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假形——火龙现
就在他们第三次重复回到这条街上时,队伍前方终于出了大事。
要是再不出事,估计这纸钱都快撒完了。
还是那两位女眷,竟然双双松了口气。
“又来了。”
“你为啥要说又?”
毫无征兆的,漆黑的棺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原是其中有位壮汉突然撒了手,其余人愣是怎么都抬不动。一时间,出殡队伍被迫停下,那孝子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像走剧本似的骂道:“你怎么搞得?连口棺材都抬不好,你这不是在咒我们死吗?!”
“我,我不知道啊,也没道理少我一个就抬不动吧?”壮汉摸着脑袋很是糊涂,怎么都想不明白腕口粗的麻绳说断就断了。
队伍后方哭丧的人接连停止了啜泣,稍年长者更是满脸惊恐,一时也不知该呵斥谁,只大喊道:“这是凶兆啊!赶紧就地埋葬!”
“可我们都还没出城呢!”
此话一出,滞留在街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看向四周,“是啊,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在这里?!”
队伍里一阵恐慌,有人因害怕想走,却被同伴扯回来,直吓得魂都飞了。
哦,本来就没有魂。
又是那两位女眷。一位说:“没救了。”另一位说:“果然是走不出这个圈子的。”
对于这二位看戏的态度,姜云清有点小小的敬佩,便走过来,道:“打扰了,我想问问,待会是会发生什么事吗?”
她们双双回头,一齐答道:“应该吧。”
“就差不多这个时候,棺材一掉,会有大火。”
“然后都得完。砰。”
显然二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竟然双双袖着手,与其他人相比,她俩真的格外淡定。
姜云清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然后,他们三人都同时跳了一下。
再确切点,是他们的脚底震了一下。
“来了。”
声声龙吟响彻云霄,震得他们连站都站不稳。那街道拐角处赫然伏着一只巨大的火龙,此龙色泽鲜艳,身躯延长,飘天的须发竟是由火焰化成。强劲的龙尾一扫,顷刻之间,身后建筑轰然倒塌;再一呼气,街道顿时毒獠虐焰,熊熊烈火直冲天际,势不可挡!
“快!快跑啊!”
出殡队伍乱作一团,逃得逃,喊得喊,姜云清已经记不得自己被多少人推搡,只看见一团团炽热的火球,正源源不断地朝街上砸来。火花四溅,映红了半边天,他们如同身处在熔炉,有人不小心跌入火海,竟是再也没能出来。
好熟悉的画面,记得多年前,也是有过这么一场大火的。
那他是不是,也该和周围人一样跑呢?
姜云清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他摘下白帽,解开丧服,向着呼风唤雨的火龙走去。偶尔头上飘来燃烧过后的灰烬,姜云清伸手接住一片,然后在手中捏碎。
“哥哥,你想做什么?”南初七一直跟在他身侧,明知道他要去哪,竟也没有拦。
姜云清看向伏在高楼上的恶龙,眼中尽是连火光都挡不住的杀气。他说:“我要灭了它的火。”
“好,”南初七毫不犹豫,“我陪你。”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没有人知道,为何鬼街会莫名出现这样一只浑身都是烈火的邪物。巨龙伏在高楼之上,它一声震耳的嘶吼,威力无边,直叫人望而却步。
姜云清唯一能够肯定的,这绝不是真正的龙,隐藏在烈火之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还有待查证。
他提了剑直朝着火龙而去,并不考虑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用的法器,仅凭肉身与火龙抗衡的下场如何,自然是螳臂当车,灰飞烟灭。
而他对于火龙,也不过是掌中玩物,甫一呼气,便能轻易逼退他。结果姜云清越挫越勇,火龙有些烦了,抬起利爪朝他拍来,他根本就躲不过。
砰!
情急之下,南初七突然抱住了他,两人滚作一旁,而被龙爪所袭之处,顿时塌了一块,扬起的砾石漫天,轰轰烈烈砸在二人身上,算是有惊无险。
火龙又是一爪,摔在地上的姜云清早已杀红了眼,什么都不顾,起身就要找邪物决斗,却是南初七直接将他压倒,不肯让他再去。
那本该一尘不染的白衣被他弄脏了,他便紧紧攥在手中,想要替姜云清擦净,反而还多了几道褶皱,更难看了。
“这火太大,我现在后悔了!”
在躲过火龙的攻击后,南初七毫不犹豫,用蛮力将人整个抱起,甚至还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姜云清想要挣脱,他就先把人的剑踢走,直断了他近乎疯狂的念头。
火势蔓延至二人身边,想要再走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南初七抱着拼一把的决心,就在滚烫的火球即将砸在他们头上时,半拖半拽着姜云清摸向了最近的物什。
随着身后愈来愈热,甚至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火焰贴肤的痛楚。南初七只心想,是生是死,全凭造化了。
轰——
火焰似毒蛇的獠牙,扑向他们最后所在的地方。
也就是这紧要关头,二人双双跌进夏长缨设下的瞬移咒,瞬间逃离了火海,闯入一家漆黑的店铺,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只听桌边花瓶摇摇晃晃的,咔嚓一声,碎了。
南初七索性摊开手脚,劫后余生的他觉得自己能够出现在这里很不真实,总有种想要跪下来感谢老天的冲动。
谢谢夏长缨,再生父母啊。
姜云清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一旁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抱着腿沉默。屋里太暗,南初七也看不清他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以后再想办法灭火吧,这次是不行了。”南初七缓了好半天才起身。
姜云清双手扶额,搭在膝盖上,心里有些烦躁。他刚才确实是情绪失控了,满脑子都想着火龙必须除,完全没有考虑身边人的感受。如果不是南初七,他们或许就死了。
他有时连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孰轻孰重,他根本就分不清。
姜云清总是事后才觉得很丢人,把头深深埋进胸前,巴不得所有人都不要来找他的好。
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也是没谁了。
南初七扯扯他的裤脚,“哥哥?”
姜云清没有回话。
因为太丢脸。
南初七慢慢挪到他身旁,轻声细语地说:“别难过了,是我说我要陪你的,我又不会怪你。”
偏偏姜云清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捂着脸闷闷地来了一句:“我并没有觉得难过。”
“是吗?那就好。”南初七曲起一腿,把头靠在墙上,颇有种看透世俗的感觉,轻飘飘地说:“正好,我也累了,那就坐一会。”
小屋里静悄悄的,又互相看不见彼此,唯有身旁的触感和对方的呼吸声是如此真实,令人心安。南初七没有说话,但他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姜云清,他一直都在。
“要不要考虑和我回玉雪城?”南初七打破了沉默。
姜云清从臂弯里抬起头,“那是什么地方?”
“三花庭的仙府。”南初七托腮望他,但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有些不太真切,“哥哥来三花庭做门客吧。”
姜云清甚感不解,“为什么突然想起和我说这个?”
南初七面上严肃,解释说:“我家宗主说了,遇见人才不可埋没,得早早收入门下才是。哥哥很好,宗主肯定喜欢。”
三花庭有多少前辈姜云清不是不知道,一半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另一半则是,他可是三清观的人啊。姜云清诚惶诚恐的,指着自己,“你要我叛变?”
南初七笑笑,“这有什么问题,我家和唐家关系好,四斤以前还去玉雪城听过学呢。”
其实仔细想想,两家宗门在取名方面确实有些相似,但,这也绝对不是姜云清跑去别家当门客的理由。
姜云清正色道:“谢谢好意。但是我看不妥。”
南初七摇头叹息,“这样啊,那真遗憾。”
不过比起邀请,姜云清还是更加好奇两家的关系些,便问他:“唐宗主,和尊主关系很好吗?”
他记得,三清观一直都不愿和其他宗门交好,结下了不少仇,此后就更少与外界来往了。几乎除了像仙谈会这样的活动,唐宗主才勉强露过面,其余时间一并称病推辞。而正是如此一家被孤立的宗门,三花庭又怎么会选择和唐宗主同一阵营呢?
姜云清确实搞不懂这些个宗主。
南初七想了想,“目前来看,应该还阔以。”
他说还可以,那就是相当不错了。姜云清认为,唐宗主能够以友相待的人,他自然也得意思意思。既然两家关系好,便没必要有太多的戒备。
姜云清将下巴抵在手臂上,叹了口气。
“或许,来鬼街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实在太冒险了。”
南初七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听到他这么一说,便扭过头,道:“不敢苟同。我倒觉得,此次经历还挺有意思的。”
姜云清摸了把脸,沉默不语。这时南初七朝他伸出一手,横在他面前。“没什么要紧的,起不来我就拉你一把。嗯?”
南初七说到做到,但是姜云清并不需要别人扶,他自己也能起来。
那就从头再来吧,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重整了一番后,姜云清拉开店铺门,这一回,他们又不知道自己身处鬼街哪个地方了。
南初七负手站在他身侧,姜云清有些担心又会在鬼雾遇到那些化身,所以迟迟不敢踏出。
大概是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南初七缓缓道来:“林家有一祖传法宝,据说是唐先祖赠予林先祖的,叫做九华镜。”
“镜子?”姜云清回头看他。
“对。”南初七点头,“此镜可化妖魔、人鬼、精怪、神佛、以及任何有心者,因此本名‘九化’。我认为,街上鬼雾本身为九华镜,所以才会遇见自己的化身,但既然打败过一次,理论上来说不会再出现了。”
姜云清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他抬起头,似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道:“我想帮助林前辈。”
南初七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难得正经了那么一次,“有方向了,很好。但是要帮忙,首先得找人。”
“知恩?”
“是她。”
失忆的知恩身份很特殊,而她一定是此事的关键点,但鬼街布局诡谲,保不齐还会遇上那只火龙,他们又该从何找起。
所以南初七再度掏出他那特殊的罗盘,只说了简单的二字:
“走吧。”
之前他不用是因为没有机会,这回罗盘慢悠悠地为他指出了一个方向,南初七想也不想的,直朝着前方走去。
姜云清并不起疑,哪还管罗盘有没有卦位,反正都比他自己有用。
走在前面几步的南初七盯着手中罗盘,不知道为什么,指针并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反而还时不时地指向旁人,根本无法再前进。他半是感叹半是自嘲的,道:“真是败给你了。”
不过声音实在太小,没人听见。
于是他转过身面向姜云清,将罗盘替给他,“你来。”
“你这个特殊,我不会看。”姜云清实话实说。
街上莫名起风,黑雾散去后,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南初七偏过脑袋,不至于被发丝迷了眼。他没有收手,仍是举着。
“我这罗盘确实不能指位,但是能指人。是心中所想、所求的人。”
“你想一想知恩,就行了。”
姜云清没问他为什么不自己拿着,郑重接过后,罗盘上的指针果然又缓缓转动起来,不再是模棱两可的了。
南初七就在后面跟着他。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好像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大概是因为心境的不同,而且胆子大,敢想,他老觉得姜云清的身形特别好看,那袭白衣被月光晕染,恰到好处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柔,雅人深致,恍若谪仙。
后来南初七嘶的一声,然后用手在下巴处比划了几道,奇怪这人的个子怎么比以前还矮了点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全程都在考虑身高问题。
因为太过认真,他没看路,结果一头撞上了姜云清。
说他不是故意的都不信。
姜云清特别无语,“你就不能停下来吗?”他这么大个人都看不见?
南初七本来是想道歉的,听到这话后皱了眉,反问:“我怎么能随便停呢?”
“你疼你能忍,但是我停我不行。懂不懂?”南初七突然挺直了腰杆,还是贼有理的那种。
姜云清:“?”
所以他干脆把罗盘负在身后,也不抬头看人,非要给这事捋个清楚。“什么态度,你有胆就再说一次。”
南初七秒怂:“不说了。对不起。”
眼看人要走,他就挥了挥手,像招呼什么似的,温声道:“来,你过来。”
南初七哪敢啊。
“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姜云清微微一笑,“哪里,能遇见你是我的福气。”
“………”
好阴阳怪气,你姜云清不愧是你姜云清。
南初七又离他远了点,非常惜命地劝道:“哥哥,冤冤相报何时了。”
姜云清终于抬了头,很平静地说:“所以拔草要除根,我早晚弄死你。来?”
南初七简直无话可说,手一抬,然后叉腰道:“我瞧你长得挺温柔的,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吓人呢?”
姜云清也颇给他面子,“那我弄死你的时候尽量温柔点。”
“………”
两人隔街相望,谁先服软谁是狗。
“别这样,你真的会失去我的。”
“不长记性。”姜云清拿出罗盘,不再看他了。
死到临头了还要皮那两下,他南初七能活着可真是个奇迹。
姜云清继续寻找知恩的下落,然而某人铁了心似的不肯再靠近他,畏畏缩缩贴着墙走,多大的委屈啊这是。
“你到底过不过来?”
南初七没看他,垂头踢走了一块石子,“你求我,求我我就过来。”
姜云清:“?”
他顿时觉得,老天能安排他摊上这么一号人,肯定是他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所以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姜云清二话不说,直朝着南初七而去。
这给人吓得,当场抄起摊上的黑锅指着对方,“我警告你,你可别来乱来啊!”
警告是归警告,姜云清冷着脸一把抢过黑锅,再给了他一脚,最后揪起人的衣服走回路中央,敢说全程没有任何动作是多余的。
南初七狠狠地沉默住了。
如此行了几米,姜云清风风火火一手端锅一手抓人,还得忙着看锅里罗盘的指向。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非常合理啊。
南初七摇头,“你这样弄得我很没有面子。”
姜云清:“你不需要颜面。”
南初七还想挣扎一下,便说:“其实我觉得你搞错了咱俩的定位,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强硬,那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啊?”
姜云清掂量了一番手里的锅,对他说:“你的意义就是脑袋可能会对上我这口锅。”
南初七叹息,“好吧,那我躺着也不是不可以。”
姜云清:“?”
“如果你非要上的话。”
“??”
其实南初七这人挺好的,但偏偏生了一张破嘴,总喜欢没事找事,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而且只要姜云清不说话,他就能继续皮下去。
简直没一日安生,越来越过分了。
果然是报应吧。
早知如此,姜云清就应该把听感也给封了,这千算万算,竟然少算了一个南初七。
但万幸的是,在他还没有被南初七逼疯前,罗盘总算有了知恩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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