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一郡之地，供养两万士卒已经是极限。因此在向张辽交付完粮草后，小沛的粮仓直接见底，必须立刻分兵入驻梁国和颍川。

        袁涣早已定下是颍川太守。刘备想以鲁肃为郡都尉，督军三千驻颍川。以颍川、梁国为一部，张飞为部都尉，督军六千驻梁国，陈群为梁国相。梁王刘弥资质才能平庸，是个只管混吃等死的吉祥物，不足为虑。

        “你以为如何？”刘备说完后，思索再三落下一枚白子。

        甘霖飞快地落下一黑子，回道：“州郡官吏的任命，我似乎不应该置喙。”

        大概相交日久逐渐熟悉，刘备和她说话是越来越随意了：“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同我卖什么关子！”随后思索片刻，又下一枚白子。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人，他们二人在亭子里下棋，侍从站得比较远，听不见交谈的内容，但是能看见动作，招手即来。

        甘霖毫不犹豫地落子，随后手指优雅地轻叩桌面：“好吧，我请以简先生为梁国相。”

        简雍？刘备拾棋的手一顿。

        简宪和的才能他最清楚不过，嘴皮子的确是利索，擅长和人交朋友。但论治政，与陈群相比实在是差得有些远。且不说从小的读书识字、家族培养，单论个人品性，他简宪和是个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人，根本不爱处理政事！

        刘备：“你好像不喜欢长文？”

        这下轮到甘霖拾棋的手一顿：“有这么明显么？”

        她的回答让刘备吃了一惊，“因私废公，实在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陈群为别驾，虽然是州属官之长，但他的政治力量始终是依附着刘备。如果把他下放到地方，说实话，她不放心。另外，陶谦病逝应该就在这段时日了，如果刘备将来入主徐州，她不认为凭简雍的能力能够镇得住豫北。

        甘霖：“并非是对其的观感好恶决定了是否信任，恰恰是因为信任他的能力，所以希望他继续留在主公身边做事。主公不要忘了，鄙人不过是一介白身。”

        出言献策可以，再多想做就没有职权了。

        刘备想也不想地回道：“那我任你为别驾不就行了？”

        甘霖有所顾虑，刚要开口，刘备先截住了她的话：“宪和的性子我了解，他是不会在意位次于你。要是你能把他的活都干了，他俸禄照领，谢你还来不及！”

        甘霖闻言，忍不住放松地笑了起来。

        刘备：“只恐起流言蜚语，为大家名士所不能容。所以我现在只问你，敢不敢要这个位置？”

        甘霖沉默了一会，回道：“世人攻讦之语止于口舌，不能伤我。但是这样做，那些冠族名士都将会轻视明公，阿谀奉承之辈都将会来投奔您！”

        在这个时代，名声是一项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本，对刘备这样无显赫宗族帮衬的人来说，就变得更加重要了。甘霖认为自己可以为此做点妥协，但刘备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他讥讽道：“只以耳闻、不以实见，空有大丈夫之身、无大丈夫气概者，不是能与我共事的人。认为靠阿谀奉承就能在我这里获得官位的人，也尽管来试试！”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1。

        甘霖没有觉得感动，反而有点头痛。他的想法完全没有错，她也是认同的，但是对一个意图争霸的割据诸侯来说，显得非常不切实际。

        “那些人，或许有名无实，但是最差也俱能识文断字，不能为官也能为吏。他们每一个人都附带着庞大的宗族，在地方上拥有数不清的财力、物力、人力。除非有一套新的、成形的育人选官制度能够替代，可是那极为困难，并且需要耗费不少时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拉拢，断没有推开去的道理！”

        甘霖担心刘备听了之后会发怒，但他只是低着头盯着棋盘，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也无法摸清他此时的心情。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2。当今局势，还未到主公龙腾之时，不宜主动掀起风浪。”话说到这里甘霖也有些暴躁了，“所以我们闷声发大财，不好么？”

        她的思路和行事是一以贯之，擅长隐忍，喜欢扮猪吃老虎。这大概是她和刘备性格中最不和的地方。

        刘备：“那你这下棋也是在闷声发大财么，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输了？”

        甘霖看向乱七八糟的棋盘，困惑地挠头：“怎么才算输赢？”

        “……”刘备一时无语，又有点被气笑了：“我先前以为你是在故作谦虚，原来是真的不会。”

        可是她下棋时那智珠在握的淡定姿态，真的很能唬住人。

        “都说了我不会，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甘霖忍不住腹诽。

        刘备：“再手谈一局，我教你。”

        “呃，我突然想起家里的衣服还没收！您看这天快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家收衣服，您找别人陪您下吧！”甘霖胡说八道完，也不管刘备会怎么回答，直接撒开脚丫子跑了。

        刘备探身，望向外边的朗朗晴日，再一次被气笑。

        没过两天，调命就下来了，简雍为梁国相。这还是简雍第一次离开刘备，自己去地方上独挑大梁，心里慌得要命。

        但刘备赶鸭子上架，拉住他的手道：“宪和啊，你跟随我这么多年，昔日有难同当，今日自然也要有福同享。不要说你不行，你行的！你比别人又差在哪了，不会就去学，不要因为害怕犯错就畏缩不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刘备像老和尚念经似地碎碎念，把他的头都快念炸了，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任。

        事情如甘霖的愿了。

        但事情不会总是如她的愿。

        “联姻？”

        杨弘点头道：“正是！我主听闻刘使君如今尚未有妻，故，欲将爱女配与使君，以结两家之好。特遣我到此为媒，不知刘使君意下如何？”

        关羽偏过头去，狭长的凤目微闭不看杨弘。

        谢天谢地，此时此刻张飞已率军去了梁国不在场，否则他听到袁术想要做刘备的岳父，恐怕会气得立即破口大骂。

        “这……”刘备面露犹豫。

        但是他不该犹豫，杨弘已经皱起了眉头。

        低头装侍女的甘霖不好说话，立刻向陈群暗暗使眼色。

        甘霖不喜欢陈群，但有时候却很能信任他，于是两人反而有种奇奇怪怪的默契。

        陈群上前一步，对杨弘说道：“杨长史莫恼，我主忧虑的是袁女郎正当青春妙龄，而他已年过而立，家中还有两个女儿，恐不相配。”

        刘备醒悟过来，忙附和：“正是如此。”

        杨弘抚须笑道：“刘使君乃人中豪杰，且相貌堂堂，正该是美女配英雄。袁家女郎虽年轻，但是性情温柔贤淑，定会视君女为己出！”

        杨弘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除非是两个人的八字严重不合。但即便这个八字不合，还可以再换一个。袁术不只一个女儿，袁家也不只一个女儿。袁术要的，是刘备在法理关系上对他表示臣服。

        刘备只能应了下来，请杨弘先去馆驿歇息，待他这里准备好三书六礼。

        “高兴”地送走杨弘后，刘备转身立刻沉下了脸：“你们想想办法，如何才能搅黄了这婚事？”

        甘霖：“这亲事有何不妥，为何要搅黄？”

        这话说得让关羽都感到纳闷，“甘娘子怎会看不出此事大为不妥？一旦袁术为主公外舅3，他若要兵要粮，给是不给？如若令主公为其征伐，应是不应？”

        甘霖：“关将军难道觉得，联姻真的有用？先秦诸侯、景帝七国，难道不是出自同宗？拥有同样血脉的人都能打得你死我活，何况是仅以一纸婚书维系的外姓人。无非是以利结，以势合。他势大，我暂避锋芒。待我势大，何必再理会他！”

        此时结亲对刘备最大的好处，甘霖无法开口说明。历史上袁术攻打刘备，她推测原因有三：一是他本人对徐州有觊觎之心；二是守江必守淮，徐州对扬州具有重要的地理战略意义；三是刘备投向了袁绍阵营，在袁绍的认可下，自领徐州牧。

        如果刘备属袁术的势力范围后，再入主徐州，虽然袁术还是会忌惮，但袁绍和曹操的威胁更大，所以他不会先来攻打刘备，相反他还会需要刘备据徐州作为战略缓冲地带。那么刘备就能获得休养生息，巩固根据地从而强大自身的时间。

        刘备怒斥道：“先成翁婿之名，再因利益翻脸不认人，欺弱怕强，那我与小人何异？”

        懂了，刘备现在的脸皮还比较薄，学不来自家老祖宗的“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把爹煮了，分我口汤尝尝”的那种“淡定”。

        甘霖：“翁婿之名，难道还能大得过忠汉之义么？主公想要做小人，恐怕还没有机会。”

        陈群一惊：“你是说，他会……”

        汉室风雨飘摇，诸侯起异心，暗中礼制超出规格的不在少数。刘焉牧益土，造帝服于岷、峨；袁绍取冀，下制书于燕、朔；刘表荆南，郊天祀地4。但还没有谁真的会跳出来，明目张胆地称帝，因为枪打出头鸟。

        陈群的表情一言难喻：“那袁术，有这么愚蠢么？”

        甘霖冷笑道：“他可不蠢！”

        袁术手握传国玉玺，自认为受命于天。待孙策平定江东，他的势力范围便跨徐、豫、扬三州，跃居为天下第一的诸侯，称帝太过违逆，那称个“仲家天子”总可以吧？

        甘霖望向刘备：“主公勿虑，我有办法让他一定走这一步。”

        刘备：“什么办法？”

        甘霖：“主公可曾听过一句谶语？”

        “代汉者，当涂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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