤暖融融的气味。
以及翠秋小声说话的声音:“陛下,小主子可能休息了。”
皇帝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无事,你下去吧。”
声音变小,屋门关上,商成渊绕过屏风,手上端着半途从翠秋那里截来的甜汤,轻声唤他:“听翠秋说你想喝甜汤——胃不舒服么?”
安恬君清醒过来,迷蒙间看见商成渊,下意识便伸出手臂去要抱,即使他下一瞬立刻清醒,尴尬地要将手收回来。
谁知皇帝不慌不忙放下托盘,伸手回应他,将人拢在自己怀里。
商成渊侧身,坐在床头边沿。
他身躯宽阔,小臂坚实而有力,完全能满足一只小猫咪软绵绵的依靠。
安恬君能嗅到他衣服上熏的香,稳重又清淡,香味持久悠远,显然是上等货色。闻着闻着,他的神思也跟着沉静下来。
有人在轻抚他脊背,思考般慢慢说话:“困了?还是不舒服?叫太医来看看。”
见翠秋果然遵守诺言,没有将他的怪异之处告诉皇帝,安恬君也跟着放心。
他心虚地撒娇:“没有,就是嘴里淡,想吃点什么,怕别的又占胃口,不如来点汤汤水水。”
商成渊注视他,蹙了眉头:“恬君,撒谎不好。”
安恬君心头一跳,他又感觉到一股干呕劲儿上来。不过,比刚才好太多,是可以忍住的劲头。
等劲儿过去,他扭身,把自己埋进枕头里,不让人看。
“没有,”少年的声音闷闷的,“真的,骗你干什么。”
身后许久没有人说话,他还以为商成渊生气了,刚想回头,就被人揽住腰身,摸了摸额头。
商成渊低声道:“不像发烧。”
他当然没有发烧……安恬君拱了拱枕头,难为情地想。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太医,当心小病不看酿成大错,”他没看见,年轻皇帝的姿态一点都不像放心的模样,“我事务繁忙,没办法尽心看顾你,是我的问题。”
“怎么会呢!”
安恬君坐起身,回头和他争论,“你可是天子,是皇帝,就……哪里要你看顾,翠秋姐姐心细又温柔,她照顾人可是一把好手。”
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看见商成渊含笑看他。
商成渊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好,我多抽时间陪你。”
安恬君:“……”
他低头喝甜汤,怀疑自己刚才的话里,有说过他需要人陪么?明明都过了需要人陪的年纪了!
三天,是安恬君胆战心惊的三天。
通常干呕反应是从清晨来,搅得他睡不好觉,于是大早上躲过翠秋的眼睛,穿过偏殿小门去外头吐。
皇帝是想陪他睡觉的,但被安恬君义正言辞地拒绝,赶他回自己寝宫,总之不能大早上看他吐水。
难熬,又惊恐。
他时常在想,是不是决定错了,还是得叫大夫上门,好好瞧一瞧;可是又一想到后果,又把头埋在土里,恨不得不看不说不知道。
自己熬着,寄希望于一切都是错觉。
三天过去,的确好了一些,精神头也回来了。
有天他路过走廊,听见翠秋在跟几个相熟的宫女姐姐们聊天,甚至还有不轮班的太监坐在旁边,低声讨论些什么。
他听了一耳朵“国师”“士兵”之类的词,想起那天站在寝宫里,巫琢与商成渊的对峙,心头一跳。
安恬君装作路过,漫不经心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见他忽然出现,宫人连忙如鸟雀般四散,接连俯身行礼:“安小公子。”
安恬君好奇道:“我听见你们在说国师?”
宫人哪里敢在他面前乱说话,赶紧说自己胡言乱语,猪油蒙了心,才敢暗地里议论国师的事情。
安恬君赶紧让他们不要自责,先把八卦传给他听听。
翠秋见他确实满脸兴致勃勃,叹了口气,道:“确实是与国师大人有关。我们听说,陛下下旨,要国师清理他府中那些残孽纸人兵,还派了人去,一把火给点了,黑烟冒上了天,满大街的人都看见了。”
他们不太清楚国师与陛下的恩怨,只知道些皮毛。
不由唏嘘:“也不知道国师大人心里头怎么想,他亲口说过,纸士兵与他情同手足,现在却被一把火统统烧了……”
一把火,烧张纸,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但要烧附了巫咒,真人大小的纸士兵,却烧了三天三夜。这段日子里,任谁往那边望去,都能看见火苗的一点灼灼烈光。
三天后,纸士兵焚烧殆尽,当天下了一场暴雨,将火焰浇灭。
朝堂上,王爷轻飘飘恭维国师“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国家安定”,而巫琢站在原地,抬眼望向皇帝,黑眸中沉寂着难言的光。
“陛下,请听臣说句话。”
这是国师巫琢这些天迈出去的第一步,也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满朝寂静。
“臣接到神谕,神谕上说……”
“……邪祟不日降临,就在京城。”
他身后,暴雨倾盆,雷点闪过,殿堂明暗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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