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雨（4）
她扑入他怀中，漆黑浓密的长发间隐藏着栀子花的清香，少女特有的体香钻进他的鼻腔，在他的鼻尖肆意地萦绕着，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来看她，那张宛如璞玉般纯美无暇的脸上散发着宛如月光般温柔的光辉，竟令他一时间失了神。
从幼时起，他便开始接受极为严苛的教导，即便是有了贴身侍女，往往也不是不允许留在寝宫里过夜的，偌大的寝殿里只有红烛无声地高烧，照亮四周光洁的墙壁，他常常一个人在书房内枯坐到深夜，直到疲惫不堪才沉沉睡去——他的人生不需要陪伴，不仅仅是自己，出生于任何一位皇室的孩子都不需要陪伴，等价的利益交换成了各个阶层的贵族间永恒不变的信条，十五岁以后，他开始手握大权，或许是出于对那位因病而早逝的宠妃的愧疚，父皇竟然排除万难，不顾朝中大臣们的反对，执意破除了旧日的制度，重新拥立了自己的为永宁王。
永宁王，是永远地安宁么？他站在册封大典上，心里不由地想，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生在这样一个暗涌流动的皇室里，怕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安宁。
他忍不住失笑，隆重而冗长的册封仪式终于结束，他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知日后要与自己白头偕老的妻子会是一个怎样的女人，然而，不管是怎样的女人，他都无法拥有选择的权力，有很多事情的结果，是从开始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各方的排挤和刁难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有过任何减退，反而，从册封典礼结束后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感觉到无所不在的敌意，先是大皇子明里暗里在父皇面前有意无意地弹劾，再是五皇子侧妃母族那一方的势力几番阻挠，甚至连朝中的几位大臣都在暗地里扶植起了自己中意的皇子。
没有人看得上这个母族出身于江湖世家的孩子，他站在权力与野心交织起来的漩涡中不知所措——然而，很快所有的事情出现了转机，他心思机敏，性格洒脱，不逾矩小节，出手更是阔绰，很快便赢得了江湖上某些势力的支持，各方势力纷至沓来，纷纷想要赢得他的支持和帮扶，而作为回报，他也将拥有远超于朝堂之上的权力和视野。
蓬莱岛、星宿宗、龙隐山庄、七刀堂，越来越多的势力选择加入他的阵营，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手中那颗名为“权力”的种子在野心和欲望的浇灌下已经开始茁壮地生长，发芽，就当他以为一切都可以顺利地进行下去的时候，龙隐山庄生出变故的消息传来，他身在深宫中，自然无法事事面面俱到，以至于在接到消息的第二天，他便匆匆动身启程离去。
他几乎是马不停蹄，不敢有片刻的耽误，而山水迢迢迢迢，星辰万里，这一路居然行走了整整一个月有余，直到那个少女的出现，他的目光才出现了微微的停留。他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那个匆匆忙忙躲进屋檐下避雨的少女拧着被雨水淋的透湿的长衣，看着朦胧而湿冷的潮湿在视线里氤氲，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他站在房檐上，撑着一把染着墨梅的纸伞，从伞沿处的缝隙间向下看去，只见一张宛如山茶花般皎洁纯净的脸庞，她的长发漆黑而浓密，却因为被雨水浸湿而狼狈地贴服在脸上，脸上流露出迷茫而无助的苍白。
那个面容纯真，性格泼辣而又娇憨的少女，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身侧竟然一直有陌生人跟随，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借着她的身手和路线避掉了不少宫中的眼线。直到荒村那晚的一战，他终于不得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与这个性格直爽的丫头正式“碰面”，看着她出手是如此的迅速而利索，他忍不在心底里为自己的下场而感到担忧——不知道当这个丫头知道自己一路“尾随”着她时，那张脸上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如此厉害泼辣，一出手就将数十个山匪打倒在地，一旁被抢了去当做压寨夫人的女孩凸自诧异地看着她，亦或是在某个街角遇见要饭的乞丐，她总会扔出几个铜板——明明是一个穷的连自己都快吃不起饭的丫头，居然还有心思惦记着别人。
他坐在不远处的茶楼里，看着云歌眉宇间忧愁的模样，原本端起了茶杯的手就停在了那里，以至于她离开，他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的生命力是这样蓬勃、顽强，不管这一路上遇到了怎样的困难，总是一个人忍着，硬是不肯哭出一声。
当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就知道她与那些深宫里的女孩儿们不同。
就是这样的女孩儿吧。他在屋顶上撑着伞，看着在屋檐下躲雨的她，眼神就不由得一亮。
她的生命是如此蓬勃而飞扬，令所有人都纷纷侧目，眼里有着璀璨的光彩。
她是如此霸道，竟然在这一场相遇的开始，就俘获了他的目光。
电光火石般的回忆间，他的手指已经在黑暗里运转如风，指尖闪烁的紫色电光几乎是凝聚了他目前所有的功力，一寸一寸地将云歌被震断的经脉重新一根一根地连接了起来，凡是他指尖掠过的地方，云歌如玉石般冰冷坚硬的皮肤上都出现了一个紫色的花纹——沉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地扩散开来，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指越来越沉，几乎每一次运功都要竭尽全力，才不过接起了云歌一只手臂的经脉，潮湿的汗水就已经渗透了他贴身的里衣。
已经死去的少女就在他的怀里静静地躺着，乖顺安静的宛如一只幼小的猫，完全想象不出此刻在自己面前想要竭力挽救自己的男子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谢霖舟咬着牙，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紫色的光芒在他的眼睛里宛如夜色中的疾电一般吞吐不定，然而，就当他准备去接好另一只手臂时，他忽然感觉到整个车厢陡然间猛地一震！
他迅速地按住了晃动不已的车窗，头已经探出了窗外，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心下骤然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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