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蝶初醒
耳边传来如雷的打鼾声,一声还比一声高,哄哄的炸响,李修宁因为这令人不适的声响被迫脱离光怪陆离的梦境,有了一丝清醒的苗头,眉头不自觉蹙起,头却愈发地沉痛,迷迷蒙蒙的睁不开眼,眼皮子似有千斤重量。
得去向祖母请安,误了时辰便不好了。脑中自然地想到此处,李修宁强自用劲,奋力睁开双眼,她先抬手揉了揉头,力道有些过大了,只当是刚醒力道把握不准也未多在意,此时脑子仍有些迷糊,竟未想到打鼾声平常她是万万不可能听到的,便随意地转过头去看扰人清梦的可恶的发声源头。
“啊!”
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声险些便要突破喉咙边缘,幸而李修宁从小到大也算有些不同寻常的见识,硬生生用两只手捂住嘴巴止住了喊叫声,身体和眼神却止不住一同颤抖,她眼神左右胡乱瞟了瞟,几乎要哭出来了。
她睡的这张阔床,左边一个汉子不住打鼾,右边一个满脸胡须的八尺大汉好梦正酣,床边横躺着一个四仰八叉的汉子,一只腿还搭在她盖的薄毯上,房间中隔了一宿的酒味、汗味和脚臭味混杂一处,臭气熏天。
这是什么鬼地方,她为何会在此处?!
莫非她尚且在梦中吗?
李修宁用力扭了扭自己的脸,疼得她眼眶中瞬间便多了泪花,竟然不是梦。一时之间,她顾不得想太多,倘若被人知道她一介女子与三个臭男人共睡一榻,这一世的清名和闺誉便毁于一旦,下半辈子也算彻底完了!
慌乱之间,李修宁一脚踹开压住薄毯的臭汉,匆匆下床,胡乱找了双皮靴打算套上便逃,套靴时思绪乍定,骤然察觉到异常。
她的脚掌有这么大吗?她的手何时变得这样筋骨分明了?不对,这不是她的脚,这也不是她的手!
一种更加巨大的惊恐攥住心脏,李修宁颤抖不止的右手放下皮靴,转而向上抚摸脸庞。
粗糙、陌生的触感瞬间击穿一触即溃的镇静,令她的心脏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加速跳动,几乎因为惊恐而爆裂。
不,不,不!
李修宁不敢相信,她竟不是她自己了,如此离奇之事怎么会发生呢?脑子里却有一道清醒的声音告诉她,这不是梦,世上不会有如此清醒的梦境,当务之急不是纠结崩溃,而是必须先速速离开此地,设法理清缘由,再图后计。
想明白后,李修宁不敢再耽搁下去,用最快的时间观察清楚她所在的房间布局,凭借听来的只言片语模糊辨认出是一间营帐,顾不得再深思,找到出口,套上皮靴,确认穿戴齐整,便顺手从床榻边的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匕首藏在腰带中,趋步至大帐门口,猫腰轻轻掀开门帘,打算趁无人注意时逃走。
掀开帘帐的一刹,额头一下子碰到坚硬的胸口。
不疼,李修宁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仰起头看。
布衣素服的少年郎望着眼前人出乎寻常的举动,眼角眉梢似乎有些许诧异,嘴唇是微微上扬的,面皮泛起涟漪般的轻柔笑意,唇若桃花,眸如星子,温文儒雅的气质浑然天成,声音也极为平易可亲:“某昨夜安排,将军可还满意?”
李修宁如遭雷劈,霎时呆立当场。
他他他……怎么会是他!
不对,将军?安排?什么安排?难道说今早起身所见窘状,全是他一手造就?
脑子一刹那涌入万千思绪,李修宁傻傻地看着阔别重逢的故人,表情或许有些滑稽。
岑桑收敛了唇边笑意,眼底暗含打量,面上却未显分毫,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关怀:“老赵一贯好酒,将军兴之所至也莫要太过放纵,毕竟大战在即,嗜酒误事。”
李修宁脑子不笨,经历一连串的打击和崩溃,她忽然灵光迸发,理清楚了大概脉络——恐怕她现在这句身体是某位将军,毕竟岑桑离开王府后确实投了军,前因后果对得上,可是也不对呀,这具身体看上去糙得很,却分明与她一样是女子之身,怎么可能是将军呢?难道是她孤陋寡闻,实则大渊真的出了可以领兵作战的巾帼英雄?
不论如何,情况未明,她不能漏出破绽,不然轻则是脑子糊涂,重则被当成妖孽,弄不好便是死境。
急中便能生智,李修宁瞬间收住表情,挺直了身板,对岑桑冷淡地点点头,故作随意地对自身的怪异行为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嗯,昨夜饮酒太多,头脑一时有些昏沉,容我稍缓片刻,不过偶一为之,你不必担心。”
说罢,李修宁绕过岑桑,大约是身体惯性作祟,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将军。”
李修宁无法装聋作哑,只好停下脚步,停止懊丧的情绪蔓延,转过身再度与岑桑面对面,只不过此时两人距离有些远,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明,声音倒是一如寻常:“别忘了辰时三刻,须得召集众将议事。”
李修宁哪里知道要议什么事,幸好现下知道了,心里慌张得要死,面上偏偏做出十分的镇定,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再也不敢多留一分半秒,连忙离开。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大约是辰时初,距离辰时三刻也不剩多少时间,李修宁远离营帐,走到人迹罕至的树林边缘,才敢松口气,有了喘息之机,迟到的害怕和委屈顷刻袭来,她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体,最终不得不认清现实,捂住脸,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哭也是无用,可谁能告诉她,为何如此?昨日她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家郡主,只因接到静安公主赏菊宴的帖子便与几位嫂嫂一同去公主府赴宴赏花,记忆就此断开,为何一醒来她却成了莫名其妙的将军?
就在这时,一道沉闷的女声从非远非近的诡异方向传来。
“别怕。”
四周没有一个人,李修宁吓得几欲魂飞魄散,身体一软,勉强抓住身边树干才不至于瘫倒在地,她活了整整十六年,从未有一日受的惊吓能有今日这般的多且密集,生生把眼泪都吓没了。
“别害怕,我姓安,名如意,字随心,也就是你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抱歉,让你受惊了,只是事发突然,容不得多做筹谋,我怕娘子你应付不来接下来的事。”
听到女声自报家门,李修宁眼神一亮,安如意,这个名字她知道,不,岂止是知道,简直是如雷贯耳——年少时一战成名、将大渊西北边境守得固若金汤的河东节度副使啊!
今年天气格外严寒,还未深秋便落了一次雪,听说匈奴、左奚等边夷蛮族收成惨淡,眼看要过不了冬了,便故技重施,再度纠集大军压境,想从大渊百姓手里抢些好处。都是些老调重弹的把戏,大渊这边自有应对,圣人下旨册封河东节度使陈守义为总督,副使安如意为督军将军,命其领兵御敌。
李修宁身为荣王养女,对朝堂之事既非知之甚深,也非全然无知,偏偏是一知半解的程度,只知道陈守义年老体衰,不过是名义上的河东节度使罢了,实际上河东镇当家做主的人是副使安如意,再多的,凭她也不可能了解。
可是苍天呀,大渊威名赫赫的戍边将军她竟是个女子!此事的荒谬,比她今日醒来忽然换了身体还要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李修宁根本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办到的。得知如此大的一个惊天秘密,没有半分好处,反而让她本就困顿不堪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忽然成了将军不说,此将军还有一个一旦暴露便会人头落地的欺君罪名,现在她成了这位将军,唯一的出路便是“同流合污”,与她一起保守这个害死人不偿命的秘密。
前路一片灰暗,李修宁绝望不已,好半晌才从一连串接一连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试图发问:“将军,从醒来开始我便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我非自我,而是别人的怪事,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知将军是否能为我解惑,或者想办法让我们可以恢复如初?”
来路不明的女声沉默半晌,似乎想了许久,久到李修宁怀疑她在心中想问的话将军是否可以听到,幸好她猜对了,安如意听得到她的心声,可惜给出的答案叫人失望:“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包括此时我身在何处,为何能与你沟通都是未知之谜,抱歉,依我之见,此事只能徐徐图之,先解决眼下的难题要紧。”
鼎鼎有名的将军好言好语,又是安慰又是劝解,李修宁纵有再多的不解和怨怼也无法对她发泄,其实将军说得没错,想要搞清楚这件怪事的来龙去脉和解决之道实在不是一件简单轻松的事情,辰时三刻将至,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她。
等李修宁情绪稳定下来,安如意便条缕分明地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稍后去营帐议事,你只管听他们吵,做出一副思索的神色,不管他们如何跳脚骂人喊打喊杀,你都要泰然处之,视若寻常,如果需要说话,到时我会提点你,你照着我的话说便是,议事结束大约就到了吃饭的时辰,往常为了联络感情,我会邀请众将一同用饭,不过今日未防露馅,只能把他们全部打发走,借口是现成的,便说昨夜酒喝多了身体略微不适需要单独休息,一个上午休息足够,饭后大军必须拔营出发,行军途中万分艰苦,你……可以吗?”
听出将军话中的隐忧,李修宁一时难辨自己心绪,可以或是不可以,她能选择吗?
若是可以选择,便当是一场迷梦,赶紧醒来多好。可是她没有选择,所以李修宁只能点点头,即使无人看见,咬牙道:“我可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困境只是一时而已,有将军从旁帮助,总有一日她会解决这桩怪事,恢复身份回到从前,又怎可轻易言弃。
李修宁的回答让安如意有一些意外,她本以为这位娘子娇软柔弱,不会轻易下定决心,没想到她回复得如此快,如此坚决,想到还未知晓娘子姓名,便问:“既然相识,还未请教娘子芳名?”
李修宁做梦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鼎鼎大名的大将军会开口问她的名字,两人本该是从生到死毫无交集,最多在人群里照过面,然后擦肩而过的关系,此情此景,真是叫人欲哭无泪,哭笑不得。
同为女子,互通姓名也是理所应当,李修宁见不到人,也少了与陌生人打交道的惶恐羞怯,声音天然的温柔端庄:“小女李修宁,见过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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