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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海吉公主


  可能是初越跟傅赛尔说了什么,后来傅赛尔就在也没来找过左湫。左湫的日子渐渐安稳下来,除了桑宏的暴躁一日大似一日,别的没什么不好的。而真正让大部分人都相信左湫并不是狼子野心的,是因为有关海吉公主的一件事。

  说来也巧,可能左湫天生就是容易招惹是非的体质,半夜睡不着出去遛个弯居然也能碰见一出“事故”。

  那是她来到塔达城两个月后的一个夜晚,那时已经入了九月半,天气渐渐有些寒凉。许是白天同小公主初越和她的婢女白珠玩的太开心,以致于晚上见了月光的时候左湫忽然间坐立难安,感觉寂寥如潮,要将她吞没。人都说极致的开心过后就是大片的落寞,左湫一边感慨着此话不假,一边喝了六杯茶水来抑制自己心底的孤寂。

  第七杯将茶壶倒干,左湫终于长叹了一口气,掀开帘子就往外走。一开始她之所以宁愿在自己帐子里连喝六杯水都不愿意出来,就是因为这——左湫刚抬脚出了帐门十步,桑宏就立刻从旁边的帐子里走出。左湫无奈地站住脚,回头看向也是一脸不开心的桑宏,问:“我出来小解,你也是吗?”

  桑宏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她的帐子,道:“茅房在后面,你往那边去干嘛?”

  左湫心里的悲哀被无形中放大,这就是自己过得日子吗?看起来开心快乐无拘无束,实际上一直被人怀疑,一直被人监视。心中的悲哀让她有些撑不住脸上惯用的表情,干脆就把脸拉下,“桑宏,我心情不太好,我想出去走走。”

  桑宏其实很为难,其实这些日子过来,桑宏也是相信了她,但是傅赛尔说不能放松对左湫的警惕,尤其是夜间,别说出塔达城,连离开帐子所属的坊区都不行。桑宏跟傅赛尔说了跟多次不需要这样了,傅赛尔就踢皮球,让他去找池鉴,池鉴自然是顾及傅赛尔的感受,只说让他听从傅赛尔的建议。所以最后为难不开心的,只有桑宏和左湫。看到平常多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左湫姑娘脸上都没了笑色,他也叹气,“要不然,你就在格木坊这里走走吧,天也凉了,走一会儿就回去休息吧。”

  “我像去巴木河边坐坐,我有些想家了。”

  “……”桑宏为难至极,想了想,说:“我陪……”话还没说出来,左湫又道:“我想自己一个人坐坐,不会走的。我保证。”

  桑宏妥协了,不是向左湫妥协,是向他自己妥协。他这些日子愈发烦躁的一个原因就是日日看着左湫的行动,这对于一个曾经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副将而言,如何能耐得住。他早就想罢工了。桑宏呸了一口,道:“你去吧,但是不要去的太久,注意安全,小心游荡的猎人将你当作猎物斩杀。”

  没想到桑宏居然能同意自己的要求,左湫深深出了一口气,抱拳敬他说,“谢谢你,桑宏。多谢。”

  想了想,桑宏还是说了:“其实,傅赛尔他也是担心你夜间出去会遇到游猎人,所以才不让你夜间乱行的。他也不是恶意。”

  眼神开始四处瞄,左湫开始心思发叉,等桑宏为傅赛尔说完了好话,她才点点头,一躬身,往巴木河走去。

  夜间的草原很美,尤其是这种满月如盘星子漫天的夜晚,月光如水,影印万川。远远看见那条安静流淌的小河流,左湫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凭感觉往前方走去,享受那种不知前路何方而任意前行的感觉。走一段,睁一次眼睛,调整一下方向。走到小河边,弯腰看了看水镜中的自己。月光下的女孩,看起来是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眼睛给人的感觉却很疲惫,好似经历了很多无常事,最终变得红颜未旧眼溢愁,不经意一眼看过去,竟然让人只感觉可怜。

  为自己哀叹一把,左湫抱膝坐下来,随手拿起身边的石子抛着玩。抛着抛着也渐渐的失了兴致,干脆就直接躺在河岸石子滩上,仰望遥不可及的星空。河边的风很温柔,吹到身上凉凉的很舒服,看着满天星辉的夜,嗅着淡淡的草的味道,她想,要不然直接在这里睡一晚上得了,又安静又自在,多舒服。

  没人在的时候,脑子就容易慢慢放空,思绪跨越千山万水,衍生出无数绮丽美妙的画面。闭上眼睛,左湫默默告诉自己:我不是孤寂,我只是一个人走的累了,想要歇一歇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稀碎的脚步声,不是很远,走得很慢,好像有心事在身。左湫睁开眼睛,看到月亮正悬在夜幕中央,是半夜。她不敢乱动,只能用眼睛余光去瞄,看看是谁和自己一样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然而河岸除了石头就是草,左湫躺的又正好是个凹处,无论她眼睛怎样转,就是看不见那人是谁。

  记起出来之前桑宏提醒她要小心游猎人,左湫心里一慌,不会是游猎人吧?这样一想,她更是躺在凹处半点不敢乱动,生怕那“游猎人”发现了自己将自己猎杀了。

  可是,突如其来的落水声惊得左湫来不及多想直接就坐直了身子,循着落水声看过去,隐约看见是一个瘦小的人在水里扑腾——怎么可能是传说中彪悍凶猛的游猎人!二话不说,左湫跳起来就往落水地跑过去,刚跑近就听见那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是个女子,似乎还不会水。

  看到那女子正在水里扑腾,一会沉一会浮,左湫一激动就想跳下去,但是刚一动就想起来自己也不会水,这么跳下去岂不是胡闹?于是一边安慰那女子不要怕要镇定,一边寻找能用的上的工具。所幸巴木河岸边因为常常有人在此玩闹留下了很多木棍,左湫这才能迅速找到木棍去救那落水女子。

  “你不要慌,抓住棍子!我拉你上来!”看着女子还在河里挣扎,左湫连忙走进浅谈将木棍的另一头递给她:“你听到了吗?你别慌,别乱,镇定一点,你抓住棍子我拉你上来!”

  落水的女子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开始四处拍水,在寻找左湫递过去的木棍。

  左湫心里想着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好心人在附近,或者谁家离得近能听到她的呼救,便一边给女子递棍子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

  在水里挣扎的女子抓住了左湫递过去的棍子,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木棍上。左湫察觉到她抓住了棍子,便立刻用力往回拉,大声跟她说:“你抓紧了,我拉你上岸!”

  可是,不知是水里的女子力气太大还是左湫身形瘦弱力气太小,她一用力拉居然被那水里的女子给带到水里了!左湫大惊,还好只是被拖进了浅滩,她一手抓着棍子一手撑着河床想站起来,但是水里的女子用力一拉,再次将她往下拖了拖,一下子从浅滩拖进了深水区。

  左湫慌了神,也不顾落水的女子了,双手拍水扑腾着大声喊救命。无奈身子一直往下沉,喊不了两声就被河水吞没。

  左湫是北方人,见水少,根本不会游泳,也从来没落过水。这一次简直是人生新体验,要把她的魂给吓得飞出九霄。正在她觉得自己要被淹死了的时候,忽然间一双大手拽着她的后衣领大力将她往一边拖。她心中一寒,不会是无常索命了吧?

  一下子昏了过去。

  傅赛尔将两个女子拽到岸上来的时候脸黑极了。到了岸上,先将昏过去的左湫扔在一边,再小心翼翼地将不住呛水的海吉公主平放在地上。

  海吉公主身体强健,在傅赛尔将她放下的时候拉着他的胳膊坐了起来,等咳嗽稍停之后,她向傅赛尔点头致谢:“谢谢你,傅赛尔。”

  以手抚肩回了一礼,傅赛尔道:“公主不必客气。”

  歇息一会儿,晃回神的海吉公主转头看向极其狼狈地躺在一边的左湫,问:“她是谁?”说着,海吉公主起身将左湫扶起来,拍拍她的后背将她呛进去的水拍出来,同傅赛尔说:“刚刚她想救我,但是却被我拽进水里了。要不是你来了,我和她恐怕今晚都要死在这里了。”

  哼了一声,傅赛尔道:“她是个傻子,明知自己不会水还敢下水。”

  慢慢地将左湫呛进去的水拍出来了,海吉公主回头看了看傅赛尔,替左湫说话:“她是不小心被我拖进水里去的,不是自己下的,你别管窥蠡测责怪她。要不是她,我今天就得死在巴木河。”

  “公主不必担心,傅赛尔会来救公主的,傅赛尔会保证公主的安全。”

  海吉公主嘴一撇,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落水了的?我在水里没怎么呼救,估计把你吸引过来的还是她的呼救声。”认真地看着傅赛尔,问:“她是谁?为什么半夜在此地?”

  傅赛尔躬身,道:“她叫左湫,是两个月之前因为怀疑她和云达逃走有关系而带回来的汉人女子。一直以来四王子派桑宏看着她,不允许她夜间出来。傅赛尔也不知道为何她今夜会出现在此。”

  看着被自己压迫着仍旧不卑不亢的傅赛尔,海吉公主动了动嘴角,说:“将她唤醒,问问她。”

  于是左湫是被傅赛尔拍醒的。她醒过来一眼看到扬傅赛尔起来意图拍下来的手,骤然睁大眼睛抬手就给他拍了回去。傅赛尔的手被左湫甩开撞到石头上,立刻吃痛,转头怒目而视,对上的正是浑身湿透的女子愤怒的眼睛,“你干嘛打我?!”

  嘴角嘲讽一撇,傅赛尔站起身离开她三步,跟三公主示意女子已醒。三公主也觉得这次傅赛尔实在委屈,便跟左湫说:“左湫,你错怪傅赛尔了,他是在救你,不是在打你。”

  “嗯?”怀疑的意味远远大于得知真相的吃惊,左湫看看浑身湿透了的自己,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淹死在巴木河里,现在好好地坐着这里……看着眼前同样浑身湿透但是有一件袍子披着的女子,再看看站在一旁也是浑身湿透了的傅赛尔,左湫意识到自己真的狗眼不识好人心了。于是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他的背影躬身抱拳,“对不起,我错怪你了,还打了你。谢谢你救了我。”

  压根不理睬左湫的道歉与谢意,傅赛尔冷哼一声问:“不是夜里不让你出格木坊的吗?你怎么在这里?别跟我说你是在你自己的帐子里听到了三公主的呼救声然后赶出来救人的。”

  活动活动脸上的肌肉,左湫知道自己又得挂上笑脸,“夜中不能寐,弹琴亦不能解忧。桑宏大人想拦着我来着,我骗他说我出来小解,偷偷跑出来散心。”

  等傅赛尔回头来看她时,她脸上已经是平日里惯用的笑容。三分随意七分烂漫,很是无辜。

  看到傅赛尔似乎是要责怪左湫的样子,海吉公主忽然发话,“左湫她今天偷偷出来傅赛尔你不要怪她,要不是她我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你回去吧,我不会再不小心落水了。”

  傅赛尔知道海吉公主不想让自己再管今天晚上这件事,也明白公主今晚不在自己帐子里睡觉跑出来到巴木河这里定然是为了那件事,于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跟左湫道:“以后不要再乱跑,不仅惹了麻烦还连累桑宏。”听着左湫回复,跟海吉公主告了别就大步离开。

  看着傅赛尔的背影在黑夜里慢慢消失,左湫以手抚肩向海吉公主行礼:“海吉公主,在下左湫。”

  海吉公主将她扶起,道:“我知道你,小妹经常说起你,她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多谢公主夸奖。”宛如公式化的会应。

  海吉公主自然能听得出来,她又道:“当然,我们肯让小妹跟你在一起玩耍,自然不只是因为你有意思。现在不止池鉴一人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越是这样,那些怀疑你的人便会更加怀疑你。你真的,能心安吗?”

  “清者自清,左湫不怕人怀疑。”反正没有人能证明自己帮过云达,就算云达要出卖她,也没有证据。她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些人不相信你,你就处处受限。就像刚刚,傅赛尔他不允许你夜间出来,哪怕只是为了散散心这么简单。你会因为这些人的怀疑而处处不顺心,生活一塌糊涂。”

  “在这世上有一个人喜欢我,就必有一人厌恶我;有一人相信我,就必有一人怀疑我。看法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自己的生活怎能由他们的看法决定。”

  “你的这些说法只能应对于地位对等的人之间,倘若是高位者怀疑你,那他便能使用他手里的权力将你的生活拖进黑暗。到时候,你怎么办?”

  “时间最能证明一切,它是最公正的,沉冤者总能得以昭雪。”

  “可那时已经晚了。”海吉公主笑得很有深意,她眼睛一扫左湫,道:“走吧,我们该回去睡觉了。”

  跟上去,左湫问:“那公主,您相信我是无辜的吗?”

  海吉公主定了定,随即继续走着,“我相信,你能是无辜的。”

  眉眼低敛,左湫心中思绪几缕。走出一段,到了分头走的地方,左湫大着胆子问:“海吉公主,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转过身,海吉公主微笑道:“不要问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那没事儿了,公主路上小心。”左湫猜出来这个海吉公主应该是个行事干脆利落的人,既然这样那她也干脆利落。微微一躬身,转身就离去。

  海吉公主看着左湫离去的背影,单薄中有丝丝倔强,瘦弱中有几分坚强。她不禁思考起来,这样一个女孩子,要不要相信她呢?

  回到帐子,海吉公主摸黑换下了衣服上了床。翻来覆去之际她摸到了混在自己被褥之间的一本书,料想应该是自己出门之前看的那本《六韬》,便小心抚平了书页,放到自己枕边。

  今夜的月光太好,即使是在门窗紧闭的帐子里,都能感觉到帐子外面那明亮的满地月光。海吉在床上怎么躺怎么不舒服,最终坐了起来,倚在帐子上,任由思绪无线飞跃。

  傅赛尔确实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猜的没错,夜半睡不着而出去的海吉,确实是因为那件事而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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