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听到胤祐的道歉,策棱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而后他就脸红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进宫的时候祖父就跟他说过,皇上的皇子个个都很贵重,他们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文武双全,礼数周到。
让他进宫之后务必要谨言慎行,珍惜皇上给的恩赐,好好学习,不要冲撞了皇子们,更不能和皇子们闹矛盾。
他一直都谨记祖父对他的叮嘱,他也听不懂汉文和满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这个七阿哥,他竟然能用非常流利的蒙古话跟自己聊天。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了话题就说到噶尔丹身上去了,还把他和自己的祖先扯到一起,这简直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他曾经发过誓,等他长大之后,一定要杀了噶尔丹,夺回故土。
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寄人篱下的生活。
他以为皇子都是很傲慢的,毕竟他们是皇上的儿子,是全天下地位仅次于皇上的人。
可是没想到,这位七阿哥刚才去那么自然而然的跟他说出“道歉”两个字。
明明刚才在课堂上忽然愤怒的站起来拍桌子,扰乱客堂秩序的人是自己,七阿哥在得知自己和噶尔丹之间的仇恨之后,竟然主动向自己道歉!
胤祐从另一边挪过来,仔细的打量他,又从他的右边,站到了他的左边,歪着头看了半晌,忽然说道:“你该不会是个姑娘吧。”
“???”
策棱抬起头来,茫然的看向胤祐:“姑……姑娘?”
胤祐身体往后一样,屁股和后背抵在柱子上:“那你脸红什么?”
“我……”策棱扬了扬下巴,“我是草原上的勇士,才不是姑娘。”
胤祐问:“那你功夫一定很好咯。”
“那当然,在我的族人里面,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甚至比我大一些的,起码、射箭、摔跤、拳脚工夫,样样都不如我。”
“有这么厉害?”胤祐一脸不服去,“那我可要和你比试一下了。”
策棱了脸又红了:“现在吗?”
“当然不是!”胤祐往后面看一眼,“张师傅都生气了,他可是上书房的总师傅,要跟阿玛告状的。”
说到这里,小家伙沮丧的叹了口气:“又要挨罚了。”
“……”
胤祐靠在柱子上,策棱笔直的站在一旁,两个人就这样,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上午,直到里面上完课。
皇子们都不是很愿意和策棱一起玩,一来,语言有点不通,二来,他毕竟是蒙古人,而且来自漠北,跟大清几乎没什么联姻的喀尔喀蒙古部落,关系自然生疏。
但胤祐是个交朋友从来不问出身的人,管他是谁,只要人品没问题,大家有共同的话题,那就能成为朋友。
毕竟深宫之中,除了兄弟姐妹和哈哈珠子,很难结交到新的朋友,能有这么一个,他还挺珍惜的。
这天中午,下课之后,大家等着用午膳。
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昨儿夜里京城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小皇子们都在屋子里聊天。
胤祐在兄弟们当中,一直都是焦点人物,跟他聊天永远不缺话题,他只要一开口,就能牢牢地抓住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自从那天的事情过后,策棱像是对胤祐有一种雏鸟情节,因为来了这几天,也就胤祐跟他说话,所以他对胤祐有一种社交依赖感。
胤祐正趴在桌上跟策棱说着什么,后面的9阿哥叫他叫了好几声,胤祐也没答应。
9阿哥和十阿哥忽然围了过来,覆在胤祐耳边说了句什么。
胤祐瞪了两个弟弟一眼,低声斥责道:“别胡说,一边玩儿去。”
9阿哥和十阿哥拉着他:“没有胡说,七哥你闻不到吗?他身上都有味道。”
另一边十阿哥也说道:“你看他这么久都没换过衣服,头发也是一缕一缕的。”
胤祐一手一个,把他俩按到一边去:“闭嘴!”
个人卫生问题的确也是个问题,但是胤祐跟着康熙去过好多次草原,他明白在草原上水是很稀缺的资源,游牧民族都住在蒙古包里,洗澡也不方便。
这是生活环境养成的生活习惯,满人的祖先还是狩猎民族,天天在山野间打猎捕鱼,也不见得有多讲究个人卫生。
胤祐又转头去看策棱,发现对方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书桌前,在很认真的研究几个汉字。
突然想起来,兄弟们平时都说的是满文,策棱听不懂。
可是现在听不懂,不等于以后也听不懂,他一直在上书房读书,总不能和大家一直都零交流吧。
其实胤祐也看得出来,五哥、六哥和八弟还有保泰也不乐意和他一起玩,只不过,他们年龄大一些,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
总有一天,策棱会学会满文和汉文,也会明白,大家疏远他的原因。
策棱虽然都读了好几天的书,还没有融入到上书房的环境中,他也没个伴读和哈哈珠子什么的,每天独来独往,放了学还得走很远的路出宫回府。
这天,他们依旧去景山学习骑射,到了马背上,策棱就仿佛回到了自己位于大草原的家乡,一夹马肚子,嘴里发出吆喝,马儿就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从人群之中冲了出去。
那匹马是御马监刚为他准备的,谙达本来还想让他熟悉熟悉,哪知道,人家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对于马的习性了如指掌。
就算策棱骑着一匹并不熟悉的马,骑术也远超其他几位皇子。
关键人家不仅骑马厉害,人家射箭也厉害。在高速移动的马背上,双手离开缰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眨眼间就连续射出好几支箭,且每一支箭都能射中不同箭靶的靶心。
皇子们看得目瞪口呆,就算是已经不和他们一起学习的大哥,也没有这样的骑射功夫。
胤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成吉思汗的后代,厉害呀!”
策棱笑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噶尔丹来攻打我们那年,我还不满9岁,就跟着我的祖父上战场了。”
胤祐皱眉,怎么人家不到八岁就可以跟着祖父去打仗,他都快十岁了,去战场旁边溜一圈,回来个个都数落他,还被罚在太庙跪了一晚。
胤祐一直有个疑问:“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几年前生我弟弟的时候去世了,我的父亲带领族人抗击准噶尔大军,被噶尔丹射杀了。”
“……”
胤祐这才明白,不是人家八岁多就勇猛无匹,能够上阵杀敌。
是因为部落里的壮年男子都已经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未成年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们没有办法,必须跨上战马,拿上武器,去保卫自己的族人和家园。
胤祐又想起了他们的十万大军,想起了在战场上瑟瑟发抖,临阵脱逃的色格印,想起了他的郭罗玛法和叔公已经五六十岁,还要亲自上阵,想起他皇叔最后的错误决策,导致乌兰布通之战虽然最后宣布胜利,但他们的伤亡远比准噶尔更加惨重,关键还让噶尔丹成功逃脱。
满人才入关短短几十年,他们曾经锐不可当的八旗精兵已经沦落至此,若不引起重视,迟早有一天,噶尔丹必将卷土重来,继续侵扰大清边境。
大家虽然不太能看得上这个从草原来的男孩子,但是对于他在骑射方面展现出来的,远超其他人的能力还是表达了赞叹,纷纷为他鼓掌。
八阿哥赞叹道:“果然是吃牛羊肉,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
胤祐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而后又听到9阿哥对十阿哥说道:“咱们要是不读书,天天骑马射箭,也能这么厉害吧。”
十阿哥憨憨的笑了笑:“我巴不得不读书,天天骑马射箭呢。”
胤祐走到他俩中间,一边搂过一个人的肩膀:“昨天的数学作业做得怎么样了,二元一次方程会解了吗?”
“……”
不读书是不可能的,就算不练骑射也不可能不读书。
打天下可以靠骑射功夫,治理天下只能靠多读书。
胤祐回去想了半天,直到听说康熙向草原诸部下了诏书,为加强长城以北的边防和对喀尔喀蒙古的管理,召集蒙古各部贵族明年在多伦诺尔进行会盟。
康熙要亲自主持这次蒙古克图王公大会。包括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等诸部也要参加,其中自然也有策棱的祖父。
康熙收留策棱祖孙三人以及他们的残部,赐宅邸,让策棱入内廷读书。当然不可能是单纯做好事。
就算他们的故土被噶尔丹占领,但他们依旧是部族首领,在蒙古诸部有一定的威望。
他们和噶尔丹势必还有一战,策棱背负着灭族的仇恨,也一定会随军出征。
或许有一天他会回到自己的故土,成为部落首领,或许还会迎娶自己的某一位姐姐或者妹妹。
天气越来越冷了,连着下了好几天雪,胤祐看策棱耳朵和手都已经冻得通红,还得走到宫门口才能乘坐马车回家。
于是,他便向对方提议:“要不,你别回去了,到我的院子里去住吧,我那儿有空的房间。”
策棱摇了摇头:“我不回去,爷爷和弟弟会担心的。”
胤祐叹了口气:“难不成真是把你送进宫来做质子,一天不回去就担心我们害了你?”
\”质子?\”策棱拧眉,以他的汉语水平显然还没学到这个词,“那是什么?”
“那是……”胤祐一拍自己脑门,“管他是什么呢?我让人出宫去给你爷爷传话,说七阿哥留你下来住一晚,总行了吧。”
他这么热情好客,策棱人有些木讷,是个闷葫芦,时常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胤祐以为他傻,其实人家并不傻,其他兄弟有时候玩心大起,想要捉弄他一下,策棱却一点也不上当。
只有胤祐跟他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那……那好吧。”
胤祐把他留下来,是想哄着他,干一件或许他并不愿意的事情。
但一开始,胤祐并没有说。
两个人回到阿哥所,胤祐那个小院。策棱好奇的打量四周,有太监正在干活,各自忙碌着。大家看到七阿哥回来,纷纷迎上前,有人给他掀帘子,有人给他沏茶,上点心……
策棱想起了在草原的日子,虽说他是部落首领的孙子,其他人也对他颇为尊重,但却没有人整天围着他,这么照顾他。
胤祐让赵诚过来,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赵诚领命去了。
胤祐拿出荷包里的一棵狼牙放在策棱眼前展示:“这是我在草原上的一个朋友送我的,算起来,他算是我的远房表哥,现在是我的大姐夫啦。”
策棱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那颗狼牙,点了点头肯定道:“能斩杀狼群,拔下狼牙那一定是一位蒙古勇士。这是他的战利品,他肯送给你就说明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胤祐把狼牙收起来:“那是自然,我还送了他一个银质的不倒翁,那可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不过他好像更喜欢《李太白集》,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汉语说得怎么样。”
策棱安静的听他说话,里面有好多新鲜词汇,他听不懂,但是他能感受到,胤祐和这位朋友的关系很好。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也能捕杀狼群,把狼牙送给你。”
“额……”胤祐挠了挠头,“我要那么多狼牙做什么?”
“……”
策棱低下头,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原来七阿哥不喜欢狼牙,他只是喜欢他的朋友。
这时候,赵诚挑帘子进来,他后面跟着四名太监,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东西。
赵诚先把两个茶盏放在胤祐和策棱跟前,又把几个碟子放在桌上,这才退到一旁。
策棱看着桌上的东西,有炒米、乌日莫、酸□□、风干牛肉。揭开茶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蒙古奶茶。
半大的小子,正是能吃下一头牛的年纪。两个人风卷残云,不过多会儿就把桌上的蒙古美食吃进了肚子里。
兴许是炭火烧得太足了,胤祐脱掉夹袄,只穿着一件雪白的单衣。
他是个长得十分白净秀气的小皇子,粉雕玉琢的,看着漂亮。
小的时候因为脸圆圆的还有点胖,走起路来像一颗雪团子在地上滚。
现在长大了,抽了条也结实了,但仍旧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一颗修竹又像一柄宝剑,反正不是来自草原的策棱见过的男孩子类型。
胤祐转过头来问他:“你不热吗?”
策棱点了点头:“有点。”
胤祐说:“那就把衣服脱掉吧。”
策棱摇了摇头,他穿着草原上的皮袄,虽然不那么精致漂亮,但是抗冻,耐操,在草地上摔来摔去也莫不坏。
“策棱,”胤祐坐下来看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换上我们的衣服?”
策棱摇了摇头:“我不换。”
“为什么?”
“我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我是草原的儿郎,总有一日要回到草原上去的。”
“是,”胤祐点点头,“可那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回去的,你还得在京城住很久呢。”
策棱低下头不说话。
胤祐继续说道:“你换上我们的衣服,跟我们一起读书,咱们就是朋友了。”
策棱问他:“现在不是吗?”
“是,现在也是。”胤祐咬了咬下唇,斟酌措辞,“我的意思是,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融入我们,我的兄弟们,大家以后还要一起相处好久,你也不能一直都不和大家交流吧。”
“我换上你们的衣服就能融入你们了吗?”
胤祐低下头,沉默了。
那倒也不一定,就算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不是都能玩到一起。
策棱忽然问道:“如果我坚持穿自己的衣服,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
“会,当然会!”
“……”
第二天,胤祐回承乾宫去给皇贵妃请安,小家伙坐在桌前,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皇贵妃伸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就跟逗小狗似的:“怎么了,有心事啊?”
胤祐把策棱的事情跟她大致说了一遍:“你看,兄弟们都觉得他和咱们格格不入,又不洗澡,身上总有一股味道,不愿意跟他一起玩。可是,咱们坐在一个屋子里读书,不能总这样吧。”
皇贵妃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怎么那么操心啊?人与人的相处不就是这样吗,合则聚,不合则散。你们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生活习惯也大有不同,目前连语言都不通,怎么能勉强玩到一起去?”
说完了之后,皇贵妃才意识到,她和儿子其实是在讨论两个话题,她差点被儿子带沟里去。
“小七,如果你只是希望你的朋友能注意个人卫生,那我觉得你可以侧面跟他提一下,毕竟注意个人卫生是为了身体健康。”
“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对方穿上你们的衣服,现在那样生活,来讨好和融入你们的环境,那我觉得你应该尊重他的个人意愿,你觉得呢?”
“……”
胤祐没说话,坐在那里想了想:“我觉得你说得对。可是我怎么侧面跟他提,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皇贵妃笑道:“那你就用你的行动来改变他,从一些小时开始。”
胤祐把额娘的话记在心里,每天中午,他都和策棱一起用午膳,饭钱带着对方去洗手。
“我额娘说了,病从口入,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的。”
只要一下雪,他就邀请策棱去他的阿哥所居住。大清早练完肩,他必定要回房间沐浴更衣。
“出了汗,就一定要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样才舒服,还不会生病。”
没过几天,他就发现策棱换了身新的袍子,并且每隔几日就会换新的,头发也不再那么一缕一缕的,而是清清爽爽的束在脑后。
不过他皮肤黝黑,胤祐倒是看不出来洗澡了没有,不过倒是闻不到什么味道了。
胤祐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自己要是有头发,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长了,有时候胤祐没注意抓着点心往嘴里送,反倒是策棱会提醒他:“七阿哥,你没洗手。”
“……”
胤祐尴尬的笑了笑:“我忘了。”
“病从口入,你说的。”
“额……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策棱皱眉,抽走他手里的点心:“不行,先洗手!”
“……”
十一月的时候,从大阿哥府上传来喜讯,大福晋生了个小格格。
康熙升级当祖父了,还挺高兴,给了大阿哥一些赏赐,又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太皇太后,今年过年就是五世同堂了,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风轻云淡的过去了,惠妃这个做祖母的没有见过皇上一面,也没有得到皇上一点恩赏,甚至一句话都没有。
惠妃显得既高兴,又不那么高兴。催促大阿哥加把劲儿,趁着太子还没有大婚,毓庆宫也没个侍妾,抓紧时间,明年再给皇上生个皇长孙。
大阿哥表面点头称是,根本就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自从乌兰布通之战过后,现在皇父对他更是看重,交给他好些差事。尤其是明年的蒙古各部会盟,皇上让他去协助办理。
这么重要的事情,皇父都交给了他,他哪里还有工夫去想别的。
胤祐生日那天,他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生日礼物。
康熙来到承乾宫的时候,胤祐正在和皇贵妃一起做点心。听到皇上过来了,母子俩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情,来到前院迎驾。
康熙上下打量了一眼儿子,笑着对皇贵妃说道:“以前还担心他长不高,现在你瞧,也没比别人矮。”
小家伙比划了一下:“我以后要长到阿玛那么高!”
康熙听到儿子的话哈哈大笑:“看看你大哥,现在不就比阿玛还高了。”
根据皇贵妃推算,康熙的身高在176厘米左右,放在几百年后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已经是远超男性平均身高了。
大阿哥是个习武之人,从小锻炼得好,长得自然也快。
胤祐也跟着傅先生练了好几年剑法,这几年身高窜得很快。以前他还没有八阿哥高,更别说和比他大了将近一岁的五阿哥比。
现在几个孩子站在一起,反而胤祐是最高的那个。
康熙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你擅自跑到前线的事情虽然该罚,让你在太庙跪了一晚,你也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裕亲王和佟国维都夸你观察细致入微,又善于思考,善加培养,将来一定是个军事奇才。”
这个夸奖胤祐特别爱听,一脸“他们说得没错”的得意神情:“我就说,我一定会是大清最勇猛的巴图鲁!”
小家伙举起胳膊,向阿玛和额娘展示他手臂上的肌肉。
康熙继续说道:“所以朕打算给你再请一位师傅,专门教你兵法。”
“啊?”又找了个师傅就说明又要多上一门口,“可是我已经有好多师傅了。”
“这个可不一样,这是一位真正上过战场,胜战连连的将军。”
这么一说,便勾起了胤祐的兴趣,他本来前些时候还正在苦恼此事,傅先生只能叫他兵法,没有实战经验。阿玛竟然真的给他找了位大将军做他的老师。
小家伙迫不及待的问道:“是谁呀?”
“他就是河西四汉将之首的靖逆侯张勇。”
小家伙一脸茫然:“没听说过。”
康熙哼笑一声:“你当然没听说过。他在几年前就已经告病辞官,朕将他留在了京师。想来想去,找人教你打仗,他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胤祐高兴极了,立刻躬身抱拳:“儿臣谢阿玛恩典。”
皇贵妃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一只手搭在儿子肩头,不动声色的将他往自己身旁带了带。
他儿子才十岁,亲爹竟然要找个老师来叫他如何领兵打仗?
关键这又不是什么和平年代,十多年来已经打了好几场仗了,大概率过两年还要打。
她有点体会到惠妃当时的心情了,当妈的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上战场。
就算知道,以他们的身份或许就只要坐在大帐内指挥,不必亲自上前线。
可是以他儿子这性子,小小年纪就敢只身跑去前线,真当了将军,那也必定是身先士卒那个。
可是,看着儿子那么兴奋,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当初是怎么安慰惠妃的?这是身为皇子的义务和责任,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去保家卫国。
这时候,胤祐已经和他阿玛聊开了,并且聊的就是乌兰布通那场战役。
小家伙目睹了整个战事,向他阿玛分析道:“咱们的八旗精兵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
这话戳到了帝王的痛点,康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贵妃赶紧阻止儿子:“小七!”
康熙却冷声道:“让他说。”
“《论语-子路篇说》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准噶尔的大军比咱们更加训练有素,更加勇猛,经验也更为丰富。咱们这次能战胜他们,是因为人多,火器充足,粮草补给更快。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准噶尔有沙俄的支持,虽然俄国人没有明着站出来派出军队增援,背地里煽风点火出售武器。
确实,就如胤祐说的那样,等准噶尔回去养精蓄锐,下一次再打起来,结局如何可就说不定了。
“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他们有俄国人制造的滑膛枪,咱们也不是没有刻意制造火器的人。咱们可以让戴梓大人回来,继续研制威力更大的火器,然后组建一支军队,专程训练他们使用火器和破解对方的防御工事。”
“倒是骑射,反而没有那么重要。大家都有射程更远的枪和大炮,谁还射箭?”
康熙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火器为了更大,射程更远,只要又足够的弹药,谁还拿弓箭射。
不久之后,他就把戴梓召了回来,安排在养心殿的造办处,继续研制火器。
而后,又从八旗兵中抽调精锐,组建火器营。
而后又下令兵部,加强对士兵的操练,以及各将领的军事技能学习,并且加入考核制度。
管他什么宗室皇亲、满洲贵族,考核不通过就撤职去挡士兵。
今年康熙带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畅春园过的年。那里的窗户都换成了胤祐说的平板玻璃,白天关着窗阳光也能照射进来,十分暖和,适合冬天居住。
来到畅春园第一天,胤祐就跑到他的玻璃房子去看了,橘树上已经结了好多果子,红彤彤的,像小灯笼一样。
胤祐垫着脚摘下一个,迫不及待的剥开橘皮尝了尝:“哇!这个好吃,就跟南方进贡来的一个味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花匠笑道:“回七阿哥,这已经不是原来那颗橘树了。”
“啊?”
“这是奴才经过培育和嫁接之后的新品种,再加上充足的阳光,玻璃房保暖,所以有了这样的新品种。”
胤祐点点头:“干得不错,你再种点别的。就杨贵妃特别爱吃那个……荔枝。”
花匠为难道:“这个真的种不了,奴才都没见过。”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胤祐笑了笑,“我也没吃过,有机会一定得尝尝。”
“那就改种甘蔗吧。”
他命人把树上的橘子全都摘下来,自己亲自送去了凝春堂。
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乌库玛嬷,乌库玛嬷!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太皇太后一看就乐了:“这不就是橘子吗?”
“这可是我专程给你种的橘子,终于能吃了!”
苏麻喇姑听到这话,从屋子另一头走过来:“哟,这还真的在京城种出橘子来了。”
胤祐剥了一个,一瓣一瓣送到乌库玛嬷的嘴边:“甜吗?”
“甜,可甜了。”太皇太后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这口橘子总算吃上了。苏茉儿,你也尝尝,味道还真不错。”
胤祐又赶紧给苏麻喇姑剥了一个。
这时候,康熙从门外进来,先给皇祖母请安。又看到他们其乐融融的品尝橘子,好奇道:“这是哪里进宫来的?让皇祖母吃得如此开怀。”
苏麻喇姑笑道:“回皇上,这是七阿哥亲自种的。”
康熙不等儿子开口,自己动手要拿:“那朕也得尝尝。”
“等一下!”胤祐抱着篮子退后一步,“我有个问题,阿玛回答了才能吃。”
康熙白他一眼:“吃你个橘子还得回答你问题,说吧!”
“上次你说要给我请个师傅,教我行军打仗,师傅什么时候来呀?”
“急什么,你总得让人家过个年吧。开年之后再说!”
胤祐想想,阿玛说得也对,大过年的,上书房都要停课了,师傅也得过年。
他又重新把篮子放在桌上:“阿玛你吃吧。”
这次康熙却不动手了,用下巴点了点:“你给阿玛剥一个。”
胤祐拿了个橘子,三两下把皮剥了,还没等他阿玛再次开口,小家伙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取下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阿玛,张嘴!”
大抵儿子亲手喂的橘子是要甜一些,康熙觉得这味道比南方进贡来的蜜桔还要好吃。
除夕这天晚上,吃过年夜饭之后,康熙陪着皇祖母在戏楼里听戏。
胤祐和兄弟姐妹们在湖边放烟花,他觉得一个一个点太慢了,让太监把好几根烟花困在一起,点燃一个,其他的也跟着窜上空中。
绚丽的花火瞬间绽开,倒映在湖面上显得更加明亮,将整个天空照得如白昼一般。
身后几个小阿哥小公主拍着手叫:“七哥好厉害,这个烟花好漂亮,再来一个!”
得到了弟弟妹妹的赞扬,胤祐更是得意,又连着放了好几个。
搞得别的兄弟都对他有意见,五阿哥皱着眉:“小七,你这样很快就把烟花放完了,咱们还放什么?”
“就是,我还没放两个呢,都让七哥一个人放完了。”
“还有我,我一个都没放呢。”
兄弟们齐心协力,将胤祐从湖边哄了回去,让他站在姐妹堆里,看其他人放。
五公主自小就最喜欢他七哥,站在他身旁,挽着他的胳膊问道:“七哥,咱们来玩飞花令吧。”
胤祐好久没有玩过飞花令了,他记得那还是小时候,容若为了教他背诗词,哄着他玩的游戏。
可是,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哪里玩得过满清第一才子,每次他输了,都是曹寅帮他受罚。
彼时,纳兰和曹寅都只是康熙身边的銮仪卫,他时常跑去乾清宫,他们有大把时间陪着他,教他背诗词。
现在一个在礼部,一个在内务府,各自都有自己的差事,一个比一个忙碌,他都已经记不起来,上次见到这两人是什么时候了。
“七哥,七哥!”五公主摇晃着他的胳膊,“你究竟玩不玩?”
胤祐回过神来看她一眼,笑道:“烟花已作青春意,霜雪偏寻病客须。”
“其奈风情债负,烟花部、不免差排。”
“归去嵩山道,烟花覆青草。”
“过眼烟花空似锦,到头富贵总成尘。”
胤祐又说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五公主捶他:“哪有‘烟花’二字?”
胤祐差异道:“没有‘烟花’二字,说的就不是烟花了吗?”
五公主嘟着嘴:“我不管,反正没有‘烟花’二字就是你输了,你得受罚。”
胤祐看出来,就是她想不出来,在这儿无理取闹:“好好好,我受罚,你说吧,要怎么罚我?”
五公主眼珠子转了转:“那就罚你翻跟头。”
“我又不是猴儿,你想看翻跟头,去戏楼里看去,那儿正在大闹天宫呢。”
五公主不依不饶,过来拿小拳拳锤他胸口,胤祐足尖一点,跳出去一丈开外,五公主又追上去,偏偏抓不着他。
两个人闹了半晌,忽然一只手拽了一下胤祐的衣袍:“小七!”
胤祐回过头来,看到拽他的人是四公主。
四公主朝他努了努下巴,让他看那边。
胤祐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发现二公主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过年的,她怎么一副哀怨的神情?
胤祐转过头来问四公主:“二姐姐怎么了?”
四公主拉着他一同走过去,两个人一人一边,坐在二公主身旁。
胤祐惊讶道:“二姐姐你哭啦!”
二公主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没事。”
“没事你哭什么?”
二公主把头转到一边:“过年高兴不行啊?”
胤祐忽然想到一个词:“喜极而泣?年不是每年都有的过,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四公主扶额,心说:“你个傻子,快闭嘴吧。”
二公主却说:“这是我和大家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
胤祐这才恍然大悟,其实二公主就比大阿哥小一岁,大阿哥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二公主也到来了该嫁人的年纪。
他忽然又想起来,刚才家宴上,阿玛说年后就册封二姐姐为和硕荣宪公主,上次大姐姐也是去蒙古之前,册封为和硕纯禧公主。
胤祐问道:“你是要嫁去蒙古?”
二公主点了点头,眼圈一红又要哭了。
四公主说:“身在皇家,这就是咱们的宿命。”
身在皇家,若是男儿即便不能继承皇位,也能封个郡王亲王,舒舒服服的当个闲散王爷。
若是女儿,受封之日便是远嫁之时,父兄倒是三年两年能见上一面。
母亲和姐妹却是再难相见。
一束烟花冲上夜空,“啪”的一声爆裂开来,刹那绚烂过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胤祐正要安慰二姐姐两句,却听四姐姐说道:“嫁去哪里是咱们的命,做不了主的,可活成什么样,却要自己说了才算。”
胤祐转头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了一岁多的姐姐,他还记得熹姑姑出宫那一年,四姐姐捧着他的脸,对他说:“宫墙内的女子不是想做娘娘,就是想走出这道宫门,熹姑姑得偿所愿,你该为她高兴才是。”
他一直都知道,四姐姐自小与别的姐妹不同,她是个有主意的人,甚至比兄弟们更有主意。
过完年之后,皇子们又要开始到无逸斋上课。
胤祐从未如此期待过开学,因为他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师傅,这位师傅是个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然而,当这位大将军走进他的承露轩时,胤祐却吃了一惊。
想跑去澹宁居问问阿玛,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大将军师傅一点也不一样啊!
这可太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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