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寻人(三)
由于牛车上的人实在是不少,都是去大佛寺拜佛求签的,所以祝氏和艾氏两妯娌并没有交谈。
对于艾氏来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也想劝劝祝氏夫妻俩做好心理准备,万一不是的话也不用那么失望。
且在艾氏看来,这几乎就是一定的。
她忽然有些后悔,昨天不该一时激动就急着告诉祝氏夫妻俩这件事。虽然两口子都失望了这十多年了,内心早已是千疮百孔,但这一次显然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去的。
要是再失望一次,简直不亚于在伤口上再给一刀。
因此,艾氏内心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她害怕见到祝氏夫妻俩失望的脸,更害怕他俩因为受不了打击而病倒。就他俩现在的状况,能承受到什么程度真的不好说。
这一牛车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奔大佛寺去的。有的是要去为生病的家人祈福,有的是要去为孩子的健康祈求菩萨保佑。
像祝氏这样去寻人的,简直绝无仅有。
但无论是祝氏还是其他人,都是怀着希望去的。就像天边那初升的太阳,虽然远远的,遥不可及,光线也并不突出,但终究会光照天下的。
等四人到了大佛寺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虽然天色不早,但胜在人不多了,几人很容易地便进了山门,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往正殿走去。
他们这是要去找住持慧缘和尚说话。
按照祝氏的说法,整个大佛寺再没有比住持更了解情况的人了。艾氏自然也是赞同的,毕竟小和尚什么的,他们已经问过了,却是说不知道的。
只是,这住持也不是说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她可是听说了,很多人来了好几次都未必能见到。
为几人引路的小和尚恰好也是最近刚来的,刚刚剃度不久,家就是附近的庄子上。
只因家里太穷,实在是养不起几个孩子了,又不想大伙跟着一起饿死,爹娘便想卖掉妹妹。他心里不舍,却又没有办法帮到家里,于是主动提出了要来大佛寺当和尚。
原本,他爹娘是没有打算卖孩子的,且日子也不是那般艰难,到了非要卖孩子的地步。只是,他爹受不了在城里做人牙子的表弟的诱惑,觉得卖一个丫头而已,就可以改善家里的生活。
只是,他却是听说了,那些被人牙子吹嘘的在城里过上好日子的人,其实都是被他转手卖去了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所以价格才那样高。
他的妹妹那样小,他可不希望她被卖到那种脏地方去。反而是大佛寺这里,他早就听说了,一日三餐管饱,做得好的话还有机会晋升。反正自己是男子,家里又不缺儿子,只要大哥在就好了。
他当和尚,总好过妹妹被卖。
于是,就这样,他便来了大佛寺。
由于他人实诚,踏实肯干,又不主动站位,又不爱搬弄是非的,虽然来这里的时日较短,倒是很快得了几个师兄的青睐,连慧缘和尚都表扬过他一次。
无他,只因他刚来的时候负责的是寺庙里最低等的活,那就是打扫马厩。但是,他却毫无怨言,将马厩打扫的干干净净。
那马厩毫无气味不说,那圈里干净得简直可以住人了。这不禁让来往的香客大为赞赏,慢慢地慧缘和尚便知道了这件事,于是,直接将他从最底层拎了出来,改为负责接待各路香客,倒是轻松了不少。
众人见他得了住持的青眼,也不再欺负他,是以日子这才慢慢好过起来。
在慧缘和尚看来,这孩子虽然天资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勤恳老实,大佛寺不需要那么多接班人,严格说来有几个竞争者就行了,但是,大佛寺却需要大量的他这样的人。
虽然吃得多了些,但他干的活也能够抵了。
既然慧缘和尚都这样做了,底下的人自然跟风,对他渐渐好了起来。他依旧是任劳任怨,不管分到什么工作,都能做的好好的。这不,前几天他便拾到了一个锦囊,里面有好几百两银票,可是,他愣是看都没看便交给了住持。
也就是因为这样,住持在特许了他一个巨大的别人没有的特权。他引导的人可以直接见住持。
带着几人拾级而上,他并不言语。
在家里的时候他便是最沉默的那个孩子,因此,村里人都不叫他的本名,反而叫他呆子。
而在这里,他叫静默。
一路上的沉默让祝氏有些不安,想了想,组织好了语言,这才对静默说道:“小师父,我向你打听个事情可以吗?”说这话的时候,祝氏有些小心翼翼的,在她看来,佛门中人是不能得罪的,毕竟他们是佛祖跟前的人。
其实,祝氏完全不必这样,因为一来静默比她还谨慎,毕竟他刚来这里不久,二则静默是出了名的不喜欢搬弄是非,传播流言,这也是他得以在大佛寺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心里清楚得很,住持就是看在这个份上才提拔他的。
闻言,静默便道:“可能要让施主失望了!小僧刚来寺里不足一月,所知实在是甚少,怕是帮不到施主。施主有什么话还是先留着,一会儿亲自问住持大人吧。”
祝氏一听,静默这话说得再诚恳和明白不过了。不是他不帮忙,而是他来得晚,帮不上。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艾氏上次问的那个和尚,也是这种情况呢!
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相比之下,艾氏则是有些失望,毕竟要是这小和尚能够说点什么,也好让祝氏两人做好心理准备。但他这样,明显让祝氏起了希望。
倒是两个男人,薛老汉和大哥薛学义一言不发的,谦卑地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几人怀着不同的心思,一步一步地朝大佛寺的正殿走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也是托乐静默的福。若是遇到其他人,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
慧缘和尚这几日也正在烦恼,因为自从薛丹来了大佛寺后,他便将之视为接班人人选。特别是经过几次考较后,更是十分满意。单从学问上来说,薛丹的知识很是扎实,不说全寺第一,但的确是很有慧根的。
但是,薛丹这人虽然大才,却是太过安静,或者说,直白一点,太过迂腐和古板,这就有些让慧缘和尚为难了。
原本,作为一个寺庙,一个和尚,迂腐古板一些是没有什么错的,毕竟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出什么大错。但是,大佛寺现在风头正劲,要想一直遥遥领先其他寺庙,屹立不倒,所倚靠的又绝不能单单是学识。
说到这一点,他的大弟子无疑是最合适的。
可是,他的缺点便是浅薄,做的又露骨,简直是有过之无不及,也实在是不适合做住持的。
要是能有一个人,同时拥有二人的优点,那该多好啊,智慧和尚贪婪地想到。殊不知,这样已经犯了贪戒了。
屋里的檀香缭绕,慧缘和尚想这个问题想得出神。他才不在乎这些所谓的清规戒律呢,要说他又没偷没抢没犯法的,还养活了不少因为家贫而前来投靠的小和尚。
要是他也如天下那些寺庙一般,只知道讲佛法而不知道创造财富,大佛寺上上下下只怕早就饿死了。
该如何培养这两个孩子呢,慧缘和尚在心里想到。
就在这时,禅房外忽然响起了静默的声音:“师父,有远客来,想见师父一面。”
闻言,慧缘和尚便道:“带他们去客房,我马上就到。”
说着便叹了口气,要说着静默也着实是个神仙,他给了他这个特权,却并无说标准,即应该带谁来见他。
哪知,静默却并未犯过错,几乎次次带上来的人都是可以一见的,或者说不得不见的。这样看来,这小子其实并不简单,并不是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样平凡。
要是薛丹有这样的观察力该多好啊。
不过,时日还长,有的是时间去教导,只要对方肯听就是了。不怕教不会,只怕对方不愿意学习。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马上就要失去薛丹了。
到了客房,祝氏几人并没有喝茶,虽然他们的确都很渴。他们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寻人。
慧缘和尚一进禅房,看见的便是这样拘束的几人。
说实话,前几次静默带上来的人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理由,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些搞不懂。心里想着一会儿倒要问问静默,这次这几人是什么标准。
这孩子就是神奇,搞得跟参禅似的。
只是,他马上就会知道静默的厉害了,因为这件事太过特殊,以至于他根本不需要再问什么。
祝氏几人见慧缘和尚进来了,便全部都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对智慧和尚施礼,口里念着“住持大人。”开玩笑,这可是大佛寺的*****,可是得罪不得的。
对于这个称呼,慧缘和尚并不介意,反正他们四大皆空,叫什么不是叫。于是,双手合十还礼道:“几位施主请坐下说话。”
说完,他自己倒是坐在了蒲团上,一副不招惹尘世的样子。但其实,就冲他喜欢赚钱这一项,他就招惹了无数尘埃。
见大伙都不说话,祝氏便道:“是这样的,有个事情想向住持你打听一下,老身想问问,前几个月这寺里是不是来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和尚?嗯,他大概十一二岁,长得瘦瘦的,人安安静静的不爱说话。对了,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并不长,而是剪得短短的。”
祝氏根据艾氏提供的线索一一说了,生怕遗漏了什么。她心里知道艾氏和其他人都不愿意主动说话,所以她便直接开口说道。
说完,便紧张地等着慧缘和尚的答复。
祝氏一说,慧缘和尚便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薛丹。要说这么些年来,因为活不下去来寺庙投靠的人还真不少,这也是大佛寺根本不用招人,也不缺人的原因。
但是,这么多年来,像祝氏说的那样,留着一头倒长不短的头发,穿着僧衣而来的人,也只有薛丹一个人。
见祝氏几人那着急的模样,莫非竟是薛丹的亲人?
想到这里,智慧和尚心里暗暗一惊,更加佩服起静默来。也不知道他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还是真的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标准。
就这样的人,当不了住持没关系,拿来作为预测的大师却是一定可以的。等他得空,一定要教他一些佛法。
只是,他也不打算一下子便和盘托出,而是准备先探探虚实再说。万一这几人不是亲人,而是歹人,那就不好了。就薛丹那个样子,根本应付不了。
想了想,智慧和尚便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自然是要回答你的问题的。只是,容我先问问,几位这是要来做什么?又和这人有什么渊源吗?”
听智慧和尚这样说,祝氏几人便有些激动,很显然,艾氏口中那个高度疑似的孩子是来了这大佛寺的,要不然,智慧和尚直接说没有就是了,根本用不着探口风。
于是,祝氏站了起来,激动地说道:“说来话长啊,住持。那个小和尚,我们怀疑是我家十一年前走丢的儿子。几个月前,他无意间来到我家附近,救了我大嫂,我大嫂帮他缝补衣裳的时候见他怀里有个锦囊,上面绣着一个“薛”字。要说这锦囊虽有相似,但那样的针法,却是只有我婆婆会。所以我们便想来确认一番。”
也许是激动,祝氏的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乱糟糟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在清楚地传达一个信息,那就是薛丹是她的儿子。
闻言,智慧和尚简直要郁闷死了,他可是将薛丹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原本以为他是因为地震失了家人才来大佛寺出家为僧的,现在倒好,家人都找上门来了。
不管他多么不愿意,也不可能撒谎,更不会拆散人家的家庭。且要是薛丹日后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不会安心在大佛寺待下去的。
罢了,无缘罢了。
想到这里,智慧和尚便道:“是有这么一个小和尚,几个月前来到了寺里。至于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那就不得而知了。这样吧,我让人将他带过来,你们自己看吧。”
闻言,祝氏和薛老汉使命地点头,生怕慧缘和尚会反悔似的。薛艾氏更是激动的跟什么似的。看来,这事竟有九成是真的。
只要慧缘和尚口中的那个孩子就是她当日见的那个,那他一定就是薛丹,错不了!
想到这里,也站了起来,紧紧捏着祝氏的手。
见状,慧缘和尚更加郁闷,看来,薛丹是一定会被都回去的了。
想到这里,慧缘和尚便吩咐了一直候在门外的静默,让他去将薛丹带过来。
静默领命去了。
祝氏几人一阵激动,猛地喝了几口茶,像是这样就能平复激动狂跳的内心一般。
很快,他们便会知道,其实他们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薛丹刚做完事情,正在禅房内打坐。现在,经过几个月的适应,他越来越喜欢在大佛寺生活,直觉得这里比无名寺好了不少,既能身处红尘,又能不沾惹红尘。
作为出家人,还有比这更好的吗?
刚念了几句,就被静默打断了:“师兄,师父让我来传话,让你此刻就去大殿旁边的客房,有事。”
薛丹听了,只好站了起来,整理好衣裳,跟着静默朝大殿走去。
渐渐地,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祝氏几人复又开始紧张。他们在心里想着,这个小和尚究竟会是怎样的面貌。
哪知,等薛丹露脸,他们都有些失望,因为并不是像他们期待的那样,来者会和薛老汉或者祝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者说,像其中的某一个人。
很显然,薛丹并不像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见几人脸上明显的失望的表情,慧缘和尚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爽,只是这种感觉一闪而逝,再也寻不着。
真要不是,那就好了。
“师父,您叫弟子?”
祝氏一听,心里更不舒服。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和尚啊。他可是薛家的独苗苗,还要延续香火的。
等薛丹坐好,慧缘和尚便道:“是这样的,这几位施主是来寻亲的,他们觉得你就是他们自幼便走丢的孩子。所以……”
闻言,薛丹一阵错愕,简直不知道慧缘和尚打的是什么主意。这样的大事,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
要是换了他,易地而处,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见他惊讶,祝氏便和蔼地说道:“孩子,关于你的家乡,你的爹娘,你可有什么记忆?或者,有什么信物?就是那种从小便戴在身上的。”
算了,和尚便和尚吧,还俗了便不是了。只是他是自己的儿子,不管是什么,她都认了。
祝氏开始循循诱导,希望薛丹能够自己想起来一些事情,若是这样就好办得多了。毕竟,他们既不希望找不到人,也不希望找错人。
见祝氏那样和蔼又那样期待,薛丹便有些不忍心。
自从跟着阴平下山,他学会了不少情感,体验到了相应的感觉。眼前,祝氏这样的状态,无端地就让他觉得这就是父母对孩子的怜爱。
想到这里,薛丹便道:“据我先前的师父讲,我和叶枫、阴平等人是被花子拐了的,他说我姓薛,单名一个丹字。对了,我有一个锦囊,上面便绣着一个“薛”字,师父说这是我从小就戴着身上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让我们三个都下山了,说是让我们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
薛丹如实地将智慧和尚告诉他的话一一复述了出来,只是那语气有些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淡定。
闻言,薛老汉几人简直激动地要跳起来,就只差奔过去抱着薛丹喊儿子了。这些信息无不说明,眼前这个小和尚便是他们丢了十一年的儿子。
名字一样,信物一样。至于长得像不像,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不容易稳定了心神,薛老汉颤抖着声音说道:“那能不能将那锦囊借给我们看一看?”为了方便对照,他早就将薛大成的那个锦囊拿了过来。
他娘那手艺,也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也不会有人想模仿。
薛丹顺从地转过背,自怀里将那个绣着“薛”字的锦囊从胸前取了出来,这才转过身,递给了薛老汉。
拿着薛丹递过来那个锦囊,薛老汉也从荷包里掏出了薛大成给他的那一个锦囊。这一对比,慧缘和尚都愣住了,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啊。
特别是那歪歪扭扭的字体,绝对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也就是说,薛丹确实是眼前这对夫妻丢失了十一年的儿子。一时间,他便呆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寻亲都寻到寺庙里来了,还真是奇缘。想到这里,慧缘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看见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锦囊,薛丹更是目瞪口呆,他最不相信的事到底是发生了。说实话,对于下山这件事,他一直是心有抵触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毅然和阴平分开,自己再次来到了寺庙。
可是,眼前这事简直就是明摆着的,他该怎么办呢。
不过,根本不用他作出任何决定,也不管他怎么想,祝氏已经扑了上来,抱着薛丹就开始哭道:“你就是我儿子,你就是!我的丹儿啊,娘终于找到你了,十一年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薛老汉虽然没有说话,也是紧紧拉着薛丹的手,激动的嘴唇发抖,眼泪直流。
看着眼前这一幕,慧缘和尚心里明白,这事是没法挽回的了。也许,薛丹真的是尘缘未了,这才会不同俗务。也罢,还了俗,去红尘里走一走,兴许就明白了。
他再了解薛丹不过,这人做事优柔寡断,最易受人影响。祝氏和薛老汉这样的激动和热情,他怕是抵挡不了的。饶是心里不愿意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最终还是会随着他们离开的。
想到这里,慧缘和尚便道:“这真是奇缘啊,恭喜几位了。只是,看来你我的师徒缘分就只能到这里了啊。”
薛丹听慧缘和尚这样讲,便明白他是在“赶”自己下山。可是,自己真的要随眼前这两位老人下山去吗?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却是任由祝氏和薛老汉抱着他痛哭。再一次的,他感受到了那种叫做母爱和父爱的情感。这情感击的他内心的犹豫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所以,不能跟你们回去这种话,他是万万说不出来了。
自己千辛万苦地和阴平从无名寺走了出来,后来又投靠到大佛寺。只是,兜兜转转,他始终逃不出红尘的大网,这样都能被亲人找到。
也许,这就是天意,也是传说中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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