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肆
夜色深深。
濯枝点了一盏豆灯,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了整间柴房。
她小心地打开玉瓶,把药轻轻抹在手指伤处,冰凉的药敷上伤口时有些细微的刺痛,只过了片刻,就变得热和起来,连原本的疼痛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真的是很好用的药。
想必很是名贵,叶小将军居然随手送给了她。
不过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的呢?濯枝把玉瓶收好,珍重地收进怀里。她想了想,又把镜子拿出来,对着镜子小声道:“娘,今天我遇到好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把她当人看。
“娘如果在天有灵,保佑我的同时也要保佑一下他。”濯枝说着浅浅地笑起来,天上肯定有更厉害的人在保佑叶小将军呢,而且叶小将军这样好的人,上天也会保佑他的。
因为今夜吃了顿饱饭加之手上了药的缘故,濯枝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上都没能按时起来,鸨母又过来敲门,她马上坐起来,忙道:“我马上就起。”
意外的是鸨母语气一改往日的责骂,“没事,你慢慢穿衣裳,不着急。”
濯枝系衣裳的手一顿,她不知道为什么鸨母突然转变,心不由得七上八下。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除了和叶小将军有些言语之外,并未再做别的事。
她赶紧把衣裳穿好,把柴门打开,鸨母竟然一直站在外面等她。
换平时,鸨母早就冲进来了。
鸨母一见她,笑眯眯地迎上来,“濯枝,我往日竟然是有眼不识珠,不知道你是这么有福气的人!”
濯枝手足无措,“吴妈妈,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鸨母“哎呀”一声,“昨晚,”她挤眉弄眼的,“你和那个将军,是不是……”
濯枝心中霎时一惊,她不知道鸨母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是当时在屋内伺候,有紫苏她们给她说也还正常,可看样子她好像不止指这件事……
“吴妈妈,我还是没听懂你的意思。”濯枝只能硬着头皮说。
鸨母笑得脸上皱纹都出来了,“没事没事,知道你年轻脸皮薄,不说就不说吧。”她说,“平时只当你是个不开窍的,哪想到你是闷声做事啊!”
濯枝心里越发没底起来,“吴妈妈,到底是什么事啊?”
鸨母眉开眼笑道:“你还不知道呢!将军要为你赎身抬你进府!”
濯枝整个人呆住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濯枝,咱们青楼说白了也就是吃年轻饭的,有几个能被赎身从良的?而且你身份还有些麻烦,全靠了将军给你去了罪籍。”鸨母还在接着说,“你可不要心高气傲,虽然嫁过去是作妾室,但以咱们的身份,这已经是难得的……”
“赎身”“妾室”之类的词汇一直在濯枝耳边环绕,她怔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叶小将军至今无婚配,府上连一个通房都没有,圣上屡次想赐婚都被他一句“身已许国”给堵了回去。就昨晚上帮她捞了一个镜子,叶小将军就,看上她了?
濯枝越想脑子越混乱,手把衣角绞在一起,绞成个团。本以为此生不可能有关联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现在竟然还要娶她。
“吴妈妈,我还是没弄明白……”
鸨母笑着拍拍她肩膀,“我看你呀,是高兴傻了。没关系,不用你搞明白,今晚将军就派人来接你过府,我会让人好好给你收拾,你就好好地准备当新娘子吧!”
说完,鸨母就转身急匆匆地走了,濯枝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充耳不闻。
濯枝站在原地晃晃脑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她伸手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胳膊,一用劲,掐住一道紫红的痕迹,可是还是没醒。
不是梦。
-
泽兰和紫苏倚在二楼栏杆上,磕着新鲜的瓜子,远远地瞧着在那头正在被人梳妆的濯枝。
泽兰半含酸道:“怎么就瞧上她了?”
紫苏撇撇嘴,“谁说不是。”
“你昨日不是也在里面伺候,就没注意到点什么?”泽兰问紫苏。
紫苏摇摇头,“真不知道。她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勾的人。”
泽兰冷哼一声。
濯枝呆呆地坐在一面黄铜镜前,任由梳妆的嬷嬷把她折腾过去折腾过来。
小时候,看着爹娘恩爱,她也曾幻想过嫁人。娘问她以后要嫁什么人,她说,不讲求荣华富贵,但求一心一意。不曾想,一朝祸来,爹被斩首,娘灯尽油枯而死,而她被充作官妓,送进青楼。
时至今日,竟然要嫁与别人作小妾。
“姑娘,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总沉着张脸?这样你的夫君看了也会不喜的。”梳妆的嬷嬷好心提醒她。
濯枝勉强笑了笑。
嬷嬷“诶”了一声,“这样就对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濯枝往镜子里看了看,只看见一张瘦白的脸,看不出哪里好看。
“听说,你要嫁个将军。”嬷嬷笑着说,“这可是大喜事,我在合欢楼呆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有将军迎娶楼里的姑娘。”
濯枝无心去在意这个嬷嬷居然连叶小将军都不知道这件事。世人都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有多少人想接近叶小将军,哪怕当他的贴身侍女也好,更何况是嫁给他。
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那样的人这样做,肯定有他的原因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濯枝脸色变得稍微好看一些,嬷嬷也不再废话,继续给她上妆盘发。
她给濯枝梳了个高髻,把濯枝一头长发束得紧紧的,上面簪上几支金钗。接着她把喜服捧来,为濯枝换上。因为濯枝过于瘦小,喜服显得不太合身,嬷嬷用束带把它束好,濯枝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眉眼如画,好像真的像个新娘子起来。
“好啦,把喜帕盖上。”嬷嬷给她盖好,然后扶她走了出去。
这时已经申时过半,合欢楼已然热闹起来,濯枝这一身打扮出现在二楼上的时候,一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客人和姑娘们都看着她。
客人们的目光是好奇,他们来合欢楼是寻欢作乐的,没想到有人还真的会娶这里面的姑娘。姑娘们的目光则是艳羡居多。
濯枝掌心沁出了汗,幸好有嬷嬷稳稳地扶着她,让她不至于摔下去。
走到门口,鸨母过来,偷偷往她怀里塞了个红封,“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以后别忘了多多照拂合欢楼。”
濯枝不知道说好还是不好,就被另一方的嬷嬷接过来,扶她上了马车。
三个月前,她是坐囚车来合欢楼的。如今坐在马车里,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不由得让她有些恍惚。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了。
嬷嬷在外面道:“姑娘,到了。”然后掀开车帘去扶她。
濯枝下了车,偷偷打量了一下周围,知道这里大约是府上的偏门。她是妾室,不是正妻,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去,而男主人也不会来迎接她。一般是直接送进房间里,等男主人过来掀了盖头,就算是礼成了。
这是娘有一次被迎娶妾室的人家邀去吃席回来给濯枝讲的,“这样也叫作嫁娶吗?阿枝你要记住,宁做穷□□,不做富人妾。”
濯枝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果然,嬷嬷沉默地把她引进一个屋子,让她坐在喜床上,然后就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濯枝偷偷掀起喜帕,观察周围。
将军府果然气派,这一间的装饰比濯枝他们家所有屋子加起来还要精美富华。
两支龙凤烛高高烧着,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桌上摆着繁复的饭菜,濯枝却毫无食欲。
我这就嫁人了吗?
濯枝垂下眼,重新把喜帕盖上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屋子的门被一把推开。
她一下子攥住衣摆,心跳得她头昏脑胀。
那人朝她走来,她看见他一双雪白靴子,在她面前停留了一会儿,似乎笑了笑。然后,他拿起秤杆,一下子挑开濯枝的喜帕。
濯枝低着头,那人伸手过来,挑起濯枝的下巴。
他的手冰凉,似乎抹了什么香膏,让人很不舒服,濯枝想挣脱又挣脱不开。终于,她被迫抬头,看见了来人的脸。
然后她整个人僵住了。
来人长得很眼熟,但绝不是叶挟风。
濯枝的脑子飞快地转,突然想起来,他是昨晚,和叶挟风一起来合欢楼的,他的副将。
好像叫……秦贺。
濯枝整个人如坠冰窖。
将军,秦贺也是将军。
秦贺轻浮地摸了一把她的脸,“瘦是瘦点,不过收拾收拾,长得确实不错。难怪叶挟风昨晚挑你。”
“你,你……”濯枝半天说不出话。
“你什么?”秦贺笑起来,“我提醒你,你应该管我叫夫君。”
濯枝突然一阵反胃,几乎要吐出来。
秦贺嫌恶地站起来,“别吐我身上。”他继而又笑了,“你放心,在你这双恶心的爪子完全好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我也没有那么不挑食。”
秦贺背过身去,拎起桌上的酒壶,“来,我们把合卺酒喝了。”
濯枝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衣袖下的手抖得不行。
我不能嫁给他,绝对不能。
濯枝混乱的脑子里一时只有这句话。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她一下子站起来,又看了秦贺一眼,然后突然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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