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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尾声 四


  净州南站。广播响起,是一个冷冰冰的,女人的声音,“从净州市,发往,鼓山的G1244号列车,即将到站,请要上车的旅客前往A14号检票口排队检票。请旅客保持纪律,共同营造良好氛围。”

  边泽拎着包,疲惫地观察往来的旅客,他注意到有一个打着伞的人,坐在东面的快餐店。周围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怪人,此人有宽阔的脊背,精神干练的短发,如果只是这样瞧,应该是一个男性没错,他就那么怡然自得地撑起伞,在这个多云天的室内环境。

  郁姝宁小碎步跑了过来,她的左臂弯里搂着深红色的襁褓,右手提着一袋充饥食品,“走呀,检票去呀。”她对丈夫笑了笑,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热闹。阿泽,你说这些乘车的,大部分都是些什么人?是旅游的吗?”

  “那里有个打伞的人。”

  “哪儿?”

  “刚才还在那里的。”

  打伞的怪人和边泽一家三口同车,并且座位挨得很近,只隔了一条走道,他就那么大大方方打着伞,周围的座位空荡荡,是他提前订下的空位。

  边泽有些压不住好奇,他忍不住凑过来询问,“朋友,你为什么打伞?”

  怪人转过头与他对视,边泽趁机打量他,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面容端正,而气度大方,眼神明亮而坚定,让人联想到一些特殊职业者。

  “我在搞行为艺术呢。”

  边泽点点头,并没有信服,但接受了这个理由,两个陌生人很快交谈起来,年轻人非常有礼地称呼边泽为“边先生”,而不肯更亲昵地喊一声“边叔”、“边老哥”,边泽对这样一个很有精气神,无处不让人信赖的青年极有好印象。

  年轻人注意到郁姝宁怀抱里的小婴儿,因此冒昧地想瞧一瞧他。

  小婴儿非常安静,相貌也很可人,车里许多妇女乘客都很喜爱这个娃娃,年轻人当然也被允许参观幼年体的边宁领袖。

  “很漂亮的小孩。”年轻人纤长而坚硬的手指轻轻划过婴孩的胸膛和咽喉,却只是温柔的爱抚,“他以后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借你吉言!”郁姝宁几乎匆忙地讨回了孩子,她对年轻人的举动有强烈的危机反应。

  列车已经启动,奔行在轨道上,年轻人告罪一声,起身要往车厢末端的洗手间去,因为那支宽宽的黑伞,他的行动非常迟缓而艰难,伞珠一刻不停地戳碰到乘客和座椅,他不停道歉,再三地声明行为艺术,而等他要过车厢门的时候,更是非常困难,需要收起一部分伞面,宽宽的三角锥也变成长长又尖尖,他塌腰缩肩,很平稳地滑入了厕所。

  这趟旅程里,厕所的门就没有再打开过。

  年轻人消失了。

  ……

  一个落雨的夜晚。

  边泽站在窗边等待远山背后的汽笛。在阴沉潮湿的雨幕笼罩的大地,原本沉郁、漫长而雄浑的汽笛,如今也变得气若游丝。

  这是他与妻子陪伴边宁身边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明天起,这个孩子就完全交由祖父母抚养,而他们这对年轻的夫妇,将奔赴净州为这个家庭挣取钱财,他们会满足边宁的物质需求,抚养费绝对是足够的,但离别的感伤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尽。

  天上狂飙滥雨彻夜不绝,边泽就沉默地在窗边呆坐了一晚。

  妻子已经哄儿子睡下,年迈的父母在隔壁鼾声大作。

  雨声嘈嘈的漆黑凌晨,只有满腔心事陪伴边泽。他在这个时候,借着村庄零星路灯稀疏的光芒,凝视水淋淋反射银白寒光的道路。他忽然又瞧见一个撑伞漫步的人,仿佛一只黑色燕子,滑移在潮湿的森白水面。

  在这样神秘肃穆的大雨奔流之夜,边泽总疑心自己见到了一些惊奇的景象,而等他试图拍摄打伞者的相片时,那人已经完全消失在长长的、无光的,两边长满茅草的乡间道路尽头。

  ……

  沿着村子北面的马路,走上半公里就到福利学校。边宁的祖母会骑一辆电动车载着他去上学。

  学校老师要么是特岗,要么是支教实习,否则不会有人来这样偏僻的地方,领着不多的薪水,过着贫瘠的生活。

  许多年轻的老师,他们都是从大城市来,待一两年就会离开,而一些很老的教师,基本在附近的乡镇安家落户的,会常驻学校。

  边宁就在这样的教育环境里学习成长。

  他的同桌是个轻度弱智,性格很呆,常年受到母亲的家暴,皮肤上的瘢痕新旧交叠,脊背、双臂和大腿上尤其多,当他张开四肢,就和蝴蝶翅膀似的。这些是他在厕所被欺负的时候展示出来的。那年他们读三年级,边宁说服了玩伴们,一起在放学时候用石子砸同桌家的窗玻璃,小石子像飞行的雀一样,吱吱地击破了玻璃,午睡的女人被砸得抱头鼠窜,孩子们听着屋里女人刺耳的尖叫,一个个笑得很欢畅。

  后来同桌依旧在被打,并且受伤更加严重了,学生们被大人警告不准再调皮。

  边宁还是会站在那个女人家门外,朝窗户丢石头。原先是大家一起做坏事,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因为他没爹妈管教,村人又骂不过他祖母,所以边宁是唯一还在丢石头的。

  他照例丢了石头,屋子里没有人的声音,往常那个女人还会骂两句杂种的。但今天,她持着菜刀,躲在门后。

  边宁没有接近那户人家的大门,只是远远凝视破窗后阳光斑驳的漆黑水泥地面,他回想起家里的老厨柜,木头做的,积压着厚厚的灰尘,有一股腐败的酸味,柜子深处的碗碟总是那样放置着,没有人去使用,被照顾、洗涤的只有前排的碗碟。

  他就这样转身跑开。

  在田野旁的水泥路上,他看到秋天收割过的稻田上有个打伞的人正绕着一个膨大、金黄的秸秆堆慢慢走圈。边宁也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而持刀的女人在他背后跟随了一段路,同样看到那个打伞的男人,她便悄悄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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