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时光
——凤宁失踪八年后——
“知道了,滚吧”殷野王坐在上位快速扫过手中密函,然后随手给纸条揉成一团,语气不善却并无杀气的对站在堂内的人随口说道。
那人也并未理会殷野王不友好的语气,抱了抱拳,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天鹰教的大门。
那人是杨逍的手下,这么多年他们寻找凤宁,但凡有了什么消息都要互通。殷野王叹了口气,习惯性的邹起眉头,抬手揉着额头,这些年他似乎已经相当习惯这个动作,他的眉心处有一道和他的年龄十分不相符的深刻的皱纹。在殷野王下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青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出面目,唯一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漠然无波,似酿着冰雪般的寒芒,只有当这双眼睛划过殷野王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温情和焦虑。
“你也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她刚想开口,却听殷野王颇为疲惫的声音,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声音闷闷的从阴影里传出来,他真的很累了。
她表情略挣扎了一下,但是还是顺从的站了起来,对他福了福身,然后转身离开了室内,她推开门走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门口来来往往的天鹰教众人看到她都停下来对她行礼,她又变回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微微一颔首算是回应,然后径直的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回到风荷苑她的住处,她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周围完全没有一个人会窥探,才坐在妆台前缓缓取下了面纱,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张清秀的小脸,脸庞略带着点婴儿肥却不显得臃肿,看上去十分可爱,浅浅的两个梨涡,嘴角天生便生的略微上翘,是生来一副讨喜又可爱的脸孔。但是原本灵动的眼眸此时沉寂如水,她这副表情和这样貌十分不搭。八年了,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可以十分平静漠然的注视着镜子里的这张脸,贝锦仪的心已经麻木了。
她现在不叫贝锦仪,她有了另一个名字,殷零。
凤宁离开后不久,不知道怎么江湖上便传出了她失踪了这个消息,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与殷野王不和愤而叛教,还有人说她其实是名门正派派到天鹰教打探魔教消息的探子,身份败露已经被殷野王杀了。
江湖上众说纷纭,消息传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每一种说法都自有各自道理和猜测,让殷野王也不仅钦佩这脑洞开的,古人八卦起来和娱乐周刊也没什么不同。金陵城再度混乱了起来,各方探子争先恐后的涌入金陵打探消息,任谁都知道,紫微堂堂主凤宁乃是殷天正之下天鹰教第一战力,若她真的死了,天鹰教必实力大打折扣,不少心怀鬼胎的宵小之徒起了趁机一探虚实的心思。
就在各方消息情报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有人看到殷野王和她当街策马,一同又去了他们往日最爱光顾的醉香楼,一时间舆论哗然,然后又有消息传出来,她只是之前受了些轻伤,所有关于凤宁失踪的流言蜚语随着他们高调现身醉香楼不攻自破,一时间江南再度诡异的安静下来。
起初,贝锦仪还有些紧张,可是当江湖上再度平静下来的时候,她不得不感慨,凤宁,光凭这一个名字便可以震慑宵小这份实力,她从前在江南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当她第一次跟殷野王出门的时候,她其实紧张极了,害怕露馅,虽然这主意是她出的,但是当她真的顶着凤宁这样的大高手的名字面对外界的时候,还是从心底感到害怕。
殷野王还记得那时候,金陵城乱极了,每天都有人在前赴后继的想要刺探进天鹰教内部,想要知道凤宁失踪的真伪,心怀鬼胎的人比比皆是,他恼怒、担忧凤宁的同时还要费心支撑教务,他虽不惧那些人,江湖上毕竟对天鹰教怀有恶意的人太多了,但是当这一切的混轮突如其来的一起压过来的时候,即使是他殷野王也招架的也有些辛苦,天鹰教内忧外患。
就在流言蜚语达到顶峰的时候,他记得那一天,他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青衣身影站在门外,蒙着面纱,一双眼睛已经尽量的掩饰假装成毫不在意的样子却还是难掩眼底的紧张。
殷野王一愣,这竟然是贝锦仪。
她身形与凤宁相似,只是这张脸比凤宁那张倾城面孔差了几分。她穿上了凤宁惯穿的青衫广袖,蒙上了面纱,精心勾画了眼睛,让她原本的杏眼硬生生的挑出几分凌厉的韵味,再加上发饰什么的,远远看去真的与凤宁有七、八分相似。
她把自己硬生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与她不同的人,甘心情愿当一个替身,只要能替殷野王排忧解难,她从此就是殷零。
本来凤宁浑身这书卷气质是极难模仿的,但是好在她向来深居简出,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也是正常,和殷野王出门一趟大部分时候也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边,大部分人只知道她性情淡漠,实际上并不了解她到底性格如何,所以只要蒙上面纱,不说话,眼神沉静下来,远远看上去很难分辨。
殷野王只思考了十秒不到就下定了决心,他让人牵了他和凤宁的马来,站在门口,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干脆利落,眼中的阴霾只是一瞬间,然后又变成了那个和凤宁在一起时候那个肆意张扬的殷野王,他冲她爽朗的笑“在家闷了那么久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他从来没有对她这么笑过,她记得他这样的笑容向来只对凤宁绽放,当她是魏柔冉的时候,他凶过她骂过她忽视她,当她是贝锦仪的时候,他对她最大的善意也只是当成一个陌生的倾诉对象。面纱下面,是贝锦仪苦涩的笑,当她幻想过的最美好的场景终于出现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她。
贝锦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也跟着上了马,据说这是凤宁专属的坐骑,出来之前她看到殷野王抱着这匹马的脖子贴在它耳边不知道和它都交流了些什么,但是结果就是,她骑上来的时候,马儿只是不安的原地踏了几下蹄,鼻孔里狠狠地喷了几口气,仿佛在表达它的不满,她坐上来的时候就感觉到马儿十分不高兴,但是最终却没有把她甩下来,大概,就是因为之前殷野王和它说了些什么吧。
大概殷野王感觉到她很紧张,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略微颤抖的小手,发现她的手心已经布满了黏腻的冷汗,他的头凑过来,嘴角还挂着张狂的笑,贴在她耳边像是在和她亲密耳语的样子,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别害怕,你的眼睛,只要看着我就好,你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只要,看着他,就好吗?只要,看着他,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就好!
心脏在狂跳,然后又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是!看着他就好,无论是殷天野,抑或殷野王,她只要一直看着他就好。
“走了!”他大笑了一声,率先策马而去,她紧跟其后,是的,只要一直看着他就好了,她跟在他的身后,眼里再也没有了别人,只要看着他的背影就好。
从那天起,峨眉派小弟子贝锦仪便消失了,她是殷零,从此以后,都是殷零。
殷野王让她住凤宁的院子,给她置办了一批又一批漂亮的衣服首饰,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和以前凤宁的一模一样。他给她物质上一切他能给的,她享受着和凤宁同等甚至超过她的待遇,甚至她心里很清楚若是她提出一些过格的要求殷野王也能拼尽全力满足她,可是这更像是一种补偿和愧疚。他把他能给她的最好的也都给她,人前他和以前一样有时候会大大方方、毫不避讳的去拉她的手,人后,他对她也十分关心体贴,可是这也仅仅止步于对朋友的关心,往后这八年,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可是亲密中又突兀的十分疏离,毕竟,殷野王和凤宁那不分彼此的亲密她就从未拥有,他不会为拿了凤宁家的武功秘籍而要去弥补什么,凤宁也不会为了花了他的钱用了他的人而觉得不好意思,她为他做了这些事情,并不是要他感到愧疚。
他让她和凤宁一样叫他“阿野”,可是他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阿宁”,私下里最亲密的称呼也只是叫她一声“小柔”,她成为不了凤宁,她也代替不了她在她心中的地位,他感激她,尊重她,维护她,但是,唯独他的眼睛却从来不看她,他看到的是凤宁的影子,是凤宁留在这个家里点点滴滴的回忆,唯独不是她,不是她魏柔冉,她依然是那个多出来的人。
她小心的触摸自己的脸,八年了,这张脸隐藏在面纱之后,她代替凤宁站在他的身边,尽管在他的眼中,她并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人,但是只要能帮到他,她就觉得很开心了。
叩门声响起,原本看着镜子发呆的她猛然回了神,匆忙把面纱遮在了脸上,进来的人是殷十五,飞鹰卫是天鹰教里少数知道那个秘密的人,自从她成为凤宁之后,殷野王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了风荷苑里原来所有的下人,她的贴身侍女也换成了殷十五。
十五看着贝锦仪,脸上快速划过一丝不自然,她看着贝锦仪为了殷野王成为了凤宁的影子,一步一步走来,看着她是如何的强迫自己和那个人越来越像,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可以为了殷野王拼命到这种程度,其实她什么都不用做也没有人会要求她什么,毕竟她本来是和他们水火不容的正派弟子,可是,她为了殷野王,抛弃了师门,抛弃了身份,抛弃了一切,甘心情愿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替身。
说实话,当初她选择这么做的时候,殷十五佩服她。
“是你啊,有什么事情吗?”贝锦仪看着她问道,语气淡漠无波,让殷十五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还是凤宁坐在那个妆台前。这些年她越发的像她,她揣摩着她短暂的和她接触的那一点点时间里她的一举一动,结合回忆中那些现代时候了解的关于凤宁的一切,又经常去询问殷野王和其他人凤宁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到今日不说十足十的相似,七八分总是有的。
“少主叫你议事。”
“什么?”贝锦仪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殷十五传达了殷野王的什么命令,也不怪她反应迟钝,因为殷野王以前从来议事都不会叫她,她的存在吉祥物的作用大于实际,这一次,怎么会议事叫上她呢?“嗯?哦,好的,我立刻就去。”
愣了片刻,她也不耽搁,立刻起身就要往议事厅赶去,却被殷十五告知殷野王在院子里的水榭等她。
她到的时候,殷野王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凤宁的琴后,随手挑着琴弦,零星的弦音一个一个蹦出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他和她都不会弹琴,凤宁在的时候倒是经常就坐在这水榭里弹琴,她不在了这架琴这些年其实是被闲置了。凤宁的东西,殷野王一样都舍不得,平日里均是专人打理精心保管着,今日不知怎么,竟然给摆了出来呢?
“你来了,坐。”殷野王抬头看见贝锦仪,随手指了指身边,然后他把手从琴上拿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了她,示意她打开看看。
贝锦仪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份天鹰教的加急密报,一天前,天鹰教的大船在东海上接到了张翠山、殷素素一家三口。贝锦仪心头一悚,原来是张翠山他们回归中途了,那么……
她抬头看向殷野王,接收到贝锦仪无声的询问,殷野王点了点头,主线剧情开启了。
没想到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殷野王拧眉不语,良久,长叹一声,此时他心中百味杂陈,重生之前,他并没有亲生兄弟姐妹,而在这个倚天世界里,殷素素却是他血脉相连的妹妹,十年前王盘山扬刀大会,他曾经为了那一天做足了准备,但是张翠山依然和殷素素一起消失了,虽然他心里清楚殷素素没有死,反而和张翠山结成连理,可是他和凤宁都是这个世界的不稳定因素,连俞岱岩残废都被凤宁扭转了,其实他的内心深处隐隐依然有些担忧的,如今,心中大石落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只要专心于张三丰的百岁寿宴,让他们夫妻二人躲过那一劫就好。
而且,这份密报中,提及了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失踪了八年的凤宁有了线索,张翠山夫妇三日之前,刚见过他们……
是的,是他们,难怪这么多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凤宁生了一对双胞胎,并且一直隐居海岛,从来没有人想过凤宁可能有了孩子这件事情,寻找的目标都是单身女子,她有了孩子,借此掩饰身份然后又离群索居住在远离航线的岛上,的确很难寻找。
“阿野……那我们……”贝锦仪察言观色,这些年他的一举一动她已经极其熟悉,见他此时这般,她心中就知道殷野王是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嗯”殷野王点了点头,他的表情有些欣慰也有些辛酸,凤宁有孩子了,但是不是他的,他似乎沉浸在回忆里片刻,然后对贝锦仪说道“早些年已经布置好了,人手都已经提前安排了过去,这几天你也准备准备,我们出趟海,然后你随我上武当山。”
“是,”她低眉顺眼的垂首应下,果然,有了凤宁的讯息,他必要行动,贝锦仪似乎思索了很久,才试探着开口“可……若是……阿宁执意回避……她定知道……她会不会……”
闻言殷野王拧起了眉,她的心在他的沉默中变得忐忑起来,殷野王知道贝锦仪要说什么,她见过了张翠山和殷素素,她一定能想到殷素素回到中原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殷野王,那么殷野王一定会去找她,所以她极有可能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人海茫茫,她若再走,他们又该去哪里寻她。她有多固执他太清楚了,她当年若真的能听人劝解就不至于不告而别,甚至连杨逍……她连他都不要了,她就是故意躲开所有人的,也许,当年她甚至真的想过悄无声息的结束生命的,想到这里,殷野王也有几分紧张。
八年了,她当年消失的干干净净,这么些年连个口信都没给他传过,他几乎都快要动摇了,可是他不敢胡思乱想,他不敢顺着最坏的那个想法想下去。八年中,他亦承担了巨大的压力,那是他的青梅竹马,他之前全部的思恋和喜欢,他的半条命,他不敢想象她若不在了,他会不会崩溃,所以只能不断是告诉自己凤宁一定能挺的过去。
如今看来,让她挺过去的,也许,只是因为她有孩子了,她的心肠最软,她舍不得让还没出生的孩子连这世界都没看一眼就跟着她去死。
也许,他是该感谢这两个孩子来的实在及时。可是,如今她的孩子在慢慢长大,若是她真的心存死志,会不会,当两个孩子有了自己照料自己能力的时候,她又会如对他们这般对这两个孩子,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不敢想,所以他只想快点找到她。
殷野王来来回回捻着手指,沉吟片刻说道“她向来当素素是姐姐的,不会看着素素有危险,即使她离开了海岛……也必会前来,着人好好盯着,从东海到武当山也就这么几条路。”他的语气很沉重,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确定,殷野王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原来这才是今天他把凤宁旧物拿出来的主要原因,殷素素,有他在他当然不会看着自己妹妹和张翠山被人逼死,可是,不止是他和贝锦仪知道张翠山和殷素素会在这一场寿宴上被人逼迫,还有凤宁。凤宁对家人格外看重,她即使离开了海岛,也许,也会冒险在武当暗地里看着这一切,阻止一切可能发生的悲剧。
“她一定会回来的。”殷野王的思绪被一个柔弱的女声打断,他抬头只见贝锦仪坐在他面前,一张脸仅露出来一双眼睛,她的目光既柔和又坚强,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他再次长叹了一口气,这辈子,他注定亏欠这个女孩儿的。八年,一个女孩子有几个八年可以挥霍,如花的岁月,本该享受她的人生,却生生因为自己,她被禁锢在了这张面纱下面。其实没有人要求她这么做,她也没有必要没有义务这么做,可是当凤宁失踪的消息沸反盈天之时,江湖上动荡不安之时,那些恶意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天鹰教,聚集在了他身上的时候,她选择穿上那身白衣站在他的身边,她说能为他排忧解难,她甘之如饴,可是这中间的情义让殷野王生出沉重的愧疚,他终于懂了,这姑娘是认真的,她说爱他不是一时兴起,是认真的。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时候凤宁喜欢上杨逍之后面对他复杂又愧疚的心情,他,她,还有凤宁,他们其实很像,他们都是把心给了别人的人,选择把痛苦和伤害自己扛下来。
“嗯,她一定会回来的。”殷野王伸手反握住贝锦仪,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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