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时代的必然

　　战车顺着旧世界的公路向北行驶，边歆在这一路上见识山川地貌随境流变，常觉心旷神怡，乃至为自然景观之宏美壮丽所震慑，心中感慨难以言表。她也瞧见太平洋上涌来的台风，当时四野铅云堆积，白昼如晦，狂风携着暴雨让荒野化作泥淖，雨水中的辐射尘埃在雨天发出幽幽的黄绿光泽，广袤大地上干瘪的灌木乔木为风吹得低伏、倾倒、断折，峻烈绵连的劲风永无断绝，似乎一时间，这片大陆变成了云海里的飞舟，分不清到底是风在吹拂，还是大地在漂移。

　　台风眼过境时，是最安静的时刻。

　　边歆当时坐在战车顶上，看高空浓云翻滚，渐渐铅云卷裂，露出湛蓝天空，阳光明亮，四野寂静，低低风中只剩下辐射计数器的鸣叫。

　　心中有了许多感悟，边歆的训练越发见成效，张单立称赞她如今算是见过一些世面，动作不再拘束，已经有两分大家气象。

　　荒野的大地上游荡着曾经基因战争留下的畸变动物。不过最危险的永远是人，被放逐的野蛮游荡者们，他们建立营寨部落，研究巫术，掌握旧时代的武器和技术，就像狼群，总是忠于捕猎。

　　当他们驱车追赶，张单立总是会主动下车迎战，而战车则交由自动系统控制，躲避炮击和追兵，边歆不被允许参与这些战斗。掌握虚空魔法的执行员更像是刺客，并不具备破军的能耐。

　　边歆只好躲在战车里用侦察机观察战斗。

　　她看见那些来袭者们，受辐射影响，身体外观都不是很健康，畸变程度因人而异。但从外表判断，像影视作品里的外星人居多，边歆从小看的宣传资料里对这些游荡者的描述并无差错。

　　因此当她看到张单立同志如镰刀乂麦一样地杀敌时，心情十分激昂慷慨。只想着把来犯之敌通通杀个干净。

　　游荡者们的数目未知，有时候行车七日都不见遇到一个活人，有时候一天内会经过数个游荡者营寨。

　　这些人依托旧世界的建筑废墟建立自己的家园。部分地区的游荡者发展极好，甚至具备了一定的工业实力，不但可以重建城市，还有充分的军备，还有机场可以用于起降飞行器，张单立通常会远远绕开这些叛徒城镇，免得被侦察无人机发现。

　　“他们也会有孩子吗？”

　　“有的。邻近的游荡者氏族还会通婚。”张单立知道边歆好奇，于是挑了一个偏远的游荡者小镇，驱车一天赶过去，又在接近目的地三百里时主动停下战车，把伪装布盖好，领着边歆悄悄潜入。

　　荒野也有文明，虽然相对落后，但确凿无疑，这些人也懂得生产劳动，也会组成社会。也会发展技术。

　　边歆在那一天夜里潜匿到游荡者城镇里的所见所闻更叫她大开眼界。

　　具备生育能力的男性和女性是一个氏族最重要的资产，没有这样的生育者，游荡者的集聚会很快消失在茫茫辐射尘埃里。

　　就边歆所见，这些生育者也扮演了氏族上层统治者的角色。他们身体柔软和健康，享受最好的资源，年轻的生育者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行乐，而年长的则掌管政务决策、生产管理等要职。

　　似乎人在哪里都分出了三六九等。

　　邪眼学社的势力渗透到这些游荡的氏族人类中，他们会传授虚空科技和魔法技艺，还会带来领袖的真理。

　　这些肩负普照纹的叛徒们，行事风格冷酷却坦荡，居然会将所有知识都毫无保留地分享出来。

　　边歆和张单立在这个游荡者营寨里潜匿了两天一夜，就多次见到邪眼学社派来的讲师宣读真理。

　　有意无意地，边歆也把邪眼学社的主义听了进去。

　　他们称要继承领袖边宁的意志，将虚空科技普及到人类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乃至银河系的每一颗星球。以这种强大的力量实现人类文明的飞跃以及人类本身物种的进化。

　　讲师们还大力抨击民联体和城邦联合体，称他们背离了领袖的意志，把虚空科技封锁，又让官僚和虚空能力者享受特权，百无禁忌地搞阶级固化那一套，尸位素餐的肉食者们带着人民躲在虚空障壁后自相残杀，不思进取，是完全的叛徒！

　　边歆自己也是城邦特权阶级的一员，此时听到这些话，心里突突直跳。

　　此后张单立又多次带着边歆潜入这些荒野中的小小文明集聚里，带她更直观地目睹现实的社会生活。

　　边歆看到越多，心里的疑问和迷茫也就越多。

　　但凡邪眼学社造访的游荡者聚落，往往是要掀起一场动荡的。在他们强大实力的干涉和先进理论的攻势下，旧体制往往撑不到三个月就会被取代。

　　边歆目睹那些底层畸形的人们从痛苦的劳役里解脱出来，面对荒芜大地露出胆怯、真诚的笑容时，心中大受震动。此刻这些丑陋的脸庞不再如外星异族一样可恶，她只觉得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受伤会流血，品尝美食会欢笑，被人欺凌会痛苦而流泪。面对真理的感召则会奋不顾身。

　　这时候她扪心自问，邪眼学社的道路难道就是错的吗？城邦的道路难道就是正确的？就她亲眼所见，远平城那些失业者游荡如行尸走肉，街道堆积恶臭杂物，无业者肮脏的被褥浸在污水里，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一星半点对城邦的信任和对文明的认同。

　　张单立总是斥责边歆思想立场幼稚，却从不把自己的理念灌输给她，只让她自己去学，自己去体验，这一趟修行的道路中，边歆获得的不单单是个人能力的提升，连她的政治意识也得到了锤炼。

　　领袖曾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被蒙蔽在意识形态狂流里的思想一旦冲破牢笼，立即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活力。边歆的整个人虽然日益消沉，可她与张单立进行对战训练时，进步是一天比一天要快的。

　　张单立就说，“不出半年，你就会超过城邦里所有的执行员了。你的天赋，相当不错。”

　　边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嘿嘿地笑一声，她脑子里那部关于木连的霸王小说还在继续连载。

　　不过既然提到天赋，有件事却让边歆十分在意。这些日子的见闻里，她注意到邪眼学社之人似乎成功掌握了将人类改造为虚空适格者的技术。他们自夸，如果从胚胎开始培养，那么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

　　她忧心，如果将来人人掌握虚空魔法，是否会导致强者与弱者在社会地位上的割裂。她把这个问题拿给张单立，他对此不发表看法，只是话题一转，问她：“你是觉得这项技术很邪恶吗？”

　　“有一点吧。”

　　张单立摇摇头，“你要知道，虽然你是边宁的后代，可你们不具备对虚空的适应性。你想想，你的父母一代，祖父母一代，乃至再往上翻，都没有出现过虚空能力者，为什么到了你就突然有了这种能力？”

　　“您是说，我也是被改造过基因的吗？”边歆一时间觉得奇怪，而张单立点头承认之后，她更觉得喘不上气，“那怎么会呢，我爸妈从没有提过这件事的……”

　　张单立迟疑了一会儿，“小边歆，有件事情，你也是时候该知道了。”

　　边歆几乎是脱口而出，“其实我不是父母亲生的！”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这回事。是城邦的研究院一直以来也在进行改造实验，你就是成功案例。所以说，不必觉得这项技术是好是坏，这是一个时代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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