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拜访
走进来的是当今宰执何近正。
“何大人。”觉净起身,双手合十算作见礼。
“国师快起。”何近正也并不托大,快行几步,亲自将人扶起。
他如今不过六十上下的年岁,瞧着却像是已年过七十,双目浑浊,满脸沟壑,一头白发。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旁人所难有的气度。
“此番多亏了师父不畏奸邪,这才除了这个贩卖国器的国之蛀虫。”何近正凛然道。
“不过是尽了邺朝子民之责罢了。”觉净十分谦逊,一顿之后又说,“贫僧与大人相识四载,不敢忝称大人知己,但也算得上熟识,大人有话不防直说。”
何近正忧心忡忡,止不住的叹气:“如今朝堂局势严峻,奸佞当道,蒙蔽圣听。就说这官职买卖,又哪里什么隐晦的事情,就差摆桌叫价了,可圣上……此次因着国师受伤,圣上重责了兵部不假,可他的党羽却是一人未动呐。”
“大人忧国忧民,贫僧感念。”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何近正心中着急,说话也更加直接,“我知你是方外之人,是以这么多年,我虽渴望,却也从未逼迫你插手俗事。可觉净师父,恕我直言,你毕竟担了‘国师’的封号,又经此一事,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一心研经吗?即便只是为了自保,您也该与我结盟,进言圣上,早除宦患啊!”
如今的皇上醉心歌酒又偏信宦官,何近正虽带着一众忠臣清流在朝廷与之相抗,却也渐露疲态,又见皇帝竟然会为了觉净而惩处宦官一党,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觉净向上进言几句。
觉净并未直接答他,而是指着不远处的水缸:“这水是自寺外的那口井中打上来的。”而后又指向桌上的茶壶,“这茶是一早便用这水煮好的雨前龙井。”
“去路虽都是一样,可水还是只能待在缸中,若早早与茶叶放在一起,水便失了纯净,今日这茶必然是酸的。”
“我与大人皆愿这世间河清海晏、百姓安康,可若我借诵经而述私情,利用圣上对我佛的信任而进言圣上,那佛还是佛吗?既然佛不是佛了,那信任又从何谈起呢?”
天色渐晚,何近正终究还是无功而返。皎月高挂,已又是春宵阁的柔情蜜意时。
因贾平川这几日要外出处理些铺面上的杂事,铃兰总算得闲下来,不必整日里同他虚与委蛇,连带着桃儿都轻快不少。
主仆两人早早地便窝在了牡丹的房里,倒也不为着什么事,只不过闲的时候便总想着要拉着旁人一起无聊。
牡丹倒是对此没有半点微词,只苦了张瑾,巴巴地想与牡丹春风一度,却苦于这碍事的两人迟迟不走而只能坐在桌前喝酒聊天。
在三个姑娘再一次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时,张瑾终于忍无可忍,捡了桌上的花生壳往铃兰脑袋上扔:“喂喂喂,时候不早了,回吧。”
铃兰眉心一竖,不甘示弱地反扔回去:“侯爷要回便会,恕铃兰不送了。”
“我回?该回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吗?”张瑾怒上心头,愈发捡到什么便全往铃兰身上招呼。
铃兰也不再还手,只是苦着一张脸扮可怜,一个劲地往牡丹怀里钻。
牡丹一只手护着铃兰,一只手抄起桌上的银箸便往张瑾身上招呼,美目一横,张瑾便不敢动作了,只能看着面露得意之色的铃兰,磨着后槽牙敢怒不敢言。
一计不成,张瑾再生一计,看着铃兰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让我帮你查那贾平川的小姑子来着?”
果不其然,铃兰一听到此,立马坐直了身子,急切问道:“有线索了?”
张瑾见她着急,半边身子都斜倚到了桌上,闲适地品着杯中美酒,连牡丹叫他也不为所动。
铃兰十分无奈,只得与他商量道:“你告诉我他小姑子的消息,我立马消失。”
“你现在就消失。”张瑾被她蒙骗惯了,此时唯恐再次上当,眼睛一眯,如临大敌,“老规矩,我将消息告诉牡丹,她明早再转给你。”
两人达成一致,铃兰便极懂眼色地迅速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张瑾信守承诺,由牡丹将那小姑子的消息转述给了铃兰。
此人姓刘,芳名依萱,当年也是刘记布庄的二小姐,因与一个穷酸秀才私定终身而与其父起了争执,至此少了往来,但和她的长姐却是一向关系很好,还受了不少接济。
铃兰在贾府几年,也见过她几面,印象中此人极为直爽,不似其姐骄横,若是偶遇了贾平川夫妇对自己无端责打,还会出言维护。
正巧这几日贾平川不在城里,铃兰便打算赶早不敢巧地去拜会一番。
未免人多麻烦,她连桃儿都没带,只一人一骑便向城外飞奔而出。
只是刘依萱如今实在住得太过偏远,又经一番打听,直至日落西山了铃兰才到了她所在的村落。
昔日衣食无忧的布庄小姐如今住在一间勉强能够遮蔽风雨的茅屋中,乱糟糟的头发已夹杂雪色,一身粗布衣衫上尽是泥泞。
大概是极少有客上门,刘依萱很快便注意到了铃兰,一边在身上擦着手上的水,一边带着警惕将铃兰盯着。
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怯怯地往她身后躲。
铃兰笑问:“是依萱姑姑吗?”
“你是?”刘依萱不答反问。
“姑姑不认得我,我阿娘与刘姑姑交好,她临死前嘱托我阿娘看顾你。只是这两年世道不好,我阿娘也是近日才打听到您的消息,便让我来看看。”铃兰嫣然一笑,活似春日之花一般灿烂,让人不由自主便卸下心防。
刘依萱暗度她口中的刘姑姑便是自己的长姐,犹疑一会后还是请她进了屋,还用碗给她倒了一杯水喝。
“是我的过错,没早早地来看望姑姑。”铃兰看着这碗有些浑浊的水,露出些歉然的表情,可很快便有舒展眉头,做出明媚的样子,“姑父呢?怎么没瞧见他?”
她二人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面,可铃兰却一口一个姑姑姑父叫得无比自然,刘依萱虽觉好笑,却也难免心生亲近之意:“你这丫头倒是嘴甜。你姑父去上工了,一月也就回来个一次半次的,你怕是见不着他。”
听张瑾说刘依萱嫁的原本是个读书人,也是有些清高和倔强在身上的,可惜屡试不中,几次科考还让家中钱财散尽,如今愿意为了家人生计而出去做工,也算是没有辜负刘依萱一番痴心了。
“我瞧着前屋里供了菩萨,不知姑姑有没有去蝉鸣寺拜过,那寺里有位觉净师父,可是位高人呢。”铃兰有意与刘依萱拉近距离,便主动找话说。
“蝉鸣寺是名寺,自然去拜会过,倒是也得了觉净师父几句指点。”刘依萱说着,脸上浮现起虔诚的神情。
铃兰本不信佛,所知不多,无非是拉出觉净来打开话头,此时见刘依萱应下,反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前些日子还逗弄这位师父来着。
她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投向刘依萱蹲在一旁的小儿子,也不嫌脏,牵起他灰扑扑的手,亲切道:“小朋友在干嘛?”
“我在练字呢。”小不点奶声奶气地说。
“呀,你这么小就会写字了?”铃兰一挑眉毛,在他面前摊开了自己的手,“那你写给我瞧瞧。”
小不点便沾了些炉灰,一笔一划地在铃兰手上写了个“萱”字,得意地说:“这是爹爹教我的,我妈妈的名字。”
“真厉害。”铃兰刮了刮他的鼻头,又自袖中掏出一颗滚圆的珍珠递给他,“诺,这是奖励给你的。”
“使不得,这太贵……”刘依萱惊慌的神情一顿,继而戒备起来,“你到底是谁?是不是贾平川让你来的?”
铃兰暗自心惊,心道这贾平川果然有鬼,竟让刘依萱这般警惕。
她不愿周旋太久,于是打算诈她一诈,佯怒道:“我怎么会是那个混蛋老头派来的?姑姑说什么呢。”
见刘依萱皱眉犹疑,她又干脆握住了她粗糙的手,压低声音道,“姑姑果然是知道的对不对?”
刘依萱眉心一跳,反问道:“难不成阿姐告诉了你什么?”
铃兰垂眸露出半分哀伤的神情:“刘姑姑哪里会给我这个小辈说什么,只不过跟我母亲提了提。刘姑姑去得突然,我母亲一直怀疑是贾老头动了手脚,奈何没有证据……”
“什么?”刘依萱惊怒道,“贾平川害死我父亲还不够,还害死了我阿姐?”
铃兰心中一惊。
原来刘记布庄的老爷竟是贾平川害死的吗?
可这一惊讶之间,刘依萱已看出端倪,不愿多说,反倒是将铃兰往外赶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铃兰也并不死缠烂打,牵着马打算明日再来。
这地方离城镇太远,好在途中有座破庙,铃兰晚间便在那庙里暂歇,次日又去寻她。
可刘依萱却不愿再理会铃兰,总是远远见着她来,便带着孩子进屋,关紧大门。
眼见着又过两日,铃兰不禁急道:“我究竟是何来历有这么重要吗?贾平川为富不仁又草芥人命,你难道不想为父亲……和阿姐报仇吗?”
贾平川究竟有没有谋害发妻,铃兰其实并不清楚,只是事急从权,此事便也暂且先栽在他头上,而后再做打算。
过了很久,紧闭的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样下去不行,铃兰暗道。
她看得出,刘依萱并非不恨贾平川,只是信不过自己。
可信任一事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建立的,过几日贾平川回来,发觉自己不在春宵阁,指不定便会察觉出自己去了哪儿,到时候打草惊蛇倒是不妙。
她烦躁地坐在院外的一个大石头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一连几天,她也只是在河边梳洗,偶尔去一旁的村子里买些吃食,并不曾换衣,此时的确有些狼狈了。
不经意间,她再次看到那被供奉在外间的菩萨,心中升起一计,不由得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笑容,纵马向蝉鸣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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