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住处
朝云做完了文版的抄本,跑到入芸阁,却看见了空空的院子,才想起姐姐已经嫁人了。
她推开重重的院门,站在曾和姐姐一块儿看月亮的地方,踩着树的影子。
前几日姐姐回门时,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她和姐姐也一起踩影子。树的影子没怎么变化,她的影子倒是长了。
朝烟的书房没有上锁,有小厮隔几日过来洒扫清理。朝云推门进去,看见架子上那些姐姐没有带走的书。
姐姐的书很多。许多都是从前哥哥的书,哥哥去做官了,这些书便搬来了入芸阁。如今姐姐也走了,她便效仿当初“盗书”的姐姐,也把这些留下的,一趟趟往自己那里搬。
雁飞与雪满要来帮忙,她还是自己动的手。虽说到了年底,天也冷,可她走动着走动着,额头竟然也有汗下来。韩婆婆赶紧给她擦拭了,免得她受了风着凉。
朝云甩甩累了的胳膊:“不必了。”
白草煮好了药,端过来,朝云一口便要吞。
韩婆婆拦不及,滚烫的药已经入了口,被朝云吐出来。
“烫!烫!”韩婆婆着急起来,招呼人去找冰来。
朝云伸着舌头,感觉整张嘴里都麻麻的。已经入冬了,冰没那么好找,而手头的茶水又都是温热的,也凉不了嘴,朝云愣是生生痛了一阵。
厨房里找来了点凉水,先润个嘴。
孟婆婆又数落白草:“刚煮完的药,能这样就端上来嘛!”
朝云舌头刺痛,但还是要说:“怪我,婆婆别怪她。”
十一月,西夏军大举侵入延州保安军一带,消息传入东京,朝野哗然。
元昊派出三万铁骑,围了承平寨。
这是在逼官家出兵,若官家再不出兵,这大宋领土便要拱手送人了。
朝云的舌头先前被烫,几日都不高兴说话,此时才好,便拍着书桌而起,气忿道:“这还不出兵,就等着元昊杀到东京来,把宫城撞破吧!”
韩婆婆来捂她:“姐儿,好姐儿,可不敢胡说啊!”
雪满上街听消息去了,邸报也没出来,她还在御街上竖着耳朵呢。朝云便在书房里等着,等到天色落暗,看见雪满回来了。
“姐儿,消息是没听着,却瞧见几匹快马飞到宫城里去了。”
“那该是承平寨急报!”朝云判定,“承平寨日危!我若是官家,便是御驾亲征,也就这样去了!”
韩婆婆又慌忙拦着她:“姐儿!”
延州,承平寨。
敌军大军压境,军民人心惶惶。
将领官在上点兵,点到了个叫做“狄青”的人。
点兵台下乌压压的几千号人,狄青“赫”地站了出来。
将领官问道:“你便是那个说有破敌良策的都巡檢司指使,狄青?”
“正是下官!”狄青身壮如虎,声如洪雷。只是脸上有一排刺青,是年少时入了牢狱刺配刻上的。
偏将不解:“你一个配军,能有什么良策?”
狄青抱了抱剑,道:“并非良策,只是能破敌。”
十一月末,西北,总算起了大战事。
边疆战报一日日送入京城,都人总算知道了官家的心思——这场仗,得打!
若没有官家的授意,沙场之上,根本不会见大宋的官兵。
而大宋的官兵既和元昊有了交战,那便是官家已经点了头的。
何况,这战报送来,又是那样的得体。
交战第五日,鄜州前部军赶到。部署官许怀德率三千劲旅自外而内突围,打散西夏阵型。狄青自内而外率承平寨部众攻去,与许怀德互为呼应。西夏军重新布阵之时,许怀德飞箭射杀西夏主将,乱贼军心。
正当此时,鄜延两州的钤辖官卢守勤,带着鄜州大军奔袭而来,大破敌围,西夏军溃逃。
敌军披靡,宋军士气高涨,环庆钤辖官高继隆也发兵北上,攻破西夏后桥寨,收复吴家寨等失地。
朝云听到胜况,总算出了口气。
但又追问雪满道:“封赏的那些将军、将领之中,有没有个叫做孙全彬的人?”
雪满摇摇头:“没听见这名字。”
朝云撇撇嘴坐下了。
不是说会去打仗的吗?怎么没去?
不过也不要紧,总之,我大宋是胜了的。
她高兴,喝菊花水也高兴。
一整个腊月,朝云都过得开怀。
朝廷常常大封文官,这个升官,那个升品,赏赐一大堆,可却许多年未曾有大封武将的时候。如今保安军一战大胜赵元昊,官家总算颁布了旨意,将此役有功之人统统封赏了一遍。
卢守勤封了个左骐骥使,郑从政封内殿崇班,许怀德官职不变,功劳荫封给了自己的亡母和发妻,而封赏最丰的,该是连升四级,直接提拔为右班殿直的狄青。
狄青功劳最大,封赏自然也最大。
这个名字,自此也入了朝云的耳朵。
偶尔提起本朝能打仗的将领官,朝云便会想到他。
今年天象怪异,日日阴沉,却日日不落雪。
王娘子本备好了落雪宴要用的笺子,却没有能用它的机会。
朝云倒是乐得巧,不落雪,家里就不必请客人开宴。难得有个安静些的年,她好自己沉在书房里头,无人会来打搅她。
她看了会儿话本,嫌这些都看过了,翻看着朝烟留下来的书册,看到了本封皮格外鲜亮的册子。
大字写着“封荫实录”,翻一翻,里头记的都是李家历代上上下下的主母、宗妇们得封诰命的记录,记了哪年哪月宣旨,谁来宣的旨,封了个什么,又追封过什么。
想来这样的册子不该在书房里,应该摆去家祠之中。朝烟出嫁前,府上收拾她的嫁妆,为了找她一口说定要带去的东西,把各个院子都翻乱了。这册子也不知怎的就长了脚,落在朝烟的书房里了,又被朝云拿到。
她翻到祖母和母亲在的那几页,看到了姐姐的那一手好真书,有些羡慕,心想着:怎的我的字就练不好呢?
她明明是读过书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们读得都多,可是这一手字,真是没人比她更差了。
就连有些蠢笨愚钝的嫂嫂王娘子,那字至少还拿得出手,不像她。
学学姐姐的字吧,她又翻了一页。
看见了祖母去岁追封诰命时的那一条。本没什么不寻常的,可朝烟看见了那条之中,写在最后的宣旨人的名字——中贵人,孙全彬。时任内侍押班。
她暗暗一笑,用手轻轻触他的名字。
交年夜,一家吃过了饭。
打夜胡的妇人们三两一队,一家一家的敲门。王娘子一视同仁,但凡来的,都给了饭与一小块肉,再加一吊铜板,叫她们都能去过个好年。
朝云单独找了趟姜五娘,跟她坐在一块儿,问着她:“五娘,你可知道孙全彬的住处么?”
姜五娘皱着眉:“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也就问问。”
姜五娘板起了脸:“他与你又没什么干系!”
“有干系的。我与他,算是友人。”
“他是内臣,你是御史中丞嫡女,算什么友人!”
“…”朝云默然许久,开口道:“我求你了。五娘,求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打算做什么呢?”
朝云撇撇嘴:“不做什么,我不过想知道罢了。”
姜五娘最终还是心软,朝云说了“求”字,她也只能告诉她:“在梁门外。出梁门半里,拐进个猫儿巷,第一扇门便是他家。”
“多谢!”朝云诚切。
年二十九,朝烟与许衷回李家来,用个午膳,也送来了年礼。
王娘子早早便在府外等着朝烟回来了,远远看见马车过来,叫人赶紧去摆凳子。
再次见到朝烟,她已不是在家里做姑娘时的模样了。
额发梳了上去,头上的金钗银簪多了许多,腰上系着玉佩,脚上的鞋与许衷的靴一样,都有宝石点尖。身上一件狐裘大袄,更显出富气来。
从前朝烟出门,都要带个手炉。与许衷成亲之后,只消抓着他的手就行了。
缓缓下车时,王娘子瞧见朝烟面色红润,心里便也高兴。毕竟是李莫惜的亲妹妹,于她而言,也是最亲近的家人。家人过得好,她自然心里愉悦。
何况后头跟着满满两车的节礼,也能看出朝烟在许家过得不差。许家人,至少是看重朝烟的。
许衷和朝烟一起拜见王娘子,王娘子抓着朝烟的手,带着她进门去。
朝云便在门里,听见外头的动静,出来一看,瞧见了许久没见面了的姐姐。
“云儿!”朝烟忽而笑了。
她想放开王娘子的手,去拉住朝云,无奈王娘子笑咪咪地抓紧了她,没瞧出她的意思,还是拉着她往里走着。
到了内堂才晓得王娘子为何这般急切:原来是她今日请到了东鸡儿巷的郭厨来做了一桌好席面,生怕朝烟少吃几口,赶紧拉着朝烟过来入席。
一桌子菜确实好,开胃的有枣圈、桃圈和河阳查子,酸甜可口,入喉生津。羹汤数份,各按了几人口味做的,朝烟的是三脆羹,朝云的是新法鹌子羹。肉也数种,蛤蜊、白肉、乳炊羊都有,朝云吃得停不了箸。
席上,王娘子还赞:“这郭厨名不虚传。我们府上,也就随二娘去了许家的孙四娘的手艺与他相当。”
朝烟看了眼许衷,笑道:“孙四娘如今也不在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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