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209章

送走了杨疏寒，凤宁有些怅然若失，小小的海岛，少了这些人之后好像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

        从海边回来，张无忌也在一边长吁短叹，凤宁目光划过张无忌，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白衣女子周芷若。这半个月她倒是低调，可是再如何低调，她早已被凤宁盯上，凤宁自然是时时刻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凤宁此时倒是有些佩服她了，这般沉得住气，那天凤宁故意刺激之下，依然还能保持冷静。

        她在静待时机，与她心急如焚却面上不得不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不同，凤宁是有的是耐心，早已经布下的落网，饵已经洒的分量十足，货真价实的屠龙刀和倚天剑在诱惑着她，随时随地在心血来潮之下拿着刀剑切磋就有可能暴露的秘密的在催促着她，她唯一的选择只有动手，除非她背弃对灭绝师太的誓言，可是，这可能吗？

        傍晚时分，杨逍又收到了殷野王的传书，照例是一份战报和一些私人书信。

        起义军节节胜利，已经在豪州建立了帅府，几位将领也在军中和民间声望越来越高，殷野王认为张无忌是时候回来了，就算作为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他身为明教教主、名义上起义军的主帅，也不宜失踪太久，不时的应该露个脸稳定人心。

        他在战报中并没有说很多，可是杨逍从他的私信和言辞之间能体会出来，殷野王目前压力很大。如今，朱老四的队伍在军中已经颇有声威了，殷野王的字里行间都在透露着他拥兵自重、培植自己势力等等，又说到韦一笑提议让将领之间开始互调分散他们的力量，可是此时战事正酣，殷野王分析情势之后还是否决了韦一笑的提议，就算他心中对朱老四再忌惮也不能在此时有任何动作，否则逼得太过，士兵寒心，若是朱老四在趁机反了，更是得不偿失。不过好在徐达、常遇春等人对明教尚忠心，和张无忌也有不浅的交情，殷野王如今需要张无忌回来，拉拢常遇春等将领以牵制朱老四。

        放下信，杨逍感慨了一声，心想也不知自己当初升朱老四为香主到底是对是错，他很少会有踌躇和动摇的时候，可是这个朱老四却让他有些拿捏不准了，一个能让凤宁和殷野王那样忌惮的人，真的只会满足于一个区区香主吗？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韩山童，他们刚出发不就，韩山童就落入官兵之手，死了。当初韩山童着人在民间散布自己是“明王出世”这种说法的时候，杨逍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却心中不悦至极，明教和明尊对于杨逍而言是真正的信仰，但是杨逍内心也十分清楚，明教弟子中，尤其是民间的起义军中的弟子，有许多的贫苦大众，没念过书，也不识字，更不要谈信仰什么的了，他们加入明教的初衷是希望过上那些明教传道的时候所描绘的那个干净、自由、有饭吃的未来，没有人会再受到压迫和剥削，不会如当今这世道一样朝不保夕，对于他们而言，明王也好，佛祖也好，太上老君也好，漫天神佛是没有分别的，甚至他们也是分不清的，无论哪个神，只要能救他们就好。韩山童正是利用这一点向人们传播明教，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自己包装成明王在世来吸引民众追随，这对杨逍而言便是对明尊的亵渎，在明教，只有教主才是明王化身，那韩山童又算什么。

        所以韩山童死了他没什么感觉，甚至有些隐隐的有些庆幸，没想到如今这朱老四从背后走到前台，却成为一个更加棘手的人物。

        晚饭时候，因为少了几个人，大家显得都没什么精神。

        饭后周芷若主动承担了收拾碗筷，赵敏见杨逍等人有事情要谈的样子，则主动回避了出去，然后杨逍与张无忌谈起殷野王的信和问之后的打算，张无忌有些犹豫，但是在民族大事面前，也赞同殷野王和杨逍的想法，他如今是明教教主，的确是该出一份力，不应如此袖手旁观的。然后又说到谢逊的问题上，按张无忌的本意，自然是要带义父回去的，可是首先否决的是谢逊本人。

        面对张无忌的不解和难过，谢逊和缓的笑了笑，伸出手像张无忌还是小时候一样抚摸着他的脸安慰道“我一个老瞎子，在海岛住了二十几年，如今叫我回去中原，闹哄哄的，反而不习惯。”

        张无忌急道“可是孩儿怎能如此不孝，让义父孤身一人……”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谢逊打断了，他语重心长的道“我无忌孩儿有这份心意，义父已经很高兴了，”然后他接着说道“老夫半辈子纵横江湖，杀戮半生，如今我这般……”说到这里，谢逊顿了顿，所有的话语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

        这一年非人的折磨，他一身就算是铜皮铁骨也挨不住，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因为杨逍等人的及时赶到，他保下了一条命，可虽然如此，身体的损伤决不可能完全复原，武功更不可能恢复如初。一想到成昆还在逍遥快活，一家人的血海深仇还未报，他内心充满了挫败和不甘，可除了指天骂地的咒骂这可恶又不公的老天爷之外，他无计可施，他痛苦，他矛盾，他绝望，他痛恨，可这一切悲愤却完全找不到一个宣泄口，报仇遥遥无期，如今自己又成了这般不争气的模样，更是让复仇这个愿望一辈子都遥不可及。若是还是那个早二十年的谢逊，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在如此重重压力之下，搞不好又要再一次陷入疯狂，幸好，二十年过去了，他独自一人远离人群生活在海岛上，也想过很多事情，到底是比那个时候的他平静多了，更何况如今这自己一向疼爱的义子长大成人，依然对他恭顺孝顺，时时不忘给他报仇和接他回去中原，有这样的孩子，谢逊才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那么糟糕，这失而复得的“无忌”孩儿，终究是让他的心得到些许安慰，让他觉得自己这一生也不是那么悲苦凄惨。

        所以他更加不愿意回去，张无忌性情憨厚，处事又是义气当先，并不觉得朱老四做大有什么不妥，也并无猜忌他拥兵自重等，可谢逊，毕竟也是曾经被阳顶天亲自指明接任教主的人选，从杨逍的字里行间便能把当今天下局势分析的七七八八，他知道若是自己回归中原，定是要给张无忌，甚至是张翠山、殷素素夫妇惹麻烦的。

        虽然张无忌说可以悄悄叫人送自己回光明顶，不惊动他人，可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他回去被人察觉，张无忌他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大好局面恐怕又要崩溃。

        年轻的时候他腥风血雨杀戮无数，他深知这江湖上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武林人士不知凡几，一旦叫人察觉了他还活着，江湖上必又引起轩然大波，六大派和明教那本就不够牢固的联盟怕是便要一触即溃。他孤身一人倒不怕死，可是他怕连累明教、连累张无忌一家人。

        若他未死，那当年张翠山和殷素素的谎言势必便会被拆穿，到那时候，各门各派逼上武当山门兴师问罪，怕是就算是以张真人也抵挡不住武林众人悠悠之口，届时抗元联盟势必面临分崩离析，明教也会再次腹背受敌，所有的情势定会一夜之间倒退回一边抵抗鞑子一边要与正道为敌的过去，到时候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张无忌、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等这些明教中身处江湖这些人，反而对抗元起义军的影响是最小的，因为这批人，在很多纯粹的江湖中人眼中，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明教中人，那时这朱老四更可以顺理成章的和明教关系切割，然后摆脱明教自立山头。

        这是杨逍不愿意看到的，也是谢逊不愿意看到的。

        二十几年前的他因自己这灭门之仇犯下累累罪孽，满手沾满血腥，最终所有的罪责却都归到了明教头上，六大派共伐光明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做下太多血案，几近灭教的代价太沉重了。他已经因一己之私而连累了明教一次，总不能再因为自己连累明教抗元大业毁于一旦，更不能连累了张翠山夫妻因为自己而身败名裂甚至危及性命。

        所以显然，这并不是个好时机。

        张无忌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逊一锤定音，像很多年前那样，他逼着自己硬下心肠冷着脸叫张无忌离开，否则就是要逼死自己。见此情形，杨逍和凤宁叹了口气，均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其实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若是谢逊偏执非要回去中原，恐怕还真要闹出一场轩然大波，对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后，明教实际上已经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复原，若是此事被人揭发明教再次和六大派闹翻，对明教如今的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可是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觉得心中分外不舒服。

        谢逊决意留下，气氛一下子悲伤了起来，众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张无忌见劝不动谢逊，心中虽然难过，但是听了谢逊的分析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想想也只得如此，只是心中暗暗下决心到将来大局已定的时候，他便从教主之位退下，另择贤能，然后再来寻找谢逊，带他回去，寻找成昆报仇，然后便从此退隐江湖。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周芷若端了茶水走进来，气氛略微缓和，几人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皆有心事，都有些心不在焉，随手从托盘中取了茶水。

        尤其张无忌，那茶叶是天鹰教大船上的，殷野王给凤宁准备的，都是极品，揭开盖子香气扑鼻，可他显然并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情，垂丧着脸，心中烦闷抑郁无法言表，伸手捞过一盏茶水，一言不发的抬头猛地一灌，一饮而尽，豪迈的把那茶水喝的如烈酒一般。凤宁慢条斯理的拿着盖子轻轻刮着浮沫，见张无忌抑郁的模样，低头思索了片刻，对他道“无忌，敏敏出去很久了，你帮我去找找她吧，别叫她乱跑。”

        凤宁按亲疏论是他非常亲近的长辈，除了武当七侠，便是她和殷野王，他听了凤宁的吩咐，不做他想，立刻起身称是。一碗热茶下去，他的情绪已经比刚才好了些，路过周芷若的时候还低声道了声谢，然后推门出去了。

        这时候房内便剩下了杨逍、凤宁和谢逊。

        周芷若略微显得有些紧张，看凤宁动作优雅的揭开盖子嗅了嗅，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她笑了，虽然那笑容极其轻浅。水汽氤氲中，她的脸部线条有些模糊缥缈，她只是很随意的坐在那里，但是姿势依然端庄斯文，她眼帘低垂轻敛着眸子，目光似乎都融化在这一杯热茶中，在这一室清雅的茶香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可是无端端的也让她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她似乎是单纯的在欣赏这一杯茶，可是看不到的眼神又让周芷若觉得十分不安，明明她垂着眼帘，却总让她觉得她似乎在背后盯着她。

        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慢变温，这不长的时间周芷若却觉得似乎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和凤宁在一起她总是若有若无的觉得似乎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影随形，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周芷若听凤宁轻声开口，“周掌门，不知道灭绝师太临终之前是否跟你讲过这屠龙刀、倚天剑的来历。”

        周芷若的心“咯噔”一下，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凤宁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她想她是否是知道了什么，随即又自我否决了，若是她真的知道了这屠龙刀、倚天剑的秘密，怎么会按兵不动，她和杨逍武功是他们这些人里最高者，这周围又都是她的人，她若想要独霸刀剑根本不是问题，若是她真的知道了什么，刀剑又都在她手中这么多天，她怎么会不取出其中武功秘籍自己来修炼？还是说她猜到了灭绝师太临终之前定是对她有所交代，所以想要套她的话？

        周芷若猜不透她的目的，带着疑惑和谨慎，小心翼翼的答话“回前辈，倚天剑乃是我峨眉开山祖师郭襄之物。”然后她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凤宁的脸色，见她不辨喜怒，指尖十分随意的抚摸在倚天剑剑鞘上，一副等着她说下去的模样，周芷若把心一横，接着道，“子孙不肖致使其流落在外，家师仙逝之前，交代晚辈要替峨眉寻回倚天剑，芷若自当尊师命，有生之年定要追回祖师之物，为我峨眉一血耻辱。”

        她这话说得听起来倒是十分真诚，也十分符合灭绝师太的性情，而且她说得毫不客气，言下之意更是表露出自己定会拿回倚天剑的意思，最后一句话更是置地铿锵，别有所指的内涵了杨逍与孤鸿子之事，遗失倚天剑对峨眉来说是奇耻大辱，而这件事情虽说和杨逍并无直接联系，可若不是他当年年轻气盛嘴太毒把孤鸿子那个气量狭小的所谓大侠气死了，倚天剑也许丢不了。

        周芷若被灭绝师太养育长大，所接受的教育当然是孤鸿子是被杨逍所害。凤宁对周芷若也没有如对待纪晓芙那般耐心还会和她讲一讲孤鸿子是怎么死的，周芷若会这么说也很正常。而且她也不知凤宁与这一刀一剑的渊源，如今她当着倚天剑目前的持有者说定会拿回此物，不知情的人此时定是信了她是个耿直坦荡、性情坚韧刚烈之人。可是凤宁却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或者说，并不是全部。

        凤宁随意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说道“既然你知道这把剑曾是郭襄所有，那你也该知道这把剑是当年北侠郭靖以西狂杨过的玄铁重剑熔炼之后铸成的。”

        周芷若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凤宁突然说起来这件事情的目的，她说的这刀剑的来历都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事情，算不上秘密更说不上私隐，她不知道她提这件事情来干嘛，只能跟着低声说了声“是”。

        “周掌门又是否知道那把玄铁重剑的来历呢？”凤宁语气带着惯有的斯文和淡漠继续问道。

        “这……”这可就问到周芷若了，这种年代久远的事情，别说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是杨逍谢逊这一辈的人恐怕都是不清楚的，而且就算是之前那个年代的人，也鲜少有人知道杨过那把玄铁重剑的来历。

        凤宁知道周芷若定是答不上来的，所以不等周芷若再多想写什么，她主动开口慢慢的道“那把玄铁重剑，乃是我家一位先祖所持有的，后来那位先祖厌倦人世，居于深山，以草木走兽为伴，也是因此他辞世之后家中晚辈未及时寻回他的遗物，机缘巧合，西狂得了这玄铁重剑。周掌门刚才说，师尊之命不可违，定要为师门寻回先祖遗物？既如此，论起来这刀剑该是我慕容家之物，如今既然刀剑都在我手，我便不可能拱手相让，周掌门如今既是一派掌门，也要想想明白，你峨眉是以何起家的，周掌门，你，可明白？”

        周芷若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听凤宁如此说，先是一诧，随后焦躁起来，只见她秀眉紧皱，沉吟了片刻，问道“前辈说这是您家传之物有何凭证，江湖中人尽皆知我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乃是郭靖大侠之女，这倚天剑是郭大侠亲自传给郭襄女侠的，这本就是我峨嵋之物，前辈讲些无人知晓的辛密便想强夺倚天屠龙吗？”

        凤宁表情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只是告知这件事，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周芷若呼吸一滞，这凤宁的意思便是要强抢了。什么先祖遗物，她当然是一个字也不信，只当是凤宁为了霸占倚天剑、屠龙刀信口胡编的谎话，可是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她信与不信没有区别，她什么都做不到。周芷若一口郁气闷在胸中，眼圈都憋得通红通红，只觉得这凤宁性情十分霸道无理，此时张无忌也不在身边，她的周围皆如凤宁、杨逍这般明教中人，她觉得自己分外孤独、危机四伏，又想到自己堂堂峨眉掌门是如何落入这种境地的，同门的不理解和迫害，凤宁的逼迫和压力，周芷若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憋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突然便生出一种埋怨和悲愤来，为何都要欺负她呢？

        她强忍着眼泪，表情有些倔强的盯着凤宁，似有不服之意，凤宁见她如此，知道她想的与自己所想达到的，怕是南辕北辙。

        以凤宁的性子，难得说了这么多的话，她跟周芷若说这刀剑来历，又叫她好好想想峨眉立派之本，是希望她想明白，不要过渡执着于倚天剑、屠龙刀。凤宁虽不喜周芷若，但也不希望她为了倚天剑、屠龙刀最后走上一条自己都厌弃的道路。

        可是如今看来，周芷若显然是对灭绝师太的遗命有着超乎想象的坚持，可能是她天生不是搞教育的人，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和她说的挺明白的了，可周芷若显然对她的意思有所曲解，她轻叹了一声，心道“算了”，她和她说了这么多，也不算是不教而诛。如此想着，凤宁看了一眼手中已经快要凉了的茶水，抬起，当这周芷若的面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了杯子，对她说“算了，你也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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