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孽海浮生
“他是我的兄长,却从来不是你的兄长,他是你的父亲,而我,是你亲生母亲。”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乍一听到慕容凤安的话,凤宁先是震惊的愣住了,然后便是气急败坏,下意识的便驳斥道。
“我没胡说,这就是真的,我是你的母亲,我的兄长,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女儿,我们的女儿!”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凝滞了,慕容凤安的声音十分清晰,一字一字传入凤宁耳中,凤宁先是震惊,第一反应便是荒谬,可是再对上慕容凤安那双眼睛的时候,本来盛怒之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慕容凤安的眼睛十分平静的就这么看着她,不是那个眸光一转、百媚丛生的慕容凤安,这双眼睛此时平静的如古井一般淡漠无波,却让人觉得下面潜藏着什么更加可怕的毒虫猛兽,“她说的莫非是真的”,这个念头一瞬间划过脑海,凤宁只觉得五雷轰顶,那一瞬间她好像得了失语症,她在说什么,那个女人在说什么,她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天方夜谭,她为什么什么都听不懂,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她在说些什么,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凤宁甚至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她再胡说些什么呢,说凤谦兄长是她爹?是她夫君?她说她是她娘?她疯了吗?
凤宁不知道那一刻她笑的有多古怪僵硬,她刻意的让自己笑出来,可是再面对慕容凤安诡异的冷静的表情中,她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又僵硬,不知道是再笑,还是想哭。
往事不受控制的一幕一幕,年幼时候的情形,那些早就模糊了的记忆突然就清晰起来,慕容凤安慈爱的抱着她在水榭里观景观鱼,她抚着她的发顶柔声细语的在她耳边呢喃“我的宁儿应该得到最好的,宁儿是我的小公主啊”,那时候她的声音无端端的就在凤宁脑海中冒了出来,本来记忆中温婉又宠溺的声音,此时此刻却愈发尖锐刺耳的刺激着她的神经,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动摇、怀疑,这种子一旦种下,便疯长起来,一切都仿佛从灵魂里突兀的冒出来,纠缠住了她的心脏。当初她只以为是她和慕容凤谦、凤安兄妹年龄相差太大,她是疼爱小妹才会这样,如今回想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个意味,所有的细小的蛛丝马迹都被放大数万倍,无论是慕容凤谦,还是她,他们,从没有叫过她一声“小妹”。凤宁和他们年龄差距很大,所以他们之间的相处注定更像长辈带着晚辈,而不是兄弟姐妹,从前凤宁只觉得这是年龄的问题,可是如今,曾经所有的正常,如今看来细品之下原来早就埋好了伏笔。
深埋在脑海最深处的黑暗像是被一道惊雷骤然劈开照亮的深渊,那些早已被尘封的记忆被炸成碎片怦然扬起,是了,她是亲眼见过的,那个时候他们以为她年纪小却不知道这小小的幼童身躯里住的是个心智成熟的灵魂,所以他们一开始并不是十分小心的避讳她,她见过兄长给她描眉挽发,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手牵着手在林子里散步,她手臂勾着兄长的脖子踮着脚尖贴在兄长耳边说着悄悄话。
是啊,她早就该察觉到他们不对劲,只是对亲人太过的渴望蒙蔽了眼睛,她对自己说,他们是双胞兄妹,亲密些是正常的。后来,她再长大一些,他们也渐渐疏远了,仿佛一切回归正常,她便渐渐把这些事情遗忘了,再后来,兄长死了,她的内心的一切更是被仇恨和痛苦取代,更不会记得那些过往。
可是,现在,慕容凤安告诉她,她一直以来,都是在自欺欺人。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从前所有凤宁觉得略有怪异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过分亲密的兄妹相处,那恩爱缠绵的灵犀剑法,不,关雎剑法,她说过,这剑法真正的名字,关雎。斑鸠一生只一伴侣,从出生便是一雄一雌,相伴出生,再相伴一生,若一方先死,另一方便也会殉情,关雎剑法,呵呵,这还不够明显吗,他们的关系简直昭然若揭。
草蛇灰线,所有的事情早已有迹可循,她却全都忽略了,只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么正常,除了他们是兄妹,一切,都太正常了。加上后来,参合庄惨案之后,她一心痛恨慕容凤安,更是不会去细细怀疑过去他们的生活的点点滴滴。
此时被慕容凤安刺激,往事,那些不和谐的点点滴滴,突然间不由自主的就全都冒了出来,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所有古怪一时间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你……你们,怎么可能,你们是兄妹,不对,你骗我的!一定是你骗我的!”凤宁对慕容凤安大声反驳道。
“骗你?”慕容凤安讽刺的对她笑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向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列祖列宗在上,到了这一步田地,我骗你有意义吗?”
“不,这不可能!你们是兄妹,怎么可以在一起?!”凤宁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踉跄的倒退了两步,突如其来的这般打击,让她几乎不能站立,她简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怎么不可能,我和兄长自出生便是在一起的!我喜欢他他喜欢我!为什么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不……不是这样的!我,兄长说过,我是遗腹子,父亲在外面出了意外,我……母亲伤心过度,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不可能……兄长不会骗我的!是你骗我!”
慕容凤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说道“别傻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爹意外去世是真的,娘伤心欲绝也是真的,但是……”说到这里,慕容凤安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笑容十分温柔,她的指尖轻抚着平坦的小腹,脸上怀念的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初为人母时候的温婉和慈祥,甚至笑的有些痴迷,可是这笑容在此时此刻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那时候我初怀了你,兄长要做父亲了,他十分开心,”慕容凤安不顾凤宁已经濒临崩溃的样子继续说道,她此时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中,回到了十六年前,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有了心爱之人的骨肉,幸福的抚摸着小腹,和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孩子温声细语的讲着话,然后转脸,却又神色落寞下来,颇有些忧伤失落,“可是,兄长没开心多久,又担心起来,这孩子的名分,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呢……我的宁儿,要是让人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孩子,她该怎么办呢……”她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坐下,喃喃自语道“没多久,我的肚子大了起来,藏不住了,这件事情便叫娘亲发现了……”她紧锁眉头,此时神色已经哀伤的似乎随时要流下泪来,她的表情带给凤宁不好的预感,只听她接着说话,这预感果然成了真“娘亲撞破了我和兄长的事情,她狠狠的责罚了兄长,她骂我不知廉耻勾引兄长,骂我们的孩子是孽种,叫我打掉孩子,说如果我不这么做……就……就……就要将我沉塘,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叫我不要我的孩子,怎么可以让我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是孽种!我们连名字都起好了,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要取一个‘宁’字,愿他/她一生顺遂平安,所以怎么可以!没有人可以夺走兄长和我的孩子!”她的神情突然间狠厉狰狞起来,“兄长把她关起来了,呵呵,没错,是兄长,把她关起来了,他保护了我们母子,有他在,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们母子……可是……可是谁知道,娘亲很快竟然就去世了,不,这不是兄长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她是怒火攻心自己死的,不关我们的事!但是她死了正好!兄长说,这是爹的遗腹子,娘亲伤心过度难产而亡,只留下了这个孩子,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孩子留在身边了。”
凤宁睁大了眼睛听着慕容凤安的叙说,心中惊涛骇浪已经将她淹没了,那个深埋多年的秘密一旦曝光,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可以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这竟然才是她追寻了多年的真相,纠缠了多年的痛苦,一切竟然皆源于此!谎言勾连着谎言,开始既是错误,为了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行差踏错一步,后面步步皆是错。此时凤宁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继续听下去,她想要逃,可是脚下像是生了根一样又不能逃。可是慕容凤安好像嫌对她的刺激不够大,她走到凤宁面前双手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面对着她,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让人寒彻心扉的阴森冷意,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十年前的事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参合庄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因为我和兄长吵架的时候,有人听到了这个秘密!我不知道是谁,所以所有的人,都!要!死!”
什么,所有人竟然……凤宁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慕容凤安杀了所有人的原因,因为有人知道了她是兄妹□□所生的女儿,所以她要杀了所有人,仅仅是为了维持这个秘密,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因为她才死的,是为了……她?
“不会的,这不可能……那……那兄长呢?!为什么……你要把他……”凤宁此时大脑一片混乱,无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的景象和眼前盛夏的翠绿景象交替出现,她茫然四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夜晚,让她惶恐不安,让她噩梦不断,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所有的地方,目光所及,都有血,都有尸体,她仿佛时光倒退变回了那个六岁的女童,那时候,她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六年,虽然内里是个成熟的灵魂,可是因为她从小便被慕容凤谦和慕容凤安保护的很好,她并没有真正见识过什么江湖的腥风血雨,那一夜的恐怖,如果她真的只是个小孩,怕是已经吓疯了。可及时如此,她也在看到那样场景的时候饱受惊吓,她双眼茫茫然,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一直跑到了祠堂,然后她看到什么,看到慕容凤安,手持着长剑,穿透了哥哥的胸膛,他们发现了她,慕容凤安回过头,脸上身上还溅着血液,她回过头看到是凤宁,一时间脸上闪过吃惊、诧异、慌乱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然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又极快的向她奔来,要伸手去抓她,却被慕容凤谦阻止了,那个时候她吓傻了,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们,直到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她才骤然清醒,她被慕容凤谦抱在怀里,慕容凤安的长剑透过慕容凤谦的后背穿透出来,然后刺进她的身体里,再往上看,她透过慕容凤谦的肩膀顺着那把寒光四溢的剑刃视线向上,看到了慕容凤安惊慌失措的脸。
慕容凤谦拼了命护着她逃了出来,怀抱着她一直跑到了水边,已经接近力竭,“宁儿,不怕……”慕容凤谦努力撑起温和的微笑,却因为伤势沉重,那笑容也有些扭曲,凤宁因为那道剑伤已经意识半迷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胸口的伤反而好像不怎么疼了。这状况很危险,对于一个六岁女童的身体,这伤势已经是十分危急,显然,慕容凤谦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尽量咬牙咽下痛唔,柔声细语的安抚着她,然后她只觉得一股暖流缓缓的灌入身体,再然后她感觉到慕容凤谦紧紧的拥抱了她一下,他的怀抱宽厚温暖,充满了不舍,“宁儿,要好好的活下去……”模模糊糊之中,她只听到慕容凤谦的声音传入耳中,下一刻,她便被推入了水中。沉重的水压压得她胸口生疼,濒死的窒息般反而刺激的她的大脑反而清醒过来,可是却无力反抗。
噩梦般的旧日情景笼罩着她,她拼命的从噩梦中挣扎出来,仿佛刚才她又一次沉在那天的水中,拼命的挣扎的浮出水面一样,凤宁大喘了一口气,突然目眦尽裂反手紧紧抓住了慕容凤安的双臂,力气大的似乎是要捏断她的胳膊,对慕容凤安吼道“兄长呢,你为什么杀了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什么为什么?!我有什么错,我们慕容家世代以复国为己任,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本就生来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就应该享受金尊玉贵的生活,我有什么错!她不能叫我一声娘亲!我连让你叫我一声娘亲都做不到!他为什么能安之若泰的听你叫他兄长!为什么!我错了吗?!我只想让我的女儿,我的孩子,光明正大的叫我娘,叫他爹!!”慕容凤安面对凤宁的质问,毫无愧色的回道,似乎是要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怨恨发泄出来,她的情绪十分激动,眼中闪动着狂热的偏执,甚至已经有些癫狂,她继续说道“错的是他,是他逼我的!”
慕容凤安此时的模样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优雅高贵,压在心底的话一朝得以倾诉之后,她似乎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她一把推开凤宁,一脸的伤痛,失神的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道“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
“所以,到头来,一切都是因为……我?”凤宁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脚步踉跄的倒退了几步和慕容凤安拉开了距离,此刻,她只想远离她。
慕容凤安的话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把她推下了深渊,抬头只能看到无穷无尽的黑暗,脚下亦是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的地狱,那只大手还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喊不出声,快要窒息了。真相很残酷,她也没有想到她一直以来痛苦的源头,她最想知道的事情,竟然是这样的。撕开童年那一家人温馨甜美的外表,他们之间早在她出生之时,便已经埋下了隐患,那些看似的温情脉脉全都是泡沫一样的梦,原来她不知道她一直站在深渊边缘,岌岌可危,幸福才是假象,原来她曾经一直以为是老天恩赐弥补自己上辈子亲人惨死而再送到她身边的亲人,根本就是命运再度给她开的一个玩笑,更加残酷无情的玩笑。
她娘,不,是她外祖母?还有参合庄上下,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血债到头来都要算在她的头上。是她,都是她,竟然是她。她的出生就是原罪,因为她的到来,兄长亲手囚禁了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持那个秘密,慕容凤安杀了全庄上下,所有的血债,所有的罪孽,都是她,因她而起,她便是原罪!她不想听,可是捂住耳朵似乎也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的声音。她是凤谦兄长和这个女人的亲生女儿?她,她竟然是兄妹乱、伦生下的孩子?无数的声音在脑海里放大,嘈杂的仿佛千万人一起在她耳边说话,忽高忽低,忽远忽近,都在嘲笑着她肮脏的血统。所有死去的人仿佛都从水里爬了出来,他们脸都像是融化在了水中,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她分辨不出来每一个人,只看到男女老幼都有都在伸手指着她,只听到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问她为什么要诞生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在向她索命。
是她的存在,害死了他们每一个人。
“哐啷”一声,匕首脱了手掉在地上,金属撞击青砖发出清脆的声音,这一声脆响猛然惊醒了她,把她从刚才懦弱和绝望的深渊拉了出来,利刃的寒芒给她披上了一层虚伪的杀戮和戾气,她快速捡起了匕首,握紧了兵刃的那一刻,仿佛一个声音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杀了她,杀了慕容凤安,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假的,她在骗你,杀了她,你的痛苦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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