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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草帖


崇庆公主的满月会不如福康公主那样盛大,但总也算是宫中盛会。

        来得人多,说的话也杂。从东讲到西,又说起了官家表弟李璋的事。

        一位娘子道:“说是与今年哪个新榜进士的胞妹定了亲了。”

        朝烟拨拨自己的袖子,想着:幸而是与别人定下了,不然还要来纠缠我。

        不过又转念一想,李璋当初那么勤恳地跑来,一次次说要娶她,此时不也是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吗?可见口头说说终也就是口头说说,实则是做不到的。

        那么许衷呢?

        他与她说的那些话,是口头说说,还是能做到的?

        袖子上有小绣花,被她一点点拨出了线头,一扯,绣花便散了。

        正好有一圈小毛线能揉在手里玩,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也不再听身边的娘子们、夫人们在说什么。

        许衷会做到的。

        她把揉成球的线团拉扯开,又成了一条软又褶的长线。

        左边袖子的绣花扯下来了,看看右边袖子上的绣花,便越看越不得眼,她又费劲把那一朵也扯下来。

        手里的线实在太多,玩着玩着就掉了,被朝云捡去。

        “?”她拿着一条红线,眨巴眼睛看着姐姐。

        朝烟笑道:“要玩便给你了。”

        朝云点点头,把小红线缠在了自己指头上当作扳指。

        等入宫之事毕了,又过去了三日,李诀得了休沐的闲,到了入芸阁,才和朝烟讲起了许衷来提亲的事。

        他讲时小心翼翼,生怕女儿听了会不快。

        毕竟女儿的心气他是知道的,连朝中武将也看不上的人,如何会同意嫁给一个市井商人呢?若非许衷对她有救命之恩,李诀压根都不会来说一下。

        讲到最后,他还加一句:“放心,爹爹不会叫你受委屈的。等他下次来,一定回绝了他。”

        哪里想得到,这傻女儿竟然忽而又哭起来,啜泣:“爹爹,可他救了我的命!他既然说要娶我……我又怎么好绝情推辞呢!”

        李诀还以为女儿是久处书林,被那些书里报答救命恩情的话蒙了脑子,一时不知该驳斥,还是该慰藉。

        朝烟泪珠子滚落,砸得他心里疼。

        “若是,那日,多给你派几个人就好了,也不必欠他这样一个恩情!”李诀默默道。

        尤其这许家可比李家富多了,寻常人家,李诀还能用银子做谢礼。但在许衷那里,银子哪里算东西呢?

        许衷的富,几无人可比拟。

        这样的巨商,怎的不与别的商户成亲,稳固自己家产,却偏偏瞧中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

        朝烟还是坚持:“父亲,有德必报之,千金耻为轻。许衷舍身救女儿之事,不仅仅我家人知道,如今姨母,与宫里诸位娘子也知道了。若是叫旁人知晓,我竟拒了自己恩公之亲事,便是要叫人耻笑我家毫无礼、义之道了……父亲,女儿不肖,不能为父亲分忧,可也不想让家里背负骂名。”

        李诀皱眉。

        魏国夫人知道此事不假,怎的女儿会说宫里的娘子们也知道了?

        是谁说给宫里娘子们听的?烟儿又是怎么知道宫里娘子们知道的事呢?

        此事大有说头。

        短短几日之内,朝烟与朝云只进宫过一次,便是崇庆公主满月会。下人们在宫里是不会乱说话的,去的也就是姐妹两个,还有魏国夫人。

        朝云从不多与人说话,那么把事情与娘子们说的,就只剩朝烟、魏国夫人了。二人之中,无论是谁说,都证明此事并不寻常。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

        朝烟手里正搅着帕子。

        这是女儿心里有事时常有的举动,他养大了朝烟,不会不知道。

        朝烟心里的事是什么?

        李诀隐隐地猜到了。

        心里有所震动,可也不会显在面上。

        “有德必报之,千金耻为轻……”他重复着朝烟所言,“烟儿,若要报恩,即便他叫爹爹去给他牵马,爹爹也情愿。只是爹爹实在不情愿你如此低嫁。你姨母也不会同意的。”

        “姨母她同……”朝烟话说了一半,及时止住,叹一口气:“爹爹,他也不算太差,起码曾中过武举,也曾在官家跟前露过面。”

        她把话说成这样,李诀心里已如明镜。

        朝烟分明就是与许衷早就认识的!不知这遇到西夏细作之事,是不是有意安排。总之,朝烟要嫁给那许大官人,亦不仅仅是为报恩。

        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事,这两人竟绕了这么一大圈,还要来诓骗他这个父亲。

        不行,愈想愈气急。可不能在女儿面前冷脸,李诀匆匆说了声知道了,便起身走了。

        朝烟还想送爹爹出去,可李诀走得太急,她只看见了爹爹宽厚的背。

        小时候,她曾在那背上爬过。

        而许衷再次带着媒人上门时,见到的李诀,便是个从头到尾板着脸的李中丞了。

        媒人看着李中丞这样,便晓得此事成不了。奈何袖子里的银子分量十足,才厚着脸皮又说了一通。

        李诀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媒人说得口里发干时,他才讲:“那就起个草帖子吧。”

        媒人捧着茶盏,双眼都瞪大了。

        许衷安坐在一边,嘴角却勾起来了。

        “好!好!”媒人呆了一会儿,便转脸对许衷笑:“大官人,中丞发了话,大官人可要快去备好草帖子、细帖子,择良日送来呢!”

        李诀幽幽道:“草帖子送来了再说。草贴都还没看呢,不必急着准备细帖子。”

        “诶诶,是,是!”媒人满脸都笑出了褶子。

        她做媒人多年,也是近些年才穿上的紫褙子。做官宦、宫院的媒人生意,虽说讲的都是权贵人家,但权贵人家结亲不简单,十件婚事里五件是说不成的,三件是说成了,一家又反悔的,还有一件是她要挨骂声的。能说成的婚事少之又少,能到下细帖子的已算是有缘了。

        纵她如何想,也想不到这才几日,李中丞的口风便变了。

        若是李中丞死了心认定不嫁女儿,这许大官人只是一个商人,怎的央得动李诀说出这么句“下草帖子”呢?

        啊呀呀,这回挣得钱可要多了呢!

        媒人怎么想怎么高兴。

        待许衷与媒人出了门,李诀派罗江出去,再把许衷叫回李家来。

        他单独在外堂见了他。

        许衷看着李诀的脸色,猜也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不等李诀开口,他先作揖行礼。不是抱拳,因李诀是个文人。在文人面前,总要文气一些,也算讨他的好。

        李诀直接问道:“你求娶我女儿,出于何心?”

        许衷也爽快答道:“钟情之心。爱护之心。”

        “但愿如此。”

        李诀很想冷哼一声,终也忍住了。四书五经之中的涵养不叫他作出此举。

        眼光一刻不离开这个胆敢觊觎他女儿的竖子。

        生得是堂堂凛然,举手投足之间也无商人的市井气。又因练过武,身上有种淡然的侠气。偏偏说话还是文雅,叫人看不透这人。

        他本以为世间男子,要么一文到底,要么一武到底。若是文人,少年时就是一身书墨气,等中了进士做了官,书墨气便淡下去,反倒多了躁与傲。而武人,便是蛮横,便是热血填膺兵不离手。

        见了许衷,方知不是如此。

        他是什么人?他不懂。

        可他说的“钟情”“爱护”,却又那样恳切。

        李诀想疑,却不疑。

        而当两家过了草帖子,又下了序两家三代名讳、明各方服亲田产官职的细帖子后,这亲事总算才定了下来。

        梁氏在佛堂里看着李家送来的细帖,觉得头脑都发晕。

        看着李诀的名字在帖子上,后书一个“御史中丞”。又看生母一则,写的冯氏,后书“长安县君”,便是怎样爱自己儿子的梁氏,都觉得自己儿子实在是高攀。

        此前儿子说起要去李家提亲,梁氏满口都是同意,也由许衷自己去操持主张。可怎的,这么快,这亲事说定也就定下来了呢?

        似在梦里似的!

        梁氏给佛祖磕头,再三地谢佛祖把这样好的姻缘赐到自己家来。

        此刻的朝烟,则和姜五娘一道躺在自己书房的小榻上。

        “傻样,都笑了一个时辰了!”姜五娘推她。

        朝烟捧着红红的脸,又对姜五娘说:“真的成了!”

        “是,是,真的成了。光是这句,你也说了八百回了!”

        “嘿嘿……”朝烟打个滚:“五娘,亏了有你的主意,才有了今日!”

        “也亏了有我的主意,你才会被西夏人吓得魂都丢了。”

        朝烟笑着缩到姜五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道:“那,那不要紧了。今日许衷送来了细帖子,父亲看过,就叫人拿来给我了。你要看吗?”

        姜五娘勾唇:“我哪里用看,闭着眼睛都能报出来。”

        “哦!那就不给你看了。我方才才看时,可是十足下了大跳。他名下的田产,比我家的二十倍还多。更不用说铺子那些的了。你说,他每日操持着这么多产业,会不会很吃力?看他手下也没多少人,是不是这些都要他亲自去经营?那是不是挺累的?”

        “我看你替他操心得挺累呢!”姜五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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