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232章
翌日,众人再度齐聚少室山顶。
还是昨日那些人,许是因为比武的关系,今日气氛明显有些紧张,不似昨日轻松,各门派之间几乎再没什么交流,无声无息的壁垒分明起来。
此时场下已经比过几场,大多是些凑热闹的闲散江湖人纯粹为了试试身手或者随兴致而来随意找人挑战切磋的,真正备受瞩目的几位都还未下场过。没有人愿意显得自己急不可耐想要当武林盟主的样子,即使有些沉不住气的人脸上已经带出些许焦躁来,但是还要努力端着“不得已”、“众望所归”、“无法推脱”、“必不负众望”等等的矜持来。
杨逍看的觉得好笑,大家都是江湖人,却还要玩起来这种三辞的戏码,属实无聊,快点打,打完好回家吃饭,不香吗?非得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虽然他并不觉得冷,可是这天气,对阿宁可是有些遭罪的。
如此想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凤宁。
凤宁裹在厚厚的连帽裘衣之中,兜帽扣在脑袋上,只露出来一张小脸在毛茸茸的衬托之下显得越发惹人怜爱,她的脸色也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更加白皙透明。
昨夜突然下了一场雪,雪后气温骤降,原本昨日一身冬衣尚能扛得住,今日上来,便得把这身狐裘裹上,冰天雪地中,她这一身臃肿与那些武功不济的闲散江湖人相仿,可她就是冷啊。
早上上来的时候,少室山顶的积雪已经被僧人早起清理干净了,加上人多,并未感觉比山下寒冷许多,让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知客僧人给每个草棚都备了茶炉让这些重要客人随时还有口热茶喝,这才让她感觉好了些,不然就这样一动不动枯坐一上午,穿这么多也还是会觉得不暖和。
场上的打斗并不太吸引她,见识过绝顶武功,现在在场上比斗的人更像是正式开场前暖场子的工作人员。她略低着头思索着些什么,看样子有些漫不经心,感觉到杨逍在看她,她转过头回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的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越发透明,杨逍并没有因为她的笑容而感到安慰,他伸手沿着她的袖口摸进去,如他料想,她的手已经冷的像块寒冰。杨逍顺着她的手腕向里摸了摸,原本给她揣在怀里的汤婆子也只能勉强算温而已。他带着几分责备和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她怀里把汤婆子拿出来,殷野王心有灵犀的递过来一个新的,一直在茶炉上热着的另一个。杨逍把新的换给她,还细心的给她的披风裹好,炙热的温暖透过缎子做的布套透出来,瞬间驱散了原本的冰冷,血液仿佛重新开始流淌,舒适的宛若新生。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原本就是上门做客,而且以明教和中原武林如今这般微妙的关系,她本也不想行事太过招摇惹人侧目,所以本想忍忍也就算了,可是杨逍和殷野王的关心还是让她觉得十分温暖。
明教的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连周颠也只是撇了撇嘴,挪开了视线,大有非礼勿视的架势,可是底下其他门派见此情形却有些窃窃私语,大概也没人想到叱咤江湖的大魔头杨逍竟然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不要说凶名在外的杨逍,就算是普通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对夫人如此嘘寒问暖的也不多见,杨逍对她的关心十分自然,没有一丝刻意做作,那是一个男人真情流露的体贴,对心爱的女人自然而然的关心,心之所向,满心满眼都是她,而凤宁也以浅笑回应,二人视线交汇,说不尽的深情厚谊。许多江湖流言在此刻不攻自破,什么人家感情不和,什么杨逍强迫了人家女儿生米做成熟饭才逼得鹰王不得不嫁女,人家夫妻俩明明感情好得很。很多涉世未深的年轻少女已经在脑子里偷偷幻想若是杨逍这样的强者喜欢自己……
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比如说昆仑派那一对,本来常年便和明教不对付的何太冲、班淑娴夫妇。
众所周知何太冲是闻名江湖的妻管严,毕竟他这掌门之位很大原因是因为娶了师姐班淑娴的缘故,而班淑娴也自恃这份功劳不负所望的成了有名的妒妇、悍妇。班淑娴本就比何太冲大两岁,这些年越发显老,如今看着比之老了十岁有余,两人年少时倒也还好,上了年纪之后,自然是色衰爱弛,何太冲借口无嗣,堂而皇之的纳了好几房妾室,这等刺激之下班淑娴为人越发刻薄起来。
和杨逍夫妇一比,何太冲这所谓的惧内与班淑娴这善妒简直成了笑话,何太冲再如何惧内,也是纳了不少妾室,更不要说那些妾身未明的,班淑娴仗着正室夫人的名头不知道害死何太冲多少宠爱的妾室。两个人明面维持的情深义重夫妻模样更大程度上来源于相互结合的利益,谁也不敢真的奈何谁。何太冲腻了班淑娴总是贪图新鲜的如花女孩儿,班淑娴严防死守总怕有一天有人取代了自己这正室的地位,所以对那些女孩儿严厉刻薄,越是得宠爱的越是变本加厉的折腾,两人私底下真实关系可想而知,可实际上两个人夫妻感情早已淡薄却还真的谁也不可能离开谁,着实让人觉得好笑的很。所以看到人家夫妻恩爱,落在班淑娴眼里何其扎眼扎心,自然便看不顺眼了。
班淑娴狠狠的扫了凤宁一眼,低声啐了一句“不要脸。”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功力深厚的人六识敏锐,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武当和明教那边听班淑娴如此不顾体面的出言辱骂都心生不悦,眉头紧皱。杨逍骤然目光一寒,站起身来,明教与昆仑派比邻,经常发生摩擦,这对夫妇为了对付自己,曾经使出不少下三滥手段,直到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被打败又被赵敏掳到大都才算消停了,这才老实几天,又皮痒讨打,竟然敢对凤宁出言不逊,管她是男人女人,这夫妻俩他揍了也不止一次了。虽说今日每一场都极其重要,可揍一顿昆仑派的实力还是绰绰有余。更何况,这场闹剧总要有个正式的开场,就从昆仑开始吧。他刚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响起“武当俞莲舟领教昆仑绝学”,杨逍一愣,没想到居然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众人视线下意识的都集中到了武当那边,只见俞莲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两步走出草棚,他对着昆仑的方向抱拳,朗声道“武当俞莲舟领教昆仑绝学。”
他礼数丝毫不缺,语气也平平,似是没有什么特别情绪,只是讨教切磋而已,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武当这是给凤宁出头来了。
俞莲舟静静的站在那里,一身古朴道袍叫风吹得摇摆不定,可他本人纹丝不动的立在地上,一静一动的衬托下,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武当俞二侠成名江湖将近三十年,可是亲眼见过他出手的却寥寥无几,有传闻他是武当仅次于张三丰的高手,看热闹的人群都兴奋了起来,平日里所谓江湖正道同气连枝,尤其这六大派,连互相比武都甚为少见,此次,也许可以一饱眼福。
何太冲和班淑娴同时心下“咯噔”一声,没曾想到班淑娴骂凤宁一句竟引来了武当替她出头。何太冲狠狠瞪了班淑娴一眼,意思都是她惹来的麻烦,班淑娴此时心中也是又恨又恼,可是她刚才也是见杨逍、凤宁夫妻恩爱非常,实在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平日里骂何太冲那些妾室“不要脸”“狐狸精”骂的顺口,便随口骂了一句,没想到会引来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让她心中更加愤恨难耐,再看明教那边草棚,杨逍也是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直视着她,从前她与何太冲和杨逍交手过数次,可他从未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和杀气。她只觉得痛恨万分,同是女人,有什么比看到其他女人有小心呵护、用心疼爱可她的夫君,而她的夫君却弃她如敝履、两人相敬如冰这样的对比来的扎心呢?班淑娴见此情此景心中更是大恨,无端便对凤宁更是痛恨了几分。
她匆忙瞪了一眼凤宁,接着看向何太冲,此时不是翻旧账吵架的时候,二人还得商议对策看要怎么办。武当俞莲舟下场了,即使不愿意承认,他们心里也很清楚,怕是只有他们二人才能下场应战,西华子等连和俞莲舟多走上几招的实力都没有。何况今日比武乃是关乎武林盟主地位,昆仑派更是马虎不得。
昨日群豪约定好每个门派只得输两场便不能再比,此时面对俞莲舟约战,也只有何太冲或者班淑娴亲自下场才有一战之力,而俞莲舟是冲着昆仑发难的理由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皆因班淑娴出口不逊之故。
虽说何太冲私下里品性不怎么地,但是身为一代武学宗师,他的武功修为还是相当深厚的,班淑娴亦不在他之下。他的眼神在班淑娴和自己身上转了几个来回,心里盘算着若是班淑娴应战,武当俞莲舟好歹也要要些脸面是不是真的好意思和班淑娴一些女流之辈全力以赴呢?抑或自己亲自下场,全力一搏,只要赢了俞莲舟,便可以顺便打压武当派的气势。
他正思索着,还没等开口,却听另一侧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二哥,你让一让我吧。”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凤宁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了明教的棚子之外。她缓步走出,边走一边抬手揭开了一直扣在脑袋上的兜帽。在场的武林中人有的是第一次见到她,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怪不得武林中一直盛传关于她的美貌,按年纪来算,她也有三十好几了,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可乍一眼看过去仿佛还是一个少女。晴天之下,她一身狐裘大氅,通身的贵气,她缓步而出,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充满了清贵优雅的气质。她对着俞莲舟福了福身,叫了声“二哥”,声音如流水般潺潺动人,温婉的模样与江湖女子大相径庭,那是一种浸透在骨子里的气质,完全没有拧捏作态的矫情,看得人不由自主的心向往之。
见她要亲自出手,俞莲舟点了点头,退了一步让开地方,道“好,让我看看妹子这些年有何进益。”
“多谢。”
凤宁低声道了声谢,从他身旁路过,俞莲舟瞥了一眼,折返回武当的座位,气定神闲的重新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宋远桥,后者冲淡平和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要知道此次参加武林大会,宋远桥作为代掌门,一切事宜由他决断处置,若他不允,俞莲舟也很难为凤宁强出头,宋远桥表面上刚才什么都没有做似乎一切都是俞莲舟自作主张,可是七兄弟心里都明白他心中的默许。莫声谷凑过来刚想要问俞莲舟些什么被他抬了抬手制止了,俞莲舟余光又瞥了一眼坐在俞岱岩旁边的张松溪,武当七侠中,除了年纪最小掩不住一脸焦急的莫声谷便要数张松溪最为紧张,只是他尚沉得住气,面上丝毫不显,只有微微扣紧了椅子扶手的那只手泄露了一丝他的真情实感。
信任是一回事,可是依然还是会为她担心。俞莲舟转过脸不再看张松溪,转而专注起场上情况,俞岱岩左右看了看,最终在心底一声叹息,他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担忧凤宁有之,对张松溪,亦是放心不下。可凤宁对张松溪完全没有过兄妹之情之外的感情,虽然他们自然是对自家兄弟更为偏颇些,可感情的事情毕竟强迫不来,看着她和杨逍鹣鲽情深他也深感欣慰,可欣慰之余,也为他这四弟叹一声遗憾。他心情复杂,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圈,最后也不知道该对张松溪说些什么,无奈的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兄弟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张松溪其实心中也很清楚这一点,只是感情的事情起起落落不由人,面对俞岱岩的关心,笑了一下,可那笑容已经多年不复洒脱,总是含着一丝苦涩和无奈。
凤宁走到场中,面对昆仑派的方向,抬手抱拳,“明教天鹰旗紫薇堂堂主凤宁,领教昆仑派神功。”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时间广场上鸦雀无声,只剩下北风呼啸。
她此时声音十分冷淡,听不出喜怒,却让所有人都十分分明的感觉到绝对和刚才她与俞莲舟说话的样子不同,让人听着就从心底泛出寒意来,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何太冲与班淑娴夫妇,神色间尽是疏离冷傲的漠然,甚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屑。
凤宁如此显而易见的态度让底下的人又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想来也是,谁无端端的遭到如此侮辱都会发怒,人家夫妻恩爱关旁人什么事,班淑娴和人家非亲非故管的倒宽。这凤宁从前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那可是个一言不合灭你全家的人物,你当海沙帮、巨鲸帮是怎么没了的,她领着人杀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一夜之间抹杀了两大威名赫赫的帮派的彪炳战绩这才多少年,便没有人记得了吗?在场不少老江湖还记得她十七年前在武当山上那一场与少林神僧空前绝伦的比斗,那一身杀伐决断的脾气,啧,可莫要叫她这模样骗了,她可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弱女子,当年掷地有声的“来战”,要以一对十的叫板少林高僧,她何曾畏过惧过。只是这十七年来她甚少再与人动手叫人淡忘了她曾经的恐怖。
下面的人事不关己的看着热闹,一片窃窃私语之中,昆仑派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恼不已,反观凤宁却对周围的一切仿若未闻一般,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似乎只是单纯的等待昆仑派出战人选。
“好,我来会一会……”
“等一下。”
就在班淑娴持剑站了起来准备应战之时,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凤宁打断了。
还没等她发火,只听凤宁继续道“听闻昆仑派两仪剑法举世无双,凤宁斗胆请铁琴先生与夫人一道,也让我长长见识。”
“你!”
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她这看着淡漠无波的样子,却一口气挑衅了整个昆仑派,若说班淑娴刚才的辱骂只是泼妇骂街,她这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把整个昆仑派都逼到了死角。她叫阵二人,要以一敌二,显然是没有把昆仑武功放在眼里,要是换个人指不定要被人嘲笑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可她是凤宁啊,十七年前就能战少林神僧的紫微堂堂主凤宁,以她的江湖地位,她说出的话,必然不能是信口开河,让人不敢轻易质疑是在口出狂言,她是认真的,是要以一己之力打他们二人。若换个旁的无名小卒,任谁都会只当是那人狂妄无知,昆仑派不搭理便罢了。可被凤宁上前叫阵,若是不应,怕他们从此便要被天下英雄耻笑,但若是应了,以一敌二,一来不符合今日比武的规矩,二来,就算赢了怕也要叫人耻笑以多胜少。何太冲毫不怀疑这一点,他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同情的,有畏惧的,更有有一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这里每一张嘴在今日之后都会把看到的传播出去,流传到江湖的每一个角落,再回看凤宁,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场中,仿佛这一切搅弄风云都有她毫无关系,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是她刚才那轻飘飘的一句话之故,他这一次真真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如坐针毡。
如此一来,这一战对于昆仑派而言只能胜不能败,胜了恐还要被人诟病以多欺少,若是败了,今日昆仑派的人便是丢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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