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列昂尼德与他的学生们
我听不见声音,有人捂住了我的耳朵。
眼前的世界没有了色彩,它们主动离开了我的视野,紧接着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了。
空气扼住了我的喉咙,坚硬得像石头一样,把我的声音压在脖子里,动弹不得。
自那片血红淋在我的眼球上时,昔日那么多天建立起来希望高塔就倒塌了。横梁被折断,钉子被弯曲,在那些人的兵刃之下变成了一堆废墟,再无恢复的可能。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假如那时我没有选择回头去帮助其他人,假如那时我选择了另一条路线,假如那时我们冲向核心塔……
细如蚊喃的声音萦绕在列昂尼德的耳边,嗡嗡的,让人听不真切。要不是安菲娅还坐在身旁,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个靠在某个倒塌的矿洞里的工人,耳边的细细声音就是从石缝中刮出来的微风。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是变成了“落难者”。队伍全军覆没,领头者盾卫也死在了那些牧群佣兵手里,活着的恐怕除了他们三个就没人了。
安菲娅坐在地上低着头,列昂尼德看不到她的脸,但他肯定此时这个小姑娘一定在流泪。不久前跟其他人辩驳时以及在指挥队伍时的领导者气质在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一直挺着的脊背也塌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颗长歪了的树,仿佛除了被砍掉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结局了,令人心酸。
女孩身旁的叶菲姆状态也不咋样,甚至颓的比安菲娅还狠,跟坨烂泥似地糊在墙上,抬起脑袋望着天花板,眼睛无光。
在很久以前列昂尼德刚遇到这个小伙子时他就是这种状态,上头来任务了就站起来活动活动跟行尸走肉似的,没事干了就往休息处一躺,也不知道在看啥。要不是他心不错,会给幸存者收集食物,列昂尼德估计根本不会管他。
叶菲姆拿着食物递给幸存者时的眼神和表情是活泛的,也只有这时列昂尼德才能看到一个真正的人。
挺好的两个年轻人,虽然大环境很恶劣,但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列昂尼德很希望能带领着他们成长,他也这么做了,并且效果还不错。
结果就在他们仰起头举起武器时,世界朝他们挥洒下了恶意。
那些蛮不讲理的大石头在他们刚看到希望时就突然出现堵住了所有人前进的道路,将大多数朝着光明奔跑的人埋进了永恒的黑暗中,除了一句“造化弄人”列昂尼德是什么话都不想说。
对了,这个炎国词语还是他曾经从瓦伦丁那儿学来的,现在来看他不仅仅是学会了这个词,还TM学到了这个家伙的坏运气……
现在自己的后背还疼着哪!
刚刚为了保护这俩年轻人列昂尼德硬吃下了从爆炸中心飞来的碎石,哪怕他有源石技艺保护也不能完全抵挡住伤害。至于整合运动标配的防刺服就更不用说了,那就是张纸,主要用途就是个心理安慰,没啥用处。
无数碎屑穿透了列昂尼德的冰衣击打在他的后背上,将白色的袍子撕烂,留下一道道血红的划痕。稍微一动他就能感受到后背上火辣辣的疼,只能用源石技艺让伤口的血快速凝结缓解一下痛苦,顺便想想怎么安慰这俩跟这个世界都不在一个画风里的年轻人来转移注意力,也许过不了多久伤口就好了。
不过现在还是让他们静一静吧,把情绪缓缓。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跟硝烟混在一起有些难闻。不过周围的环境倒是挺安静,似乎周围其他的队伍已经离开了,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也挺适合休息的。
说起来自己也曾这么颓废过啊……
久远的回忆拨开迷雾浮现在列昂尼德的脑海之中,眼前的两人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在雨天中站在酒馆废墟前看着父母遗体默默流泪的男孩。
那时的列昂尼德是乌萨斯皇家学院的高材生,只要毕业就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运气好还有可能会被某位贵族小姐看上从此咸鱼翻身平步青云。在大城市生活的那几年他都快忘了在贫民窟生活的日子了,结果切尔诺伯格警局一个电话就把他给拉了回来,顺便把他推进了深渊。
在埋葬了父母之后列昂尼德向自己的导师又请了两周的假,打完电话就跑到酒馆里灌伏特加。醉了就吐,吐完就睡,睡醒了继续喝,连续过了一周这样的日子。
他感觉自己心中的支柱断了,人生也没有了目标,自己的命仿佛变成了污泥中的废纸一文不值,似乎除了死亡没有任何的出路。
直到有一天有个咆哮者的家伙碰见了列昂尼德,把喝的烂醉的他给狠狠地揍了一顿,临走前的嘲笑钻进了他耳朵里像针一样刺进心中,这个颓废的年轻人才找到了新的目标。
十年时间,咆哮者大换血,列昂尼德成为了切城西城区地下的王,仇人也被冻成了冰块让他扔进了政府大楼中,狠狠地讽刺了一番毫无作为的切城政府。他也找到了新的生活依托,从过去的黑暗中走了出来,开始像一个正常人生活,直到现在。
安菲娅和叶菲姆现在就像当年的列昂尼德,只不过他当时经历的打击可比现在这俩年轻人严重多了。走出颓废重拾信心是必然的事情,只不过需要时间,还有领路人。
“哎呦。”
他叹息一声,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自己当时跟你们扯上了关系,那就得负责到底。
至少要对得起这俩年轻人口中的“老师”和“老大”不是?
“安菲娅?”
列昂尼德轻轻呼唤了一声女孩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他准备起身坐到女孩面前时,安菲娅突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中年人。
“啊?”
声音有些哑,眼眶有些红,那双美丽的眼睛中仍有迷茫,但至少不再没有光彩。
这是个好现象。列昂尼德笑了笑,心中夸赞了女孩一句。
自己没看错人。
“还在哭吗?”
他拍了拍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用手指捏着递了过去。
随身携带卫生纸是个好习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到它,但一定会用得上。
就像现在。
叶菲姆靠着墙瞟了眼安菲娅,想要对哭泣的女孩说些什么,结果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不,不……”安菲娅接过卫生纸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声音颤抖着:“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接受不了……”
从山峰跌入谷底的感觉并不好受。安菲娅曾经历过一次,在切城沦陷的时候。不过那时她并没有直接撞到自己家人死亡的场景,与家人之间淡薄的感情和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让她没有流泪,还能拿走手铳冷静地朝敌人开枪。
但是现在不一样。相处了几个月产生了亲情的兄弟姐妹死在了自己眼前,敌人强大到无法对抗,刚刚安菲娅眼中看到的就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单方面的屠杀,甚至盾卫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情同家人的伙伴们刚看到希望就死了,被敌人狠狠地碾了过去,而自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逃跑。这种多重绝望一同袭来的感觉就像是朝她的心上砸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抑得根本喘不过气,就像死了一样。
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一瞬间就被世界否定毁灭了,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这还能叫活着吗?这还能活着吗?
“但它已经发生了,小姑娘。”
列昂尼德很清楚现在安菲娅的感觉,他只能通过自己曾经的感受来劝导她。
“我听说过梅菲斯特在切城中学里搞的那个破事,也知道你就是从学校里逃出来的。在加上你在整合运动待了这么久,你应该变成一个坚强的女孩了。”
“……不,不对。”
他皱了皱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
“你本来就很坚强,是个好女孩。”
安菲娅抬头看着面前微笑着的列昂尼德,不知所云。
“但是,但是我……”
“不就是哭嘛,谁没哭过?”列昂尼德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语。
“我当年遭遇的情况比现在严重多了,就感觉整个天都黑下来了,根本看不到白天,人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
细微的摩擦声从列昂尼德身边传来,但他没有在意,继续述说着自己的过去。
“那时候我每天就是喝酒,喝完了吐,吐完了继续喝,实在喝不下去了就往地上一趴,开始睡觉,以至于被酒吧服务员给扔出去好多次。”
“后来有一天我觉得这样不行,不能再喝下去了,不然这仇谁来报?谁能给你报?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了。谁都过得很难受,谁都顾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安菲娅抽了下鼻子,大眼睛瞪着面前的列昂尼德,轻声问道:“那结果呢?”
“结果?”
列昂尼德又笑了。
“结果我成功了呗。仇人被我杀死了,他的产业被我夺走了,自己也有了事业家庭。”
“本来挺美满的,然后过了几年整合运动又来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一直到现在。”
安菲娅不说话了,低下头去不再看列昂尼德脸上的微笑。
那笑容让人心痛。
“扯得有点远了,不过也没关系。”
女孩心中的感受列昂尼德不清楚,他只感觉自己说了这么多好像没啥效果。
“我只是想说,你表现得比你自以为的要坚强的多。”
“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是个多坚强的女孩儿。经历了学校事件还能冷静地回家拿手铳逃跑,路上遇到敌人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用铳干掉了他,在龙门被俘虏还敢跟那个罗德岛干员玩杀人游戏,只是为了要回来帮助被蒙骗的兄弟姐妹们……”
那天列昂尼德挣脱绳索后没有第一时间跑路,而是待在窗外停留了一会儿,听到了安菲娅和瓦伦丁的对话,结果就是心中对她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堵上了自己的命,这种勇气整合运动中能有几人拥有?”
就算是列昂尼德也不会这么做,明眼可见的亏本买卖。
他会在装上子弹的一瞬间给对面来一枪,然后抢了敌人的枪跑路。
这才是正常发展嘛。
“而且你已经走出来了吧,就是心中有些疑问,有些害怕。”
“你在质疑自己不久前的命令是不是正确的,如果自己没下那个命令而是选择另一个方向他们会不会一点事没有,还能帮助到更多的人。”
“你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信心也开始动摇了。”
安菲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实际上,你的决断一点问题都没有。”
“核心塔周围有萨卡兹佣兵的精锐在保护着,如果我们贸然进入一定会碰见他们,那下场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如果我们待在那个据点不动,不仅盾卫不同意,其他士兵也是如此。”
“最好的办法就一个:转移队伍去帮助别的反抗力量。”
“至于这队突然冒出来的牧群……”
一想到他们列昂尼德后背就疼,仿佛又被碎石扎了一遍。
“这支队伍是突然冒出来的,原来核心城里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萨卡兹佣兵,他们的出现不能说是你的能力有问题,只能说我们运气不好。”
“不过我们的运气也没好过,在切城是这样,在龙门也是。”
列昂尼德叹息一声,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瓦伦丁。
这家伙在龙门打他的那一剑力气是真大,骨头都快断了。
“但你从来也没倒下过不是?做的都很好。”
“哭是有好处的,可以放松心情,把压力排出。但一直哭下去就不行了,人会废的。你刚刚做的就很好,很快就不流泪了,虽然眼眶还有点红。”
这个小姑娘让列昂尼德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不仅性格相像,这哭也是。小时候的薇拉很容易就流眼泪了,结果一会儿她就不哭了,该干啥干啥,上了中学之后更是没见她掉过眼泪,反而经常让别人流泪。
有好多次她拿着书把瓦伦丁眼泪给锤出来了,直接往脸上糊的那种……
这是从邢一凰口中听来的,真实度不低。
原来他还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被那个混蛋欺负,现在他只想笑。
“现实就摆在眼前,你再怎么不接受都没有用,它已经出现了,无法改变。这个时候只能重新振奋起来,想办法挽回事态,或者报仇。”
“你不能怀疑自己,不能让糟糕的结果影响到自己的心境,尤其是判断力。天灾人祸这种东西它没有预兆,出现了并不能说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
“只要自己还活着,那就有翻盘的机会。但你失去了信心,就等于放弃了自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那翻盘的机会也就没了。”
……
一番话下来安菲娅的情绪已经安稳了不少,她的眼神也逐渐恢复了生气。虽然仍带着悲伤,但列昂尼德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又活过来了。
“谢谢您,老师。”
她站起身,朝着列昂尼德鞠了一躬,语气诚恳。
“你恢复了就好,也算我没白费一番口舌。”
这句“老师”让列昂尼德很受用,上次听到她这么叫自己似乎还是当初教她如何正确使用手铳的时候。
之后似乎就变成“老家伙”了?
看起来得找个时间把胡子和头发理一理,怎么说自己也才四十多岁啊……
“等等,您后背受伤了?”
安菲娅抬起上半身,注意到了列昂尼德背后的伤势。她赶紧坐在地上让列昂尼德转过身来,同时让一旁的叶菲姆脱下白袍撕出布条出来。
“老家伙,你刚刚跟安菲娅说这么多,怎么没想着开导我几句啊?”
虽然话里有些不满,但他还是很快就扯下了几段布条交给安菲娅。
“你?”
列昂尼德扭头看了叶菲姆一眼,笑了一声。
“我看一眼就明白你是什么情况,顶多就是有些不适应这种血腥的场面,心理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我要是真出问题了咋办?”
看着安菲娅一圈一圈地包扎着伤口,叶菲姆穿上长袍,感觉有些别扭。
扯下这么多布料,长袍也变成短裙了。
“还有老家伙你肌肉挺好的啊,以前是干什么的?”
包扎伤口要把衣服都脱下来,列昂尼德的上半身也就跟这两人坦诚相见了,安菲娅看见他身上健壮的肌肉还小小地脸红了一下。
“而且你刚才说的回忆我总感觉在哪里听说过类似的……”
尤其是那句“仇人被我杀死了,他的产业被我夺走了”听起来总感觉很熟悉。这种杀死仇人还把仇人的产业占为己有的都市传说切尔诺伯格没几个,仔细想想的话应该能记起那个故事。
“我年轻时是个健身教练,后来感染了矿石病就只能搬到贫民窟了,但锻炼也没落下。”
对于叶菲姆的怀疑列昂尼德不以为意,谎话张口就来。
“那段回忆是我瞎编的,做心理医生哪有不说谎的时嘶……”
安菲娅系紧绷带时稍微用了点力,把话还没说完的列昂尼德给疼得不轻。
“这就开始报复老师了?不就是说了几句谎话吗?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哼。”
回应他的只有安菲娅的一声傲娇。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列昂尼德摇摇头,穿好衣服。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盯着外面的尸体,神情严肃。
刚刚的轻松只是为了让气氛不再那么凝重,让安菲娅和叶菲姆从颓唐中走出来。现在他们已经恢复了,也该开始办正事了。
“现在你想怎么做?”
“我想……我想把盾卫安葬了。”
安菲娅从废墟中走出,拿起那颗仍带着钢盔的头颅,轻轻拂掉上面的灰尘,把它放在盾卫尸体之上。
“至少要让他体面地离开。”
安葬是不现实的,他们三个人只靠手又能挖多大的坑?现在与其悲伤一个朋友的离去,不如赶紧离开去拯救更多的人。
“现在声音很小了,大部分人应该已经冷静下来,朝出口转移了。”
列昂尼德俯下身用手指轻轻抹了下盾卫的脖颈,用自己的源石技艺为他接上了头颅。
“但肯定会遇到支持者的阻挠。”
看着再次“完整”的盾卫,他轻轻点了自己的双肩和额头一下,闭上眼为这名真正的战士在心中祈祷。
“那我们就去出口,帮助他们离开。”
短暂的沉默过后,安菲娅睁开眼,看向远方。指挥塔仍像是一个巨人一样站在阴云之下,压在他们的头顶。
他们刚刚转移没多久就碰到了牧群佣兵,而且这群家伙在快速解决了所有人之后就离开了,那他们的目标就只会有一个。
指挥塔。
回想起这场暴乱的过程,安菲娅总觉得这其中疑点重重。爱国者的死引爆了整个核心城,整合运动迅速分成了两派开始自相残杀,这其中一定有人在影响操纵。
而且,盾卫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爱国者死在谁的手里,只说了一句他是被塔露拉的阴谋害死的,那也得有直接凶手啊?
还有,不久前列昂尼德被打飞出去撞烂了一栋墙,为何又瞬间跑出冒着感染加深的危险释放出了高强度的源石技艺挡住了敌人,在杀死敌人后又堵住了自己背后的墙?
核心城绝对存在着其他势力,甚至不止一支。
而且,这其中有支力量应该就是来阻止塔露拉的,这场对抗他们也应该参加了,也许是罗德岛,或者是龙门。
龙门……龙门……
不,应该不是龙门。他们不会踏入异国的土地,只能是罗德岛。
“有其他势力进入核心城了吧?”
安菲娅盯着列昂尼德的眼,问出了这句话。他没有回答,以沉默应对。
“我想最后再回来,去那里。”
列昂尼德的沉默在预料之中,她没有继续问下去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许我能看到整合运动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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