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夜访
回程的马车上,陈不灵没忍住诉了苦:“爹爹,我近来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你瞧,我都瘦了。”
她捏着自己的颊肉凑近陈远东,给他展示自己有些消瘦的脸。
“诶呦我的宝贝闺女,谁欺负你了,爹爹揍他去。”
“晋迟,还不是他,既然愿意待在边疆干嘛还要回来?看的人心烦。”
陈远东无奈的拿手指戳了戳陈不灵的脑袋:“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阿晋本来就是京城人,凭什么不让他回来,再者说你和阿晋小时候关系不是很好吗?你还总抱着他的腰说要嫁给他呢!”
“不要叫他阿晋,我真后悔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他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呢?”
陈远东叹了口气:“那年阿晋不也是身不由己,灵儿你又何必……”
他话没说完,陈不灵已经落下了几滴眼泪,顺着巴掌大的小脸淌下去:“你们都忘了是吧,阿娘走了这么多年到现在却只有我记着了是吗?”
陈远东只能赶紧哄自己这个女儿,心里却也泛起几分苦涩,便是谁忘了他也不会忘的,若是这么多年时间能冲散那份绝望,他又何必日日晚上对着她的画像独酌到天亮呢?
他一路哄着陈不灵到家门口,陈卫道高大的身板若隐若现。
陈不灵抽噎着下了车,陈远东也跟着,到跟前叫了一声:“爹,怎么出来了?”
陈卫道哼出的气吹起唇角的两撇胡子:“你说我怎么出来了,你这到京城了不先回家,屁颠屁颠的就去接你闺女,怎么,她还能受欺负不成?”
陈远东挠头,尴尬的笑着,他已是三十有八的年纪,却整天被他爹训斥,也算是另一种福分了。
陈卫道训完他,看向陈不灵,瞧见她通红的眼眶和鼻头,又责备的看了陈远东一眼:“怎么哭了?”
陈不灵擦擦眼角泪:“爷爷,灵儿有话想问你,皇上说我和晋迟的婚事是您早就商量好的,是吗?”
陈卫道捋着胡子沉默了片刻,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起来。
“此事是我与你父亲和皇上共同商量的结果。”
陈不灵红着眼瞪着陈远东:“还有爹爹的事?”
陈远东默默转身,假装欣赏月色。
“你如今也是二九年华,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这天下男子众多,我和你父亲就看得上晋迟一人。”
陈卫道银白的发丝在月色中接近透明,他威严的眼神盯着陈不灵,把她满腔委屈看的咕嘟咕嘟冒了泡。
“我讨厌晋迟,我不想嫁给他,爹爹,你说说话!”
陈远东这下不能装作聋子:“其实,爹爹我也是这么想的,阿晋是我们自己看着长大的,把你交给他也放心不是。”
陈不灵觉着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我讨厌晋迟,我不要嫁他。”
她跑回府里,素色罗裙在她身后开成一朵花一般,眼泪如同清澈的露水,浇在花儿掠过的地方。
陈不灵趴在床上哭了半宿,总觉着世界都变了。
她以前以为只要做个小姑娘就好,世人说女子必须成婚,而她的爷爷和爹爹和那些世人不一样,哪怕不成婚也能宠她一辈子,现在看来他们却与旁人一样,都不能免俗。
她还替娘亲委屈,觉着似乎她走后人们便把她忘记了,忘了她曾经英姿飒爽的驰骋在马背上的模样,人人都觉得当年的事过去了,在她心里却连一步都未动过。
她哭到半夜,肚子咕咕叫起来,想起宴会上那么多好吃的糕点,她却因为讨厌晋迟,一样都没吃。
如此一想,她便更讨厌晋迟了。
这事她爷爷和爹爹是不会帮她解决了,要想取消婚事,只能晋迟自己去,于是她去把自己的大氅披上,又拎起个灯笼,去了下人房。
春花秋月并排躺着睡得正香,陈不灵伸手推醒一个:“醒醒,醒醒,你知道晋迟住哪吗?”
她推的是秋月,春花却醒了,迷迷糊糊的答:“小姐,晋将军还住在老晋将军的府里,您是饿了吗?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吧。”
“没有,不是我,你在做梦。”陈不灵得了消息,转身便走。
出府的时候正好路过厨房,她饿的慌,却左右寻不到吃的,最后只能吃力的捧起一坛子闻着似果香的糖水,喝了一口充饥。
她出府的时候,守门的侍卫正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陈不灵身形小,借着夜色便溜走了。
她想,既然爹爹和爷爷那里说不通,皇上那她又不敢,要不就去找晋迟,让他去找皇上提不就完了。
她一边走,一边捧着小坛子的糖水喝,可能是路上太久,她都走的浑身燥热起来。
往常热闹的大街此刻一个人没有,隐匿在黑暗中的房子齐整整的伫立着,远处更夫的逻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到她这儿只剩淡淡的一点尾音,却在这黑夜听着更加渗人。
似乎有一股阴风吹过,陈不灵打了个抖,脑子清醒了三分,抱着坛子往前跑。
这条去将军府的路她十岁以前常走,如今却也没忘,闭着眼睛都能跑下来。
眼看着远处的宅门出现,晋府门口的士兵个人身姿挺拔,眼睛瞪得像牛一样,一看就是不会打瞌睡的主,不像她家那几个,哈欠连天,她都看见昨个早饭了。
她此刻虽有些迷糊,却还是有几分怂心,没敢正面冲,绕着院墙转了几圈,猛的在一面墙上发现一块透着亮的砖眼。
她隐约想起来,这大概是以前晋迟被罚关在院子里不准出去,而她又约着晋迟去看花灯。
但是院墙太高,那时他还没开始长个,爬不出去,这可急坏了他们俩。
最后晋迟就在中间扣下来块砖,踩着爬出来,带着她去看了花灯。
陈不灵瞧瞧自己,长了挺多,应该比当时的晋迟高了,能爬上去。
她把坛子放下,拍了拍手,扒着砖缝,脚踏在那个砖眼上,一个用劲,她脑袋露出了墙面。
这后面是晋迟的卧房还是书房来着?她八年没来了,都有些忘了。
晋迟是书房里还燃着灯,几位副将团团围坐,一人揣着袖,一人抵着椅背昏昏欲睡,一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哦,看错了,是他眼睛小。
晋迟坐在书桌后,不见困倦,只是神情淡漠的好似结了冰。
“有探子来报,荆州混了几个蛮夷人,据说这几天默默在城中行动,意味不明。”
几位副将点点头,心说将军今日不知怎么心情不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要拿出来和他们反复说道,那几个蛮夷人被他们的人盯得死死的,哪怕是放个屁,也知道是什么味的。
但是他们不敢说,这大晚上的,被将军拉出去练一顿,后半夜就甭想躺下。
杨副将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应和将军,眼睛无意间往外一扫,身子顿时坐直了。
靠在他肩头的刘副将不满的打了他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愣住。
那墙上,不正趴着一个预备往下爬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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