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尘世沉静
晚些时候雨才下得缓了些，皇上留宿淑仪轩的消息在皇宫不胫而走。
夜澜蔚深，两个孩子被奶娘抱下去了，寝宫里崔灵躺在金漆檀木床的内侧，皇上睡在外侧，帷帐落下来，一盏蜡烛在夜里随着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风，左右摇曳。
皇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昏暗的光透进帷帐，照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
崔灵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灯光在床帐上晃出不同的光影，昏暗又凄清。
尘世沉静，只时有换岗的侍卫的声音从耳边穿过。
皇上不安的侧身，面朝她，大手一伸将她搂进怀里。
“崔灵……”
他在梦里呢喃。
她不挣扎也不反抗，窝在他怀里，感受他身上一阵阵传来的热度。
两臂紧紧围在她的腰间，精壮有力。
温热的呼吸一阵阵的扑在她的脖颈上，柔和又暖和。
“皇上，”崔灵手慢慢抚上枕边人的高挺的鼻梁，眼神沉稳，语气平静：“我恨你。”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这才最心酸。
她知道他听不到。
但是没关系，她会一点一点的告诉他。
告诉他，她恨他。
由爱生恨的那种恨，杀兄之恨的那种恨，夺她之子的那种恨。恨这种情绪在她心里生了根，一日日缠绕在她心头，扼住她的心跳和呼吸，阻断她的血液，最后和她融为一体。
因为恨意的滋蔓，才有今天崔灵的存在。
……
清晨的时候渐渐收了雨势，空气中略带凉气，有一阵阵寒风穿入帷帐，扫在她的脸上，沁得她面颊发冷，一阵僵硬和失去知觉。屋檐上雨滴答滴答落在小水坑的声音，有规律的在她耳边响起。
又是一夜未眠的她。
这场秋雨之后，大概就要入冬了。
冬季，更加难以入眠。
“……再睡会。”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皇上忽然安抚似的呢喃，
声音里带有一点没睡醒的慵懒和低沉。
崔灵从他怀里，凑上去看他。
微微天光透进来，足够她把他看得清楚。
皇上和好几年前不一样了。
精雕细琢立体的眉眼脸面完全脱去稚气，脸由极美的骨格撑起来，不见一丝多余的肉。侧面更显阳刚，下颚线深刻显眼，嘴角若有若无的勾起一抹笑，眼尾有一条细纹，平添一抹温润。
哪里还有过去半分影子？
她这样看着他，想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到一丝关于曾经的记忆，终于找不到了。
思及此，崔灵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怎么醒得这么早？”
这轻缓的一声长叹，惹得皇上睁开眼睛。他收紧搂着她的双手，把她圈在怀里，低头看她，眼眸清亮。
崔灵也抬眼望他。
两个人的视线虚空的撞在一起，温情散尽只剩平静。
只停顿几秒，崔灵便移开了视线，她开口：“睁开眼睛，就睡不着了。”
”乖，“皇上空出来一只手揉乱她的长发，语气宠溺：”再睡一会。”
崔灵沉默，只顺从的闭上眼睛。
睡意一阵阵的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有一根根保持清醒的线渐渐绷断，屏退杂音和光亮，她缓缓昏睡。
皇上轻轻笑一声。
大雨过后的皇城，平静之下暗藏汹涌。
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因为皇上留宿淑仪轩掀起轩然大波。
这些，崔灵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她只觉得神清气爽。
崔舒恰巧在这个时候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金漆铜质脸盆，放在床头的架子上。
见她醒来，满脸堆笑走过来，用手撑脸，倚在她的床上：“阿姐。”
“怎么了？”
崔灵一只手撑起头，侧身躺在被子里，闲适又慵懒，媚眼如丝。
崔舒：”我有两个好消息，你想要先听早的还是晚的？”
崔灵微微合上眼，漫不经心：“听第一个。”
“那行！”
崔舒将今早皇上留下的圣旨摆在崔灵的床上，道：“第一个好消息就是皇上升您为妃，静妃。”
皇上回太和殿，半个时辰之内，便派管事太监将圣旨宣了下来。
内务府也是第一次办事效率这么快，将妃子的朝服和冠冕俸禄一并送了过来，没有半分拖延。
“那第二个好消息呢？”崔灵问。
第一个消息对她而言，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她只是稍稍睁开眼，瞟一眼床上明黄的圣旨，而后又满不在乎的合上眼。
崔舒对崔灵这个反应不觉得奇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崔灵的面前，敲了敲，发出声声闷响：“这是陵王从南疆寄过来的回信。”
南疆不只有陵王，还有二伯，不管信的内容是什么，有回信就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崔灵挣开了眼睛。
相比于看到圣旨时的松散，她此时眼睛发亮，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机灵气。
崔灵坐起身来，有些急切的拆开密封的信封，拿出信。
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陵王写的，另一封则是崔夫人的字迹。
崔灵先看的是夫人的信。
信件不长，只短短的几行，里面写：“一切安好，展信勿念，好生照顾自己。”
信上有水花的痕迹，大概是一面哭一面写的。
字迹短小，情思绵绵。
崔灵忍着情绪波动，拆开了陵王的信。
里面好几大张纸，每页当头一行，写的都是“阅完即焚。”
崔舒没有趴在她床边，早拿了圣旨复命去了。
她细细的读起来。
这不像是一封信，更像是一纸集谋策划的密书。
里面写满了陵王的军事谋划和攻城略地的进攻皇城的路线规划。
崔灵知道，陵王已经把她拉进了他们的阵营。
通篇读下来，要她做的事情不多，不过是接近皇上，从中获取一些有效的信息。
最后一张纸上，写的是陵王对崔灵的承诺。
崔灵没看，一并扔进了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炭盆里，看一张张的书信在火中燃烧跳跃，最后化成黑色的灰烬，看不清原貌。
崔舒走进来时，闻到了一阵焦味，凑上去看：“阿姐，你把信烧了？”
崔灵怔愣一阵，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闷声道：“嗯，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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