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下夜谈
铃兰原本坐在长廊下的阶梯上,听到声音便回身看去,见是觉净,又转了回来,只往一旁移了移,在旁边留出一点空位,眼睛仍望着天空。
过了一会,觉净果不其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后巷里的争锋相对不知道在哪个夜晚便消失干净,现下只剩了一种难言的和谐。
抑或是从头到尾崭露锋芒、咄咄逼人的都只有铃兰一个,觉净从始至终都像是城外那颗百年的老树一样,虽是常有生机,但总是平和地俯视和包容世人。
“你们佛寺规矩森严,怎么今夜这样晚了却还不睡。”铃兰问。
“许是已经过了时辰,反而睡不着。”觉净答。
铃兰晚上喝了些酒,此时酒气散发出来,虽脑子还是十分清明,但手脚却都十分疲软。
她原本将头靠在一旁的廊柱上,却总觉得不舒服,瞥了瞥身边的人,干脆倚上了觉净的肩。
觉净比她要高一些,□□凡胎到底不似柱子那般硬,靠着十分舒服,让人能檀香的淡淡气息里将身心俱放松下来。
她是自在了,可苦了觉净大吃一惊,本能地便想避开。
铃兰一把抓住了人的手,不让他有几乎逃走:“我又不会轻薄你,你慌什么?不如借此机会修行一番,练练自己的定力。”
如此强词夺理自然不能说服觉净,于是铃兰又换了语气:“都说我佛慈悲,那就拜托师父今夜也慈悲一番,当一颗菩提树,让我暂歇一会。”
察觉到她有些落寞,觉净虽仍然身体僵硬,却不动了:“天地浩大,姑娘本可以随心所欲,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铃兰调整了一下姿势,以求自己可以更加放松一些,听到他这话便笑:“这天下有几个人可以随心所欲,师父未免太高看我了。”
“以姑娘之灵慧,只要看清了本心,随心所欲必定不难。”觉净顿了顿,又说,“至少不想弹琴的时候便可以不弹吧。”
“你怎知我不想弹琴?”铃兰惬意地闭着眼睛,笑问道。
“姑娘琴艺高超,只是这琴声和这里似乎并不相配。”觉净答。
这话倒是玄得很。
虽世人皆说琴声能诉人情,可铃兰并不多信,只因她的琴从初学时便是为着助兴一用,所诉的都是客人想听的,又哪里会参杂自己的情感。
她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琴声与这里有什么不相配的,觉净又怎么会知道。
虽是这样想,铃兰却不愿意在此问题上与觉净纠缠,反而将话头引到了他的身上:“那你呢?你若能随心所欲,还能坐在这里吗?”
她开始还有些不解,可细想之后也不难明白。
皇帝因着个和尚发落了兵部尚书一事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天下又怎会容他一个有如此分量的人脱离世俗之外。如今的京城里,怕是各个派系的人都想着将他收入麾下,如若不能,恐怕便会想着斩草除根了。
由此可见,这段时日觉净必定过得风光得很,也必定艰难得不行。
觉净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坐在了这里,可我还是我,自然还能算得上是随心所欲。”
“可师父的模样瞧着却不像是你说得这般安之若素呢。”
“贫僧只是觉得许多事情都难以改变,颇有些无能为力的无奈罢了。”
“你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铃兰下意识地说了一句,片刻后又有些后悔,补充道,“其实以你在圣上跟前的荣宠,若真不想来此,也没必要过来。”
“以春宵阁在京城中的地位,姑娘若不想赴宴,必也难有人能够逼迫你。”觉净立刻回答道。
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反驳自己,铃兰惊得坐直了身子,瞪着眼睛看着他:“好个假正经的和尚,竟然还讥讽我。”
“不敢。”觉净垂下眼帘。
铃兰想了想,又靠了回去,这次觉净没有再躲。
“也是,细想想蝉鸣寺和春宵阁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靠别人捧着,若有一日旁人不愿意捧了,亦或踏出了那道逍遥门,便什么也算不上,什么也不能做。”铃兰叹道。
这话若让旁人听了,必定会跌掉下巴。
名声远扬的皇寺岂会和一个青楼没什么分别。
可觉净没有反驳,甚至觉得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在今日,他们两个本可以不来的人,都为了各自的理由来了,也都为了各自的理由而压抑忍耐着。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法子相抗,只是这多事之秋,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与其向旁人求助,让人误以为自己站了队,不如顺着刘少平,至少所有人都知道这不得已而为之,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大概就像铃兰一般,明明可以在春宵阁里,仗着客人之间彼此平衡的势力而获得自矜的资本,却偏偏要到这里来受人轻视。
只是自己是为了守护佛门的一片清净之地,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折辱了你们佛寺?”铃兰皱了眉头,话中却没有责难的味道,反而带了点撒娇似的不依不饶。
“怎会,姑娘看得十分通透。”觉净放缓了声音,听着倒是格外纵容。
铃兰哼了哼,像是不信:“算了,春宵阁与蝉鸣寺也确实不同。”
“嗯?”
铃兰做了起来,摊开手,显示出些无奈的意味:“你看,你明日一定是受了邀请入园的,可我却不行。”
“张小侯爷不带你去吗?”
“我这样的身份,陪他见见酒肉朋友还行,又怎会堂而皇之地将我带进园子。”铃兰垂着眼,看着有些委屈,俄而又抬眸将觉净望着,可怜巴巴地问,“觉净师父能带我进去看看吗?听说园子里的菊花可美了。”
她是一贯将情绪拿捏自如。觉净心中亦十分清楚自己不该信她,却又不知应该如何拒绝,于是只能沉默下来。
铃兰见状,也不纠缠,利落的起身:“罢了,是我唐突了,花瓶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花架上,本不该有这样多的心思。我先回去了,师父也早些休息吧。”
似乎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她爽爽快快地便走了,只留下觉净一个人沉思,比参佛更难参破。
第二日一早,昨日喝得愉快地一桌人又聚在了一起用早膳。
张瑾揉着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问铃兰:“刘少平是肯定不吃你那套的了,你想好向谁下手了吗?再晚些我们可就出发进园子了。”
想随便引诱一个官员带她入园并非难事,可若是对其他人太过殷勤,日后再想接近刘少平就不易了。
虽说来日方长,铃兰不愿太过急躁,但也不愿放弃这次机会,于是没好气地瞪了张瑾一眼:“胆子这样小,还幸灾乐祸,回去我就和牡丹姐姐告状。”
张瑾一大早的便吃了瘪,见她心情不好便也不再触她霉头。
用过早膳众人便打算收拾东西起身。
铃兰将张瑾送到外面,临上马车了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只将包袱交给张瑾,勉强嘱托了几句,打算目送他们离开。
与此同时,刘少平也正亲自将觉净引上马车,却见觉净上车时突然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铃兰:“怎么,铃兰姑娘不与我们同行吗?”
刘少平一愣,刚想说凭铃兰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他们同行,却又很快想到觉净是一个和尚,最讲究佛家的那套众生平等,自然不会对铃兰的身份介怀。
虽然心中嗤之以鼻,但刘少平毕竟奉了上头的命令想要拉拢觉净,既然他开了口,自己不如爽快一点,更显示出自己同他是一道的人,兴许还能亲近一点。
驯人之术,最讲究一紧一驰,昨日的宴是想拉他下深渊,今日的妥协便是想叩响他的防线。
刘少平立马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冲着铃兰招手道:“是啊,铃兰姑娘怎么还不快来。”
张瑾瞪大自己昏昏欲睡的眼睛,完全没想到说话的人竟然是觉净。
倒是铃兰十分淡定,像是早在预料之中,牵着裙摆就上了觉净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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