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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金菊


南嘉带着章韬出了宴客厅。在厅内时人多,难免空气浑浊,她一来到外面的园子,便忍不住在亭子里坐下,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园内各色菊花开得正艳,衬得其间的小亭子像是被隔离出屋舍的一座孤岛,掩映其中,颇有一番意趣。

        南嘉两人坐在亭子中,整个人几乎都被周围的花木遮掩住了。她感到有些疲乏了,便闭着眼睛任由章韬帮她揉按太阳穴。

        这边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忽而听到不远处花丛后头传来阵阵女子的说话声。

        “小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到时候惹得老爷不高兴了……”

        “回去作甚?”一个语调有些娇蛮的年轻女声响起,“我爹也真是的,偏偏要在宴会上讲这些,这下好了,我都要羞死了,叫本小姐的面子往哪搁?”

        “小姐,你当真喜欢隐阁那位么?外面不是都说,他性情古怪,嗜杀成性吗?”

        “哼,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女子用鼻音哼哼了两声,又道,“无非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本小姐给他几分薄面罢了。要不是爹爹说,他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如何能入得了我的眼。”

        她们的声音不算重。奈何亭子中的两人皆耳力过人,将其听得一清二楚,倒显得她们偷听了别人私下谈话似的。

        章韬闻言朝南嘉看了一眼,低声道:“堂主,这……”

        南嘉示意她无事,施施然起了身,发出点动静:“我瞧着这朵鹅黄的最漂亮,章韬,你觉得如何?”

        章韬也故意大声应和了一句:“金菊娇艳,看上去极富生机。”

        外边的两人被惊动,张云兮感到有些羞恼,又有些心虚自己的谈话被人听见,娇喝一声:“是谁在里面?”

        南嘉就顺势往外走了出去,朝她行了礼:“张小姐。”

        张云兮面上不喜,态度淡淡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如何称呼?”

        南嘉面色不变,只道:“小姐叫我南嘉即可。”

        张云兮一直盯着她观察,想从她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却一无所获,心里对自己先前讲的那番话感到有些心虚,按捺着试探道:“南……小姐,你方才可是在说那一盆金菊?”

        南嘉带着些清浅的笑意,回道:“是呢。张小姐可是也觉得这金菊漂亮?”

        张云兮有些不屑,虚虚指了指另外一盆开得正盛且花朵硕大的红衣绿裳道:“我看着,倒不如这红色来得鲜亮夺目。”

        说罢,又道,“你先前可是一直都在那亭子中?”

        南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往通向亭子的小径上走:“我与章韬一路走来,发觉最佳的观景处并非亭台高处,倒是这小径深处最有意趣,里头花开得正艳,方才我们几乎要在其中迷了道。张小姐若不嫌弃,不妨同赏一番。”

        张云兮微微松了口气,她观南嘉面色语气皆十分自然不似作假,便也没再多想,点了头:“也好。”

        几人在小径上沉默地漫步着,这画面实在有些怪异。

        最终还是南嘉先行打破了寂静:“方才在厅内时,我观张小姐总是蹙眉,可是有心事?不妨同我略说一二,就当分忧也好。”

        张云兮面上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任,瞥了她一眼,却问道:“你与陆九川,是何关系?”

        她直截了当的问话惹得南嘉顿了顿:“哦?张小姐何故发问?”

        “你就说是不是吧。”张云兮是个急性子,有些不耐地道,“是不是那种关系。”

        南嘉就笑着看她:“倘若我说是呢?”

        “哼,那也没什么,本小姐从不夺人所好。再说,以我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好郎君找不着?”她的下巴习惯性地微扬着,“我可看不上他。”

        “张小姐果真是个明白人。”南嘉讶异了片刻,才道,“不过我与陆阁主并不是那种关系。我是堂主而他是阁主罢了。”

        张云兮露出了明显不信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南嘉的神情:“果真?”

        南嘉叹了口气,眼睫微垂,指尖轻抚上花瓣:“我为什么要骗你?张小姐可是真如令尊所言,对陆阁主有意?”

        张云兮连忙道:“你可别瞎说,那都是我父亲他,他……算了,反正我不喜欢他。本小姐还年轻,以后定然要嫁一个与我两情相悦的。”

        南嘉神情惊讶地道:“是吗,可丞相大人明明在众人面前……”

        “哎呀反正就是不喜欢。”张云兮有些幽怨地道,“哼,既然你不是他的情妇,那我就与你说了吧。先前父亲确实有意将我许配给他,但我对此无意,陆阁主……似乎也十分抵触。但后来不知怎么的,街上就开始盛传我们定亲的事儿了,实在是毁人清白。”

        “原来如此。”南嘉情绪微妙,面上却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道,“不过像张小姐这般的,确实该找一家斯文公子更相配。”

        张云兮闻言顿时朝她投来了看同好一般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你也这样觉得吧!”

        南嘉略微挑起唇角,双眼稍弯:“叫我猜猜,张小姐喜欢个什么样的呢……嗯,最好是个斯斯文文的,爱穿月白色袍子,有书卷气的,长得俊美,性情温和,会疼人,最好还能写得一手好字,且以二王行书为佳,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张云兮瞪大了眼睛,语气兴奋起来,“不过偏偏我父亲不喜欢,还说这样的公子太文弱。可我就是觉得这样的最好!南姐姐,你说是不是?”

        南嘉不免失笑,心道这相府千金果真还是心思单纯孩子气,才没讲几句就改了口叫起姐姐来。她微微点了点头:“怎么不是?妹妹喜欢的便是好的。哦,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张云兮颔首,顿了顿,才略显矜持地道:“有什么不可的?咳,虽然你没有显赫的权势地位,但念在你与我投缘的份上,本小姐……我就勉强唤你一声姐姐吧。”

        她常年待在府中,身边没有门第相近、年龄相仿的闺秀作伴,张明志其人又甚为古板且占有欲强,常常是对女儿这个不许那个不许的,习惯了对小女儿身边的人吹毛求疵,导致她往往交不到朋友。再加上她家中无姐妹,只有几个年龄相差甚大的兄弟,自然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如今遇上了一个合心意的小姐,自然是越看越欢喜。

        两人谈着谈着就聊到字画去了,南嘉来之前就有所耳闻,知道张云兮是个“字痴”,据说曾痴迷练字到主动帮书院里罚抄的同窗们抄写经书的地步。

        张云兮还是那副心虚但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这有什么?倘若真的热爱一物,不就是会这样一门心思的吗?”

        “早知你如此喜欢,我合该带上前不久刚得的那副虞老真迹来的。”南嘉笑道,“在这菊园中赏字作画,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张云兮有些心动了:“虞老真迹可不易得,南姐姐一定费了很大工夫才得来的吧?改日有机会可一定要让我好好观摩一番。”

        “那是自然,下回带了来与你看。”南嘉爽快应下,“不过它并非我亲手寻得,是一友人相赠,也算是缘分吧。”

        说起来南嘉与它也是缘分匪浅。自她记事起,就时常能在父亲书房中看到这幅字,上书“朝乾夕惕”四个遒劲大字。在南嘉的记忆里,它总是与父亲严肃的形象挂钩。

        后来南府查封,又被充公,府中的名贵字画皆不知所踪。

        还是她此番回京城,才在房中发现了这份意外之喜——陆九川帮她将之赎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亦或是过去她曾无意中讲起过,总之她自己早以记不太清了。倒是陆九川听者有意,特意叫人留意着,一旦它出现在古玩字画铺里就立即买了回来。

        与张云兮不同,南嘉其实不算一个十分喜爱舞文弄墨的人,这字画于她而言也只是和莲花玉佩一样,成了一个符号性的象征,聊表慰藉罢了。

        张云兮与她相谈甚欢,越聊越投缘。她本来以为南嘉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陆九川的下属,没想到一聊起来却时常钦佩于其深而广的见识。南嘉在谈吐间总有种宠辱不惊的气质,初见时难以叫人觉得惊艳,但是随着相处时间拉长,便会有种愈发愉快的感觉。

        到了最后,张明志差人来叫张云兮时,她还有些依依不舍:“南姐姐,我先去我父亲那儿。到时候宴会结束了,我再来与你道别。你可千万别叫本小姐白等一遭啊!”

        南嘉笑着应了,温声提醒她:“哎,知晓了,看着些脚下的路。”

        说完,她与章韬也循着原路欲要返回。

        然而她们刚沿着小径走过一个转弯处,却冷不丁撞见了一个男子。

        “南嘉?”他定定地朝南嘉看,“好巧,你也在这。”

        南嘉双眸微眯,不失礼貌地打招呼道:“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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