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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假形——蜀郡行4


南初七翻了个身,把手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说:“唐家第四十七任宗主,究竟有多厉害呢?”

        姜云清道:“唐多令被世人称作是除先祖以外唐家最正直的宗主,值得敬佩。”

        “见过几面,简直和四斤一模一样,有点无趣。”

        姜云清看着他,第一次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谁,无名之辈罢了。”南初七顺势抬起右手,那指环便在火光中闪烁,环上黑金色的符文更显神秘,就如他这人一般。

        姜云清问:“这符文是什么意思?”

        南初七道:“梵语中梅花的意思。”

        脚边柴火燃得正焰,南初七突然笑了,竟是格外的温柔。“我出生那天,窗外北枝的梅花刚好落了地。旁人都说这是不祥之兆,可我倒觉得,寒梅最堪恨,这落了也好。”

        姜云清念了一句寒梅最堪恨,就算是恨,也由“忆”字而起。他这人偏生最喜梅,此花自有一副傲骨,红梅冷艳,白梅清秀,各有各的妙处。他只当是与南初七的见解不同,墨梅虽望春而凋,但却能在寒风凛冽中独立于世,那就够了。

        后来南初七嫌冷,便收回手放在胸前捂着,显得异常乖巧,“修真界六奇景之一的藏花岭,常年覆雪四季如冬,那里的梅最好看。我一直都很想带人去一趟,可惜做不到了。”

        就和那时说封魂一般,难得见他情绪低落,因为总觉得他这人是不会难过的。姜云清垂眸,只是静静听着。

        “很久以前遇见过一个人,不知出处,也不问归期。只记得那一身的清气与灵气,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南初七说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沉声道:“而那年抱着梅花穿红斗篷的他,飘飘然如遗世独立,光是见了他,就觉得自己爱了回人间。”

        过去的事他已记不太清,但是总有那么几个画面,被深深地刻在骨里无法忘却,每每想起,心中难免会有些触动。

        他此生唯一的柔情,毫无保留的全都放在了故人身上。

        “他好像喜欢小孩子,他待我很好,就像这雪与梅一般,明明是对我来说不祥的象征,落在他肩头,竟也成了救赎。”

        “特别特别温柔的一个人,他朝我招手,唤我的小名,当时我便也什么都不顾了,只记得要去到他身边。”

        南初七突然偏过脑袋,看着姜云清。

        “……后来那年大雪,他把我一个人丢下,独自一人走进山里,再也没回来。他不要我了。我为这事记恨了好久,仍是想不明白。而贵人从此下落不明。”

        “有人寻才叫下落不明,”姜云清轻声念了句,“你对他的情义倒不轻。”

        南初七盯着顶格发了一会呆,好半天了才说:“很多人都对他不好,他也不恨,被人关了整整一年,我便陪着他。之后他就生了一场大病,没人管,所以他死了。”

        又或许是时隔太久,南初七记得不是很清楚,所以这两段话前后出入太大,姜云清听得都有些糊涂。

        再联想到原先的封魂,姜云清便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让人重生了?你想过吗?”

        南初七摇头,“没。”

        两个问题,其实他只回答了一个,但姜云清却以为都是。

        南初七也是点到为止,不再多提自己的过往,反而是问对方:“哥哥为何会想到来三清观呢?”

        “这个,太久了,我记不起来。”

        可能是渝州人的热情好客,他一个人走了这么远,也终于有点家的感觉了。

        姜云清道:“或许,因为我曾是昆仑虚的弟子,三清观和昆仑虚很像,比较习惯吧。”

        说到此处,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拿书挡脸的夏长缨。

        “确实是过了好久,现在的人也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姜云清把手贴在脸上,感慨万千。

        南初七闭上眼,淡淡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啊。”

        明知他看不见,但姜云清还是点了点头,“你说得是。”

        夏长缨并没有困意,毕竟小团队里总要有那么一个人来守夜的。对面二人都已经躺下了,他却没有。

        庙里除了火烧时的噼啪声,就只剩下他时不时翻页的声音。

        夏长缨抬眸,突然问:“那个,你们出门降魔,都不带佩剑的吗?”

        姜云清:“好问题。”

        他的剑很早就丢了,也没想过要再搞一把,反正又不和人打架,出门完全随缘。

        或者,随便捞个扁担什么的也可以啊。

        姜云清戳了戳一旁闭眼小憩的南初七,“我记得你是有把长弓的,你怎么没带?”

        南初七没有睁眼,“嫌麻烦,忘了放哪了。”

        看到没,这里有人比他还随性。

        夏长缨叹了口气,“我都感觉你们是来玩的,没有法器防身,怎么对付街上的东西啊?”

        南初七懒洋洋回了句:“所以就靠你了。”

        夏长缨:“…………”

        姜云清道:“再坐一会,我们就出去。”

        夏长缨啊了一声,“马上即是子时,起码得等最凶的过了再走吧?”

        “别怂啊,”南初七翘起腿,“就是要这个时候走,不然你怎么知道鬼街的源头呢?”

        夏长缨抿了抿唇,“好吧,但是先说好,你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不负责。”

        姜云清嗯了一声。

        这时南初七睁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说:“我想喝水。”

        姜云清问他:“你是想喝水,还是喝酒?”

        “酒。”

        但是这破庙哪里来的酒可以给他喝,姜云清摸摸鼻子,“那等我们回去了,我请你喝壶玲珑玉。”

        南初七刷的起身,“行,现在就走。”

        “哎,你们等等我啊!”夏长缨背上长剑,可他正要熄火时,那火光却直冲天际,险些把他人给烧着。

        只听轰的一声,夏长缨迅速甩出一道符,几步跳到二人身旁,提醒道:“来了。”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黯淡的墙壁竟然开始出现了一些裂痕,正啪嗒啪嗒地往下脱落。伴随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夏长缨接连甩出更多的符纸,占据庙内东南西北四大方位,用以阻止火势的蔓延。

        “寺庙竟然失效了,那些东西现在能够进来,快走!”

        庙外是知恩的尖叫声,她被火焰包围,明明有着可以冲出来的机会,她却困在里面不敢动弹。后来夏长缨一把捞起她,长剑与符咒纷飞,在院中作出一道奇景,可奈何火势太凶,他带着个拖油瓶没法迅速脱身,甚至还大大限制了他的能力。

        于是,在漫天的火光中,夏长缨的声音传来:

        “寺庙也是当年被烧的地方,若想逃命就赶紧找到瞬移咒。各自需寻各自门,若有缘他地再见!”

        南初七扶额,“昆仑虚弟子。”

        姜云清收回目光,“走吧。”

        其实要找到夏长缨的瞬移咒并不难,他说过街内的咒法数量很多,但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多到只是稍微有点偏差就能去到不同的地方。

        多到南初七只是想靠会门,结果他一不小心就穿了。

        “我讨厌昆仑虚弟子!!”

        姜云清:“………”

        他探向刚才南初七碰过的位置,很快,他也离开了寺庙。

        这是一座戏楼,正中央摆了一张戏台,随着姜云清的到来,戏台上缓缓亮起红烛,而一位头顶凤冠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水袖一甩,竟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上增添了一分美感。

        除此之外,戏台前也是座无虚席,不过这些人的神情呆滞,身上衣物或多或少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姜云清差不多明白了,大火之前,他们本来还在看戏。

        他们僵硬地扭过头,很有默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抱歉打扰了,我是来找人的。”姜云清低着脑袋迅速走过。

        发现没找到人后,他又从这些人跟前走了回来。

        “对不起,那边没找到。”

        姜云清走到一半突然停住,然后转身,“算了,我再仔细找找。”

        于是他再次从看客们的跟前穿过。

        一场戏总共就这么多,姜云清来回找人就占了一大半。

        “所以你人找到了吗?”坐在观众席上的看客突然说。

        姜云清正看着呢,竟也回了,“没有。”

        “哦~”

        然后姜云清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一巴掌拍掉了南初七手里的茶杯,“起来。”

        姜云清找遍了整座戏楼,结果南初七声也不出气也不喘地坐在观众席上,看他找自己。

        姜云清是真服气。

        南初七害呀了一声,“哥哥又不喊我的名字,我怎么知道你在找我?”

        姜云清偏头,“你还怪我?”

        南初七憋着笑说:“我哪敢啊。”

        上一台戏已经演完,这会是改成了双人戏,非常应景的,台上戏子正好喊出了一句软糯的“郎君真是让妾身好找~”

        南初七再也憋不住笑了。

        姜云清冷眼看着他,“好笑吗?”

        南初七秒变脸,“不好笑。”

        这破地他是真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姜云清转身就走,南初七急忙追上他,“你干嘛啊?你怎么就生气了。我知道错了,刚才我不该笑的。”

        他这一笑,足足减八十年阴德。

        姜云清本生就很恼火了,极力压制住才不至于发作,一听到这话,突然站住,冷声质问他:“你就非得靠耍宝才能彰显你的个性是吗?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啊?你觉得我像笑话,看着我刚才的样子你高兴吗?你现在满意了吗?”

        姜云清顿时提高了音量,目光如刀锋一般死死地盯着对方,直刺人心,令人寒战。

        至少在见不到南初七之前,他还担心人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事实是,他完完全全就是被当做笑话捉弄了。

        这是一种难以掩饰的情绪,姜云清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因为他知道不会有人听他诉说,也不会有人愿意听他说。但压死骆驼的总归是一根稻草,他的怨气无可厚非。

        “你就出个声有那么难吗?你懂什么叫尊重人吗?这些你娘都没教过你吗?”

        南初七神色一愣,随后他缓缓垂下脑袋,如丧家犬般,轻声道:“我没有娘,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姜云清也愣住了。

        情绪上头的那一刻,因为冲动,说出口的话语最为过激。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确实伤人。

        “对不起。”

        姜云清匆匆越过他,但是这一次,南初七没有再跟上来了。

        就在他以为两人会在此地分道扬镳时,身后却传来一阵非常有节奏的邦邦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南初七一边打更一边追上他,“走那么快干什么啊?没我你走得出去吗?”

        看来姜云清还是低估南初七了,有错误从来不承认,还他妈凭借着一番口舌让对方觉得错了。

        他加快步伐,没想到他快南初七也快。

        忍忍吧,反正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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