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判官（4）

　　他的话最终随着夜风一并散去，而余音绕畔，令谢霖舟心中犹自震惊，谢霖舟定定地看了夏侯书许久，良久，唇边才浮现出一丝淡漠的笑意，夜里有风吹来，撩起两人的衣角鬓发，在微冷的风中一起一伏，如夜半时分传来的歌声。
　　“我已经不曾很久听过这样的回答了。”谢霖舟微微笑了笑，有些喟叹般地抬起手来，用力抵住了自己的眉心，在掌心间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想要夺得这天下光靠蛮力和刀剑是远远不够的，真正需要的，是能够决胜千里之外的智慧和勇气。一个人是否强大，靠的并不是他手中握有的权力，而是如你这般，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拥有心怀天下的心。”
　　“从今以后，你便入了我的麾下，见了面不必在行此大礼。”看着夏侯书仍未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的表情，谢霖舟款步走来，俯身将他扶起，拍了怕夏侯书清瘦的肩，笑了笑，“但愿我们最后，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负我们今夜这一番撤谈。”
　　谢霖舟顿了顿，许久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月色轻盈地将两人笼罩，夏侯书的脸上却不曾见到半分喜悦，谢霖舟知道眼前的这位同伴素来并无太多心机，如今得到了能够投入自己麾下的应允，心里也许仍有自己没有想到的顾虑，眉宇间也并未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反而语气轻松地开口，“如何？还有其他顾虑的事宜？”
　　夏侯书听闻，缓缓地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眼神雪亮，然后缓缓竖起了手指对着上苍开始起誓，“我以天众帮的名义向皇天起誓，今日投入永宁王麾下供其差遣，虽艰难万苦，而心有所向，百死不悔。我此生此世，绝不负殿下所托，也绝不背离今日的誓言。”
　　“你——”看着夏侯书如此慎重而认真的表情，谢霖舟瞪大了眼睛，不由得结舌，然后苦笑起来，“在我身边，你不必感到这么拘束，我虽然是离国圣上的第七子，但从小便在蓬莱学艺，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惯了，今后你也可不必在乎这些规矩礼数。那些俯身叩拜，都是做给有心之人看的，若心真的臣服，又何须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殿下说的是。”看着谢霖舟一脸轻松的表情，夏侯书忍不住点头附和，虽然早就听闻当今离国圣上的第七子脾性与那些自小生长在皇宫里的皇子们不同，而今一见他随意洒脱的性格，心里仍是震惊不已——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与那些叔伯们周旋到底，在被龙隐山庄当做“弃子”放弃以后，帮内一时间上下大乱，父亲也因此而缠绵病榻，几次都因为身体缘故而让整个帮派走到了分崩离析的局面。
　　而那个时候，他虽然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迟迟得不到帮内几番势力的认可，他在那些人的冷言冷语中暗自忍耐，咬牙生存，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彻底颠覆天众帮如今四分五裂的局面。而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曾经所有的期待与幻想都在这座狭小的庭院中得以实现，这个成功的机会已经近在咫尺，多年来的夙愿和期盼都终将走到尽头——这一路的艰难险阻，也确实没有白白付诸东流。
　　“你既然已经决定归于我麾下，那么，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立刻去办。”然而，还不等夏侯书重拾内心的喜悦，整理散乱的思绪，耳畔就响起了谢霖舟轻泠泠清泠泠的嗓音，“我要你立刻启程回到天众帮，如果不出意外，等我了结了龙隐山庄的事，我自会暗中助你稳坐帮主之位，但在这之前，我要你依旧保持与大皇子的联络。”
　　夏侯书闻言一怔，却也不敢多言，立刻点头，“是，一切都听凭殿下所言。”
　　“侯书，你要考虑清楚，一旦决定跟随我，就没有退路可走。这会是一条非常艰难而危险的道路，有时甚至会威胁到你的生命，需要你将自己的生命压在刀锋血口上来赌。如果你害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一旦接下我交给你的任务，就再也无法回头了。你和天众帮将会彻底脱离大皇子的掌控，如果他发现你已经暗中投靠了我，你和整个天众帮会遭到他的打击和报复，虽然我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会远远超出你的预料，甚至会付出你难以想象的沉重代价。”谢霖舟凝视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自己的肩头上撷下一朵月桂，看着它在夜风中离去，眼里有了某种茫然的意味，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坚定而清晰，“你想好了么？如果你有疑虑，不必现在就急着回答我，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如果你心意已决，我可以告诉你，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将会非常危险。”
　　“殿下已经都说明了？”夏侯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庭院中只剩下一身墨衣的谢霖舟观望着头顶飘落的月桂，沉默不语，崔靖已经在偏房内等候多时，此刻却已经悄然来到谢霖舟的身后，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害怕惊扰到眼前的青年。
　　“一切都如先生所料，他的意志果然很坚决。”谢霖舟转过身来，对着崔靖缓缓一笑，在茶亭内俯身落座，玩弄着桌上摆放的几件茶具，眼神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世上玩弄权势者甚多，却有极少的人能够有一颗如夏侯书那般坚定的心。我已经将一切都与他说明，我答应给他一晚的时间考虑，如果他反悔，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真考虑将天众帮收入囊中？我在此前已经听闻，天众帮从立帮之日起便一直掌管一方的漕运之势，这些年朝廷，开通陆路为多，一直对水云之路一直呈打压之势，天众帮是漕运小帮，先前虽在暗中得到了龙隐山庄支持，但帮里的几位长老却在背地里和大皇子的势力来往。这其中的势力盘根节错，纷乱繁杂，我怕到时会给殿下增添许多不便。”崔靖眼神冷定，字字珠玑毫不留情，他随着谢霖舟走进茶亭内，在谢霖舟对面入座，一瞬不瞬地看着青年清俊而眉眼，语气笃定，并不曾因为两人彼此的身份而有半分的退让。
　　“这些事，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谢霖舟笑了笑，语气淡漠，“先生是想说，如今不宜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将一个毫无把握驯服的帮忙收入麾下，若让大皇子那边起了疑心，无异于给自己添堵。我今日的决定并非一朝一夕，天众帮势力范围虽小，却在各大码头都遍布了眼线、人手。帮中势力错综复杂，曾在帮主病重之前就已经有势头冒出想要推翻天众帮如今的局面。”他执起茶杯，杯沿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悦耳的轻响声，青年的眼神在断断续续的敲击声中时闪时灭，如飘曳不定的流火，“那些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夏侯书会在去往龙隐山庄的路途中遇到我，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我们两个会在半路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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