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从言喻房间里出来,释觉回到自己的房间,久久未曾平静。
离去前瞥见的那一眼的言喻,释觉明白,言喻怕是将不久于人世。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言喻挣扎这几百年,还是逃不过。
第二日,释觉做完早课,便出门了。
慢慢踱步,一路走到了济河边,果然一眼看见了巨大的石像立在堤坝边。
释觉久久伫立在此处,凝望这石像,晏清的眉眼在脑海中愈发清晰,释觉这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记晏清。
仙女镇停留了几日,讲了几场佛法,释觉便前往下一个城镇了。
人间游历又百余年,释觉终究到了成佛历劫之时。
雷霆之势的滚滚天雷一道接一道,每降下一道,便毁去一件抗雷法宝。
万佛宗众位长老看着云层之后还在酝酿的万丈雷霆,皆是忧心不已。
天雷一道道劈在释觉身上,释觉已经端坐不住,狼狈不堪的跌坐在地。
终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过去,天光大亮。
释觉心神放松之际,只觉意识被拉扯,进入了幻境考验。
幻境里面,晏清有平安喜乐的一生。在父母期许之下出生,取名“海晏河清”的晏清,被溺爱养大,及笄之年嫁于言喻,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儿女齐全,白头偕老,寿终正寝。
终于,幻境散去,释觉睁开眼睛,看见围在自己身前的元清掌门及众位长老,看见他们忧心忡忡不得其解的样子,释觉明白,度过雷劫却未成佛,他们难免疑惑,然而释觉却不愿多讲。
刚刚的幻境就是告诉释觉,自己心中尚且有遗憾,自然不能成佛。
向元清掌门与几位长老行礼后,释觉独自回到了自己的禅院,服下提前准备好的九品丹药,静静地打坐疗伤。
待再睁眼之时,已经是一月之后。
“师父,徒儿在雷劫之后曾陷入幻境,幻境告诉徒儿心中尚且有遗憾之事,所以才不能成佛。所以,徒儿想再次外出宣扬佛法,了却遗憾,望师父首肯。”
元清掌门看着眼前即将成佛的释觉,心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既如此,你便去吧!”悠长的叹息声过后,只余释觉一人在原地。
又是百余年,释觉游历人间,普渡众生,却始终未曾成佛。
在此期间,言喻终究是身死道消。
释觉恍惚间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雨天,淅淅沥沥的春雨连绵不绝。月白道袍纤尘不染的言喻眉目间却满是欣喜,一如当年的晏清。
释觉将言喻的月白道袍葬在了仙女镇晏清的石像旁边-陪在她身边,他会开怀的。
兜兜转转,释觉回到了最初遇见晏清的地方—苍元秘境。
一进秘境,释觉便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晏清的灵力波动。顺着这指引走过去,才发现是由一座坟墓传来。
释觉慢慢地踱步过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蹲下身,他知道,这是小茶花的墓。
墓前一枝艳红似火的山茶花,用灵力与菩提子温养,几百年来未曾变样。
释觉极轻地笑了笑,狭长的眉眼有了妖异的艳丽。
注视了许久,释觉才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这枝山茶花。
变换一瞬间产生,几百年未变的花朵,在触碰到释觉的指尖之时,变化为一封信笺。
释觉两指握着手中的信笺,终究是收敛了笑意,低垂了眉眼,眼里情绪流转许久,才缓缓打开了信笺。
释觉师父亲启
释觉师父,展信佳!
我不知此生你是否会看见这封信,亦不知你何时会看见这封信。
你曾说若有难事,可告知于你,你能替我开解一二。其实说来,我并没有什么难事,只不过是苦难众生一员罢了。
世道艰难,活下去尚且不易。天灾人祸受苦受难者百姓也。
天灾尚且不易,人祸更是雪上加霜。
帝王高坐庙堂不知众生疾苦;王侯将相荒淫无度者众。
世道不公,何其常见。曾有作奸犯科者逍遥法外招摇过市,受害者投告无门乃至惨死;曾有衷心为民者曝尸于荒野;曾有侠肝义胆者受污蔑乃至五马分尸;曾有清白无辜者化为累累白骨;曾有穷苦者生子弃之荒野;曾有饿殍遍地秃鹫食之
许多人的一生,光是活着已经胆战心惊惊心动魄。
我救过许多人,可是许多人我还来不及救,他们便如柳絮逝去。
我这一生,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未能独善其身,也未曾兼济天下,勉强算得上是充实无憾。
今我离去,终是解脱,然这世间苦难却更替变幻无休无止。
释觉师父,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知你比我更怜悯众生。
一人之力绵薄,望你成佛,渡化世人。
惟愿世人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晏清绝笔
释觉慢慢地不再保持蹲着的姿势,任由自己的身体随意地坐在地上。
指尖薄薄一页纸,短短几百字,却让他失了魂。
秘境深处蹦蹦哒哒飞来一只七彩小鸟,站在梧桐树的枝桠上,歪着头打量了释觉许久,才支支吾吾出了声
“师父,你是不是以前掉进来过苍元秘境?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当时小狐狸晏清还给他疗伤。”
听见声音,释觉抬头看向七彩鸟,愣怔者开了口
“阿弥陀佛,正是贫僧。”
七彩鸟得到确认,兴奋地叽叽喳喳地开了口
“果然是你,那太好了,你知道小狐狸去哪里了吗?她和你离开后,一共就回来了两三次,一回来要不然就是急匆匆的离去,要不然就是闭关修炼,我很久没看见她了”
七彩鸟的话还没有说完,看着释觉越来越悲伤的眼眸,终于说不下去了。
“她不在了吗?”
七彩鸟问得小心翼翼。
“是。”
释觉看着七彩鸟许久,还是如实告诉了它。
闻言,七彩鸟不再言语,悲鸣一声,梧桐树枝上再不见其影。
似有清风徐来,温柔地拂过释觉的耳畔,梧桐树的枝叶哗啦作响,暖阳笼罩大地。
释觉坐正身子,开始陷入冥想。
何为道?
何为自由?
何为成佛?
昼夜交替,斗转星移。
释觉觉得自己应当是知道了答案。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运行有其自然法则,譬如日出东方而落西山,譬如日月交替斗转星移;譬如四季变换万物枯荣;譬如朝代更替皇权更迭此为道。
何为自由?是随性而为?是自由散漫?是不受限制与阻碍?
自由,应当不为定义。
我内心所渴望的既是我所想要的自由。
成佛,便是使自己觉悟,而后将一人觉悟宣扬,帮助世人挣脱痛苦的牢笼,砍断思想的锁链,尽其所能在不违天道下达到自己的自由,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渐渐地,释觉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空前绝妙的状态。
灵魂仿佛脱离了□□凡胎,进入了虚无缥缈之境。
自己的灵魂在熊熊燃烧,思考地越深入,火焰越是蔓延,渐渐整个虚无之境都在燃烧。
终于,金光大盛,灵魂一瞬间归位。
窥得天机,大道得证!
世间又一人成佛。
无量佛境梵音阵阵,各寺庙佛像流光划过,众出家之人皆是手敲木鱼、口诵佛经以贺。
释觉睁开双眼,看见天空之中金莲渐次绽放,又渐渐化作流光没入自己眉心,化作眉间白毫相。
心思澄净,法相庄严。
无量佛境已为释觉开启。释觉站起身,却背向而行,渐行渐远。
万佛宗众长老及元清掌门看着成佛祥瑞浮现,静待释觉飞升进入无量佛境,直至佛境消失于虚无,也不见释觉飞升。
元清掌门不由得心下焦急,却闻空灵中有讯息传来:
师父,徒儿已然成佛,然无量佛境终究遥远。徒儿只愿行走世间,渡化众生。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成佛却放弃飞升进入无量佛境,释觉乃是第一人。只是眼下释觉已然成佛,言出法随,既是讯息,亦是法令。
真佛游走于世间,天下之大幸。
千万年间,释觉的双脚丈量了世间每一寸土地,双眼见证过无数次生老病死与轮回更替,万万年传经布道,已然渡化芸芸众生。
世人皆知,有真佛释觉,游走世间,普渡众生,千古流芳。
佛道已然在潜移默化中发展壮大,成为信仰。
虚无的空间里,晏清毫无形象地坐在原地,面前是一面巨大的水镜,清晰地展现出自她走后释觉的成佛之路。
画面定格在释觉端坐于莲台之上,悲悯众生,口中讲解着佛义,周围乌压压一片人虔诚倾听。
晏清缓缓地笑开,真好,释觉终究是走上了自己原本光辉灿烂的路。
【宿主,为何选了这条路?】
脑海中又响起了小爱空灵飘渺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不解。
【明月本应高悬于苍穹之上,何必将他拉入淤泥里。】
【那你会魂飞魄散。】
【我知道。】
【不后悔吗?】
【不后悔,心甘情愿。】
小爱的声音沉寂了下去,面前的水镜也化作虚无。
过了许久,脑海中终于传来了小爱的声音。
【你爱上他了。】
【是。】
晏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爱应当是纯洁真挚的,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他不爱你。】
【我知道,他对我从来都是同袍之谊、手足之情。】
静默一瞬,晏清才又低声说了一句
【大慈大悲道真佛普爱众生,我便当他也爱我。】
【那你值得吗?】
【值得。众生何其无辜,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众生的救赎毁掉。】
这下,小爱是彻底的不说话了。
虚无中,终究是晏清开了口
【小爱,送我走吧,我的任务失败了。】
【好。】
【宿主晏清攻略万佛宗佛子释觉任务失败,复生系统失效,宿主即将魂飞魄散。】
随着小爱声音的落下,晏清眼前白光闪过,灵魂传来剧烈的痛感,像是皮肉被生生地从骨头上撕扯下来一般。
终于,这痛苦的折磨消失,晏清感觉自己的灵魂一轻,开始慢慢地变成透明。
这一切,终于要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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