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针锋相对
方若愚下班回来,就伏在书桌前写标语,翠玲做好饭,他吃了几口,又开始写起来,翠玲收拾完碗筷,帮忙裁着宣纸,许久不用的裁纸刀有些生锈了,翠玲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报纸裹着的长条东西,打开来居然是一把匕首,用这个裁纸,果然轻便了不少。
外面传来急骤的敲门声,方若愚听了听,忙收拾起标语,去院子里开门,来的居然是傅家庄和高大霞,方若愚刚跟傅家庄寒喧了两句,高大霞却抢先奔进了屋里,方若愚顾不得跟傅家庄多说,大喊着:“高大霞,你干什么?”追了进去。
高大霞闯进屋来,把在桌边裁宣纸的翠玲吓了一跳, 然而高大霞的注意力都在墙上。
果然,墙上还贴着一幅正楷书法,她兴奋地回身,冲着跟在方若愚身后的傅家庄大喊:“看,在这!”
“高大霞,你这叫私闯民宅!”方若愚怒声高喝,“傅处长,你们公安局不能这么袒护她呀!” 方若愚一回头,看到翠玲吓得面色腊黄,握在手里的匕首打着颤。方若愚看到匕首,暗自大惊,这把匕首,高大霞在火车上给麻苏苏和甄精细切过面包,傅家庄也见过,高大霞回到大连当晚,大令从她家抢回的包袱里,就有这把匕首。方若愚后悔当时没有把匕首处理掉,居然让翠玲给收拾起来了。趁着高大霞和傅家庄的注意力都在字上,方若愚凑近翠玲,夺下匕首,塞进了一摞宣纸下面。
“傅家庄,你看这字,跟反动标语上的一模一样!”高大霞兴奋地盯视着墙上的大字,看也没看方若愚。
傅家庄端祥起来,墙上的字,确实是一幅正楷书法,只是内容已经由原来的“霞思天想”变成了现在的“霞思云想”。一字之变,还是下午高大霞去找方若愚写“今日住洋房,明天见阎王”时,方若愚意识到标语里的“天”字与家里挂着的“天”字如出一辙,下班回来,他便写了一幅“霞思云想”,做旧后替下了墙上“霞思天想”,果然,高大霞还真来做起了这篇文章。看到高大霞的一通胡搅蛮缠,方若愚观察着傅家庄,发现他已经在为高大霞的胡闹感到尴尬了,可笑的是,不明就里的高大霞还缠着傅家庄让他主持公道,傅家庄终于不耐烦了,说出那幅字里根本见“云”不见“天”。
高大霞愣住了,转头看向墙上:“这不就是‘天’吗?怎么成‘云’了?”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方若愚摇头晃脑念起了古诗,傅家庄从中听出了他的得意。
“你念什么歪经!”高大霞听不下去了,大声喝斥着。
方若愚低笑了两声,语气里带着嘲讽:“我说你天、云不分,可怜至极。”
“那这回的字就不是上回的,这回是你现改的!”高大霞回过味来。
“胡说!”方若愚大喝,“我这墙上挂的从来都是‘霞思云想’,什么时候挂过‘霞思天想’?”
“霞思云想,霞思天想,都不错。”傅家庄凑上前去辨认着字迹。
“不错什么?往后你不准写我的‘霞’!”高大霞朝方若愚叫喊。
本来就担心傅家庄看出端倪的方若愚,从高大霞的话里找到救命稻草,他居然上前一把扯下了墙上的字,三两下将宣纸扯碎:“这个霞字,确实闹心!”说着,他疾步出去,拿开烧着煤气的水壶,将纸团扔进了煤气灶里,火苗立时蹿了起来,吞噬了宣纸。
“你这是销毁证据!”高大霞怒喝着跟出来,宣纸已经化成了灰烬。
没有了证据,方若愚的底气更足了,他指着门外朝高大霞吼出一个字:“滚!”
高大霞回身冲着傅家庄大喊:“刺锅子,他销毁证据!”
傅家庄让高大霞的举动搞得颜面扫地,悄声劝她出去等着自己,高大霞却执拗不走,刚才她光顾了跟墙上的字较劲了,这时候才注意到桌前的默不做声的翠玲,居然就是在自家门外烧纸的那个女人:“闹了半天,你俩是一伙的!”
傅家庄也认出翠玲,疑惑地看向方若愚。
方若愚叹了口气,看着高大霞说:“她和你们家的缘分深着哪。当年你放完‘天火’跑了,我救下了你嫂子和高守平,可她男人在你家院子里,被日本人一枪要了命!”
高大霞扭头看向翠玲:“所以,你才总去给你男人烧纸?”
翠玲惊慌地看着高大霞,嘴角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她男人不在了,我就接济一下她的生活。她过意不去,常过来帮我做点家务。”
傅家庄明白了:“这么说,她是你同事的遗孀了。”
“谁知道他是安的什么心,别听他的。”高大霞上前拉住翠玲的胳膊,“大姐,你也是苦命人,今天我给你做主,你说,他是不是一直都欺负你?”
方若愚的怒火再次被点燃:“高大霞,你欺人太甚!”
高大霞认定翠玲必然受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欺压,急切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你说,大胆说!”
翠玲脸上的惊恐之色越来越浓,她猛然推开了高大霞,跌跌撞撞地扑出了门外,高大霞要去追赶,被方若愚一把拉住,他气得哆嗦起来:“都说好男不跟女斗,高大霞,我今天就不是男人一把!”说着,居然挥手打了下来。
傅家庄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方若愚挥下的手臂:“方科长,你干什么?”
高大霞却笑了,她盯着方若愚像是在挑衅:“我说到你痛处了,都狗急跳墙啦!”
傅家庄一把拉开高大霞,朝她吼道:“你全我闭嘴!”
高大霞被傅家庄的断喝吓愣了,犹豫了一下,挤出一个“哼”字,恼火地扭头离去。
方若愚依然怒不可遏:“傅处长,你给我评评理,警察署,公安局,我都干过,她这么一天到晚死缠烂打,别说是现在,就是小鬼子的时候,也是犯法的,这叫侵害人身自由!”
“你们之间是有一些误会。”傅家庄坐到刚才翠玲坐过的桌子旁。
方若愚紧张起来,傅家庄面前的宣纸下面,就压着那把匕首,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傅处长,你不应该用误会这个词,太中性了。她对我就是赤裸裸的骚扰!”话一出口,方若愚意识到自己的表述似乎存在着些许歧义,“啊,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打扰了我的工作,干扰了我生活。因为她,我所有的一切全部乱了套。
如果我方若愚真是国民党特务,你们怎么查我,怎么跟踪我都没有问题,就是把我抓回警察局——抱歉,抓回公安局大刑侍候都完全可以,我都一句不带喊冤的。可事实呢?她没有证据,就是胡乱猜测,想一出是一出,这不是要把我逼疯吗?我一个大男人,叫她气得火冒三丈,又不能对她怎么着,打不得骂不得,好男不和女斗嘛。可她倒好,抓鼻子上脸,还真以为我是怕她了惹不起她了,这就是好赖不如嘛!你看她今天晚上,你都看见了,明明是在无理取闹,居然还理直气壮,拿着不是当歌唱!傅处长,我就不明白了,她那么足的底气,到底是从哪来的!她今后如果再继续无事生非,我可真不客气啦!”方若愚故意慷慨激昂越说越激动,以表明自己的强硬态度。
方若愚表演得很好,果然吸引着傅家庄的目光,没有让他去注意宣纸下的东西。
“看来,方科长有预案了。”傅家庄看着方若愚,面无表情。
“有什么预案,对这种人,我真是黔驴技穷。”方若愚的语气软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算了,我这也就跟你喊两嗓子,出出闷气,傅处长别见怪。”
“没关系,有怨气就发出来,这比窝在心里好。不过,方科长还是要相信那句话,清者自清。”
方若愚现在不敢再跟傅家庄纠缠别的事,只想让他赶紧离开桌旁,离开自己的家。方若愚长叹一声:“不说这些闹心事了。傅处长大晚上跑来,不会是像高大霞一样,来为标语的事兴师问罪吧?”
傅家庄这才想起被耽误了许久的正事:“是这样,麻烦方科长回忆一下,运走的那批被服送到十五号库之后,到装上火车之前,还有谁进过库房。”
方若愚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少顷,摇了摇头,“想不大起来了,需要的话,明天上班我去查一下,把进出过库的人员名单列出来交给你。怎么,那批被服,出什么事了吗?”方若愚小心地问道。
“今天晚上,装被服的火车,在山海关一带被国民党给炸了。”
“那可是苏联人的火车,他们也敢炸?”方若愚大惊,心下却是一阵窃喜,可很快,傅家庄的一个动作,又让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傅家庄注意到宣纸下鼓起的一块,居然掀开了宣纸。好在,宣纸下面,只有一把裁纸刀。方若愚暗自松了口气,刚才一定的自己的慌张被翠玲看出来了,匕首才被她转移走了。
傅家庄从方若愚家出来,门口不见高大霞,这个倔强的女人,应该是被刚才自己的怒吼气跑了,他匆匆告别方若愚,发动汽车顺着沿路寻找起来,
汽车下了黑石礁的一段坡路,又开了不远,傅家庄便看见不远处晃动着一个沮丧的熟悉背影,他按了几遍喇叭,摇下车窗说了一堆小话,高大霞还是不予理睬,傅家庄火了:“我还要去局里开会,你快点儿。”
高大霞这才不情愿地上了车。两人都沉默着,半天不语。
“你这脾气,真得改改了。”傅家庄打破了僵局,“刚才在方若愚家,你那就是蛮不讲理。”
“明明是天,他偏说是云,你为什么不帮我?”高大霞质问。
傅家庄苦笑不得:“我不帮你能带你来吗?再说,那就是云,是你记错了,我怎么帮你?”
“我记错了,有为也记错了?”高大霞又激动起来,“他就是心虚,才偷天换云,要不然,干什么给烧了?就是怕我看出毛病来。”
傅家庄知道高大霞不会轻易认输,再争辩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放心吧,还是那句话,他要真是狐狸,早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汽车拐出过了街角,在临海的大道旁疾驰起来。
“你把我赶出来,又跟挽霞子说什么了?”高大霞问。
“没什么。”傅家庄眼神黯淡下去。
“不说拉倒,能对狗特务说,倒对我保起密来了。”
傅家庄叹了口气:“那批被服,在山海关出事了。”
高大霞一惊,旋即激动起来:“我就说嘛,得提防着点挽霞子,你就是不听,这回好了,晚了吧?”她顿了顿,“不对,不晚,咱不是都给被服贴上号了吗?只要是贴号出的事,都是挽霞子干的,他都得兜着!”
“拉被服的火车都炸了,上哪去查编号。”
高大霞惊住了。
今天,方若愚感觉自己像运筹帷幄的诸葛亮,几件差点败露的事情,最终都化险为夷了,情不自禁间,他嘴里悠然哼出的,也是诸葛孔明的唱词:“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方若愚正沉浸在孤芳自赏的幻境里,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方若愚拉回到慌乱的现实世界,莫非是高大霞又杀了回马枪?她这回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方若愚飞速地想着各种可能和对策,出了屋子,院门外响起的却是袁飞燕的声音:“爸,开门哪。”
袁飞燕一进院,就问高大霞和傅家庄是不是来过,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袁飞燕慌了,跑进屋朝墙上一看,不见了那幅“霞思天想“的大字,袁飞燕不由心下一沉:“爸,墙上的字呢?”
“撕了,有个霞字,看着心烦。”方若愚轻松地答道。
袁飞燕从挎包里掏出一张反动标语,铺在桌上,盯看着父亲:“这是不是你写的?”
方若愚避开袁飞燕的视线,低头审视着标语,低声赞叹道:“好书法。”
“爸,我是问你,这是不是你写的,没问你书法写得好不好。”袁飞燕逼问。
方若愚抬起头,脸上现出一丝诧异:“你可真高看你爸了,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的字。”
袁飞燕观察着方若愚的脸色:“这个天字,跟原来墙上的‘霞思天想’的‘天’字一样。”
“一样那不太正常了吗?”方若愚神色淡然,“全天下的楷书都是跟着‘颜柳欧赵’学的,写不像还不对了哪。”
袁飞燕又从挎包里掏出几张信纸:“我比对过了,这几个字和你给我写的信里面的字很像。”
“像不等于是。”方若愚不假思索地说,“何况,我给你写的信都是用钢笔字,这是毛笔字,怎么可能一样?颜真卿、柳公权那时候可没有钢笔。”
袁飞燕的疑惑却并未消退:“不管用什么笔,一个人写字的习惯不会变。”
“毛笔写的是大字,钢笔写的是小字。这一大一小,讲究不同,写大字要紧密无间,写小字要宽绰有余,正如古人所说,作大字要如小字,作小字要如大字,讲究多着哪,这要大小都一样,反倒不对了。”方若愚侃侃而谈。
“真不是你写的?”袁飞燕问。
“当然不是了,燕儿,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方若愚真诚地看着女儿。
袁飞燕不语。
方若愚沉思了片刻,推测女儿也许是受了高大霞的什么蛊惑:“我明白了,肯定还是高大霞散布的谣言,她今天还去过物资公司,非说这字是我写的,真是要了命了,简直就是个女无赖!”
“她为什么单单怀疑你?”袁飞燕道出了心里的困惑。
“不是都和你说过吗?就因为她在哈尔滨遇到一个特务像我,就没完没了啦,一有机会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都成习惯了,她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坏事都按到我头上。”方若愚忿忿地敲了敲桌子。
“那个人真不是你?”
方若愚仰头长叹了一口气:“燕儿呀,你让爸说多少遍你才能信?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爸要是坏人就会赖在公安局不走了,在那里好歹有把枪给我壮壮胆,到了物资公司,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所以高大霞欺负起我来才这么肆无忌惮。”
袁飞燕摇了摇头:“高大霞厉害是真的,不过,她倒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
方若愚板着脸道:“她跟别人讲不讲理我不知道,在我这里,她就是个癞蛤蟆,跳在脚背上,不咬人膈应人。”
“那总得有个办法解决吧?”
“能怎么解决?我过去是关东州厅的旧警察,本来就胆儿虚,现在当权的是他们共产党,我敢跟她高大霞叫板吗?”
“高大霞早不吃香了。”袁飞燕轻声说,“她现在在接受组织调查,还有人说她是汉奸。”
“这个事我也听说了。”方若愚沉吟道,“不过,他们组织怀疑她没有道理。”
袁飞燕诧异地看着方若愚:“你还替她说话?”
方若愚苦笑了一声:“一码归一码。她组织说她假革命,我这个外人不好说什么,但是说她是汉奸,我第一个不信,毕竟,高大霞当年参加放火团,烧的飞机可真是小鬼子的,这些事都有案可查。”
方若愚的话,让袁飞燕感到意外,她盯视着父亲,让方若愚都有些茫然了:“怎么了燕,你这么看着我。”
“爸,我对你应该刮目相看了。”袁飞燕抿嘴一笑,“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方若愚尴尬地笑了:“这把我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是说,你宰相肚里能撑船。”袁飞燕笑盈盈地说。
“这丫头,还学会拍你老爸马屁了。”方若愚敲了敲袁飞燕的脑门,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地和女儿聊天了。
傅家庄把高大霞送到家门口,还要回局里开会,临走时,说想吃海麻线包子了,高大霞故意气他:“想吃也没人包,你还是吃你的坏猪大油吧。”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她还是有点高兴,这个馋嘴的男人跟刚来大连的时候比,确实变了不少。
回到家,高大霞发现刘曼丽还没回来,这时候了,她还能去哪?问了几次她是否有了新仪的男人,她也不承认,或许她还是想等到正式确定了关系,再公布吧。以嫂子的精明,她看上的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太差。
刘曼丽找了一天杨欢,总算在文工团宿舍门前堵到他了,杨欢不太高兴她找到这里,问她有什么急事,刘曼丽红了眼圈,先是问他昨天晚上藏在麻苏苏家的事,高大霞有没有找他的麻烦,因为她从高大霞的话里,听出来她好像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杨欢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说自己编了个谎话,因为逃避排练开了个小差,怕高大霞发现才藏进柜子里的。
“放心吧,她不知道里面还有你。”杨欢拥住了刘曼丽,让她赶紧回家休息。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没说哪。”刘曼丽说的要紧事,是要洋房:“欢,咱俩结婚得有新房子呀,这是多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杨欢被结婚的事吓着了,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刘曼丽看出杨欢的态度:“怎么,你不想娶我?你是不是嫌我老,我丑?我没有钱?”
“不是不是!”杨欢慌忙摆着手。
“就是!”刘曼丽眼圈一红,委屈地抽泣起来,“我怎么这么傻呀,我早该想到,你怎么能看上我一个寡妇。”
杨欢心下的厌恶近乎到了顶点,他克制着自己,不能显露半分,他温柔地抱住刘曼丽,柔声劝慰道:“曼丽,你别瞎想,你是大我几岁,但是女大男小有福呀,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
“我大你七岁。”刘曼丽抽了抽鼻子,一脸委屈地说道。
“那更好,女大七,笑嘻嘻。”
刘曼丽噗嗤笑起来,擦着眼角的泪水,杨欢柔情似水地说道:“以后不许再说自己大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和我结婚?”刘曼丽低声问。
“不是不结,只是不是现在结。”杨欢叹了叹气,“你看看现在,革命正如火如荼,形势一片大好,你再想想,这个时候,作为我这样一个热血青年,如果置身事外,只想着自己的小家,是不是有愧于这个伟大的时代?”
“结婚也不耽误革命嘛,当初高金柱和我不也……”刘曼丽自觉失言,谨慎地望向杨欢:“欢,我不该提他。”
杨欢大度地摇摇头:“没事,谁没有个过往呀?曼丽,这样吧,今天回去,我就向领导请示一下。”
刘曼丽兴奋起来:“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杨欢把刘曼丽揽进怀里。
刘曼丽依偎在杨欢胸前,柔声说:“洋房的事我来办,不用你操心。”
“这可不行,团里没批准咱们结婚之前,我要是擅自要了洋房,就是犯自由主义,要倒霉的!”杨欢苦郑重地说。
刘曼丽沮丧地垂下头,心情转眼又变得低落起来。
傅家庄回到公安局,李云光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了,说到拉被服的列车在山海关一带遭到国民党小股部队的突袭,两人都很沮丧,李云光推断,敌人的这次行动,显然是有预谋的。
傅家庄警觉:“你是说,他们跟大连的特务相互勾结?”
李云光忧心忡忡地点点头:“这一切,很可能是大姨在暗中操控。”
“按理说,国民党应该知道运送这批被服的火车是苏联人的。他们炸车,一定会惹恼苏联人,可明知不可为还要为之,这就奇怪了。”傅家庄思忖着,“下这么大的本钱,有点不划算。”傅家庄把在方若愚家了解的情况汇报后,说明天他再去物资公司要一个被服存放期间,进入过15号仓库的人员名单,但愿从中能找出点蛛丝马迹。
李云光盯着傅家庄:“你就为这个事专门去了方若愚家?”
傅家庄犹豫着说:“还有别的事。高大霞怀疑,反动标语是方若愚写的。”
看到傅家庄没有往下说,李云光便到了结果,他不满地敲着桌子:“高大霞老这么干,非把方若愚逼急了不可!”
一天之内,让老百姓谈房色变,也算是有效阻止了共产党搬家运动的推进,麻苏苏虽然奔波了一天,今晚还是觉得心情不错,留声机里,飘荡着轻挑绵长的歌声:“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靡靡之音中,麻苏苏跟杨欢和吴姐翩翩起舞。屋外,甄精细带着大令,在货架前翻看着女人用的各种饰品。
“你喜欢哪个,随便拿,我说了算。”甄精细小声说。
大令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吹牛吧你,老姨那么厉害,还有你得瑟的份?”
“就因为老姨厉害,正事儿才多。”甄精细朝屋里瞥了一眼,“她根本管不过来店里的破烂事。”
大令兴奋起来,欣喜的神色不再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军统杀手,倒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一旁的甄精细不由得心跳加速。
“大令,二姨对你好吗?”他问。
大令犹豫了一下:“还行。”
甄精细听出了大令语气里的勉强:“那就是不好呗?”
大令垂下了头,没有回答。房间里传来了吴姐的笑声,大令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加低落。
甄精细鼓起勇气,正色说道:“她要对你不好,我跟大姐说说,你来洋行吧,正好咱俩在一块儿。”
“大姐能让吗?”大令不大相信。
“能,大姐对我可好了,我说什么她都听。”甄精细急切地说道。
大令笑了笑,对甄精细的请求不置可否,低头拨弄着琳琅满目的小首饰:“哪个好看?”大令晃了晃银光闪闪的小手环。
“都好看。”
“挑一个。”
“不用挑,你都拿走,一天戴一个,轮着戴。”
大令朝甄精细吐了吐舌头:“大姐不得骂死你啊!”
“我都说了大姐对我好。”甄精细扯下了一个纸袋,“我给你装起来。”
里屋的门响,吴姐和麻苏苏出来,甄精细一下子慌乱起来,一股脑抓起一把首饰塞进纸袋里,不由分说推给了大令:“快装起来。”
“真没事啊?”大令不安地问。
“没事儿。”甄精细豪迈地拍了拍胸膛。
话音方落,吴姐和麻苏苏已然说着话过来了,吴姐问:“那明天共党的搬家活动,不需要我了呗?”
麻苏苏说:“白天让他们折腾吧,咱们晚上干点活。精细,传单哪?”
“都备了好,姐。”甄精细应和道,从柜台底下拎出了两捆传单,大令接了过去,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觉察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情愫,又都悄然掩埋在了心底。
一轮朝阳缓缓升起,照开了黑夜。
小院里,高大霞做好早饭,趁傅家庄和刘曼丽还没起来,在水池前洗起衣服,高守平急匆匆从外面闯进来,一看就是出了什么大事,顾不上高大霞拦着,就叫醒了傅家庄:“满大街都是特务的传单,南山分房现场那边,很多洋房门上、窗上都是血,老百姓都说那里的洋房里闹鬼!”
“闹鬼也是国民党特务闹的鬼。”傅家庄穿着外衣,和高大霞、高守平一块从屋里出来。
“今天的分房活动还能搞吗?”高守平担忧地问。
“当然要搞。”傅家庄说,“我们不搞,就中了敌人的圈套,今天的活动不但要正常搞,还要大搞,要让群众对我们重拾信心。”
高守平面露难色:“想让群众马上消除恐惧,放心搬家,我觉得有困难。”
“在我眼里,这都不叫困难。”高大霞看向傅家庄,“你没放过羊吧?”
“这都急死了,你还扯上放羊了……”高守平埋怨高大霞。
高大霞没理高守平,继续说:“羊群不听话的时候,羊倌只要把头羊摆弄明白就行了。”
傅家庄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找个领头羊?”
高大霞拍了拍胸脯:“不用找,我就行。”
“你?”高守平苦笑。
“对,我就行。”高大霞说,“我高大霞在放火团干的那些事,好多老百姓都知道。我要是先搬进洋房里住,这事就能一传十,十传百,全大连街的老百姓都知道了。”
“姐,你哪有这么厉害。”高守平拉着傅家庄要走。
高大霞抬手给了高守平一巴掌:“我放火烧小鬼子飞机是假的啊?”
高守平躲着高大霞的巴掌:“我不是说你那时候不厉害,可你们放火团的行动都是隐姓埋名干的,谁知道?你要说你是开海麻线包子铺的高掌柜,兴许知道的人能多。”
高大霞想了想:“这倒也是。”
傅家庄一直在琢磨高大霞的话,利用一下名人效应,说不定还真是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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