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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萧疏离面色微微一沉,道:“我自适州而来,郭随的兵马已破凤皇关,正向珲州而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笑容僵住,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仓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名吴悝亲兵闯入大殿,嘶声道:“陈将军急报!郭随军已拿下凤皇关,三十万大军毫发无伤直出凤皇关。”

  众人神情如被雷劈,我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

  隔了半晌,我回过神来道:“凤皇关?亚父之前不是留下了造化极演阵镇守此关么?便是再多的人马进了此阵也难生还么?如今竟教敌军攻破了?是何人镇守的此关?”

  吴悝抢下军报,急读一遍,黯然道:“是钟韶庆把守此关,不知为何,他竟开关献降了!”

  我想了半日,方才想起原来因我厌恶钟韶庆为人,不想日日见到他,因此半年前将他远远打发去了凤皇关,不想他竟会在此当口投降敌军,果真是个卑小人。

  全觥破口大骂,道:“这贱/种!早该杀了他喂狗!”

  雷必摧顿足道:“凤皇关一失,我军危矣!”我向殿内扫视一周,只见吴悝低头皱眉不语,众将士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忧心忡忡,我不禁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屏风后的李十七低声道:“敌军来势凶猛,主公不如暂且避一避,离开积艳山,等日后再回来。”

  离开积艳山,我能去哪里?红蓝江以北是杜俊亭的地界,

  他的独生爱女死在积艳山,我有何面目去求他收留?红蓝江以南,我积艳山的势力最大,又能去投奔谁?谁又敢收留我?

  我只是摇摇头,李十七便不再言语。

  我轻咳一声,压下了满殿的嘈杂声,道:“敌军既出凤皇关,必将与陈、熊两位将军正面对上,两位将军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十六万,刀不够利,甲不够坚,正面难挡敌军,亟需援军。

  忧山,听说这几日罗灵通等送来盾牌、长矛等我军急需物资,我意,有哪位将军愿意前往珲州援助陈将军与熊将军的,可将全部物资带上。”

  狄冲叔手上前锵声道:“小将愿前往!请主公赐印、信,请吴将军赐令箭。”

  我略微一喜,道:“好!忧山,你另调拨龙骧军伍仟骑随狄将军同去。”

  才不过一日,噩报传来,陈奉谨与熊煌阵亡,一十六万兵马全军覆没。我下令急召刚刚出发的狄冲回师,打算死守积艳山.

  若来攻的是杜俊亭或赵储芫,我愿投降来保住所有人,来攻的却是异族蛮夷,我必死战。

  我令吴悝征调附近所有十四岁以上男丁,征调守城所需全部物资,令各州兵马赶来积艳山勤王,更紧迫的是,遣使向各道诸侯紧急求援。

  赵储芫与罗灵通俱已回复愿出兵相助,杜俊亭与我隔江路远,尚未收到其回复。

  只是援兵尚在路上,郭随兵已攻破珲州,璜州,直逼积艳山。

  照此速度,一、两日之内,郭随便要来攻积艳山了。他如此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珲州与璜州,想必那投降的钟韶庆“居功至伟”,毕竟他对珲州与璜州的防务熟之又熟。

  我该早做安排了。男儿为家国而死,天经地义,疏离却不能落入异族之手。

  我召来萧疏离,屏退了其他人。

  疏离仍是一身男装,佩着她心爱的两把剑,长发随意绾成一个发髻。她默默看着我,神情里没有半分惧怕。我想起她剖心重伤,醒来后的第一个神情,却是看着在地上挣扎的我满面忧色。

  她大概是真的不怕死,但我不想她死。

  此次送走她,恐怕相逢要到来生。不知为何,在此当口我

  却忽然想起李十七前日无意间对我说起的一句话:“萧娘子换上男装倒是与言家大郎有五、六成相似。”

  他们本是表亲,相似是寻常之事。但她与言眺,却大相径庭。此刻我却不知,我是否仍在恨着言眺?到了今天,恨与不恨其实也不再重要,再过几日说不定我就要在地下见到她了。

  我定了定神,向着疏离微微一笑,道:“如今异族入侵,华夏有难,我军连失十几城,二十几万将士已阵前殒命。积艳山危如累卵,疏离,你可还愿听我调遣?”

  疏离没有半分迟疑地道:“三哥,我愿听你调遣。”

  我刚回得一声“好”,正想将案上的金弦弓交给她,便听吴悝的声音惶急在殿外响起道:“主公,大事不好!郭随已攻至积艳山下!*

  我与疏离两人都是浑身一震,我急忙走到门口,打开殿门,道:“他怎会来得如此之快?不是还有至少一、两日路程么?”

  吴悝的神情破败丧气,如一面被敲破的鼓。他低声道:“除了利刀与坚甲,郭随还有第三件法宝,便是鹤族骑兵,之前我等都毫不知晓。”

  我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与疏离对视一眼,俱知今日战场之上再无侥幸,我向吴悝道:“郭随共有多少骑兵?”

  吴悝道:“少说也有三万。今日之前,郭随将这三万骑兵藏得天衣无缝,我军只知他有三十万大军,个个执利刀,披坚甲,谁知他竟还隐藏了三万铁骑,直到最后才现身。”

  我想到连李十七也未能打探到骑兵之事,这定是郦胜道的谋划,才能隐藏得如此滴水不漏。先前攻城,骑兵难展身手,如今到了积艳山脚下,地形开阔,正是骑兵大展身手之际。这披坚执锐的三万铁骑,想必是郦胜道专程用来对付我的。此人如此才华,跟了郭随,又引异族入侵,委实是可惜了。

  我向吴悝温言道:“为保家国,最多一死罢了。忧山,我伯父你是否已派人送他下山?”

  吴悝忙道:“早已送了孟神医渡过红蓝江,主公勿忧。”

  除此之外,也别无放心不下之事。吴悝又道:“算算日程,赵储芫与罗灵通的援军也该到了。”

  我心中早已拿定主意,只点点头道:“忧山,你自去安排便是。”

  我带领诸将与疏离走到积艳山半山的烽火台看时,远远只见郭随的骑兵全身衣赤,如火海一般在积艳山下延展,与我军对峙。虽然看不见,但人人都心知肚明,骑兵之后还有他的三十万鹤族大军。

  无论如何,我军都没有胜算。

  吴悝肃然道:“郭随远来,后勤不足,骑兵又刚刚出动,锐气正盛,必然是求速战速决。我军无城防可倚,只能出战,兵力不足,胜算自然也就小了。”

  他忽然展眉一笑,道:“但罗灵通与赵储芫的援兵已到,杜俊亭也说已派出双翼虎卫缙率一万骑兵驰援我军,加上我军可派七仟骑兵,统共二万三仟骑,兵力也不算相差太悬殊。我先前已征调得牯牛二百余头,正可以火牛阵先冲杀一阵,我军先锋骑兵再跟进,先给郭随一个下马威。”

  我听得吴悝备有火牛阵,顿时精神一振,赞道:“好,忧山此计甚好!”

  一只海东青忽地降落在我眼前石栏杆上,吴悝忙上前一步,取下绑在海东青脚上的便条,看得一眼,喜道:“主公,卫缙率领的援兵还有半个时辰便到了!到时正可与我军前后夹击!”

  我点点头,心中暗算日程,想来杜俊亭自收到我求援之日起便已派出卫缙,路上也丝毫未做停留,不禁心下一阵感动。他原该恨我入骨,知我有难后却如此毫不犹豫地救援我,必是仍看在大娘面上,而我欲报答他父女二人,却只能在来生。

  王祁欣然道:“杜公果念翁婿之情。”我伸手将金弦弓递给萧疏离道:“疏离,此弓事关中原命数,万不可落入异族之手。我令你即刻起保管此弓,待得我军先锋骑兵将郭随军冲乱之后,你带此弓杀入敌阵,我会派一千龙骧骑兵与两百亲卫队护送你一路渡红蓝江。你渡江之后便将此弓交给杜俊亭,嘱他务必好生看管!”

  萧疏离看了我一眼,接过了金弦弓,背在身后,我心中一阵宽慰,向山道看去,只见黄鸢已备得几匹神骏,连我的白马在内,在道旁等候。

  等疏离下山时,我自当在她身旁,护送她杀出敌军。疏离的轻功只在我之下,只要杀出骑兵阵,即便随后有郭随的三十万大军,她当亦能闯出去。

  忽遥遥听得号角军鼓之声大作,吴悝变色道:“不好!郭随已发动攻势!我军等不及卫缙的援兵到了!”他急令挂黛色旗,命全军即刻应战。我亲自提笔写了一张便条,请卫缙急驰来援,缚于海东青脚上带回。

  不多时便见果有全身披火的牯牛群从我军奔出,冲向郭随骑兵,郭随军毫无准备,一时间果然前军阵脚大乱,我军先锋骑兵随后冲出,一阵拼杀,东北方位罗灵通与赵储芫的援兵也一起杀至,一时间烟尘滚滚,看不出孰高孰低。

  此时正是良机,趁敌军一时慌乱无措,说不定能闯出骑兵阵。我从黄鸢手中接过我的方天画戟,方对萧疏离说得一句:“疏离,走,我送你……”她已并指点在我肋下。

  我大惊,却动弹不得,吴悝失声道:“萧娘子,你这是为何?”王祁与黄鸢一起拔出兵刃,指着她喝道:“岂敢伤我主公!”萧疏离无动于衷,只低声向王祁道:“我去引开敌军骑兵主力,你等借机送我三哥渡红蓝江,以图日后东山再起。”取下背上金弦弓,背在我身上。

  王祁怔得一怔,归刀入鞘,道:“好!有劳萧娘子了。”以眼示意黄鸢也将兵刃收起。我怒道:“岂有此理!茂旷,飞卿,你们快拦住她!疏离,快快将我穴道解开!”

  萧疏离取出一块白纱,蒙在自己脸上,又伸手来卸我头上金冠,我见她神情坚决,更是大急,只好言恳求道:“疏离,快解开我的穴道!你要作什么尽可商量!”

  她置若罔闻,将金冠套上自己发髻,束好冠带,神情镇定自若:“穴道一炷香后自解。我也姓萧,我可不敢手持金弦弓,还是你自己去将金弦弓送给杜俊亭罢。”从一旁黄鸢手中接过我的方天画戟。

  我急得五内如焚,偏偏没有一个人听我号令,只得竭力嘶声道:“疏离不可,快解开我穴道!你要如何我都依你,只求你快快解开我穴道!”

  她转身待走,听得此言又停住,回头凝神看着我,忽而微微一笑,走过来伸手揽住我腰,轻轻将头在我胸口一靠。我鼻中方闻得她发间香气,她已放开我,毅然转身便走。

  我运气硬冲被封的穴位,不禁喷出一口鲜血。虽然受了内伤,毕竟能够动弹了。

  我略喘一口气,便追了上去。她肩头一转,身形轻晃,已离我三尺。王祁与黄鸢一起挡在我身前。

  她再度回首看我一眼,眉梢居然掠过一丝笑意:“花神让道受了伤,可就捉不到我了。”

  我向前一滑一转,撞开王祁,闪过黄鸢,右臂伸处,一块衣角从我手中滑走,萧疏离瞬间已在山道上,拉住我的白马,翻身上马。

  黄鸢喝道:“众亲卫拦住主公!”与王祁两人拦腰将我抱住,四周扑出七、八个亲卫抱腿的抱腿,捉臂的捉臂,连李十七都握住了我右手腕。

  王祁喊道:“主公万万不要负了萧娘子的心意!”

  我一时挣脱不开,但心想我的白马除我之外无人能骑,等着萧疏离被掀下马来。

  孰料长鬃白马一声嘶鸣,亲热摆头,随后仰立而起,长鬃顿时披拂了她一身,如雪白的流苏斗篷微微漾动。她忽然一顿,缓缓回首,再看我最后一眼,眉梢如发簪尖细的簪尖,一下刺进我的心里。她回过头去,猛一催马,绝尘而去。

  竟连我的马都不听我号令,我又气又急,不禁又吐了一口血。

  眼见疏离去得远了,黄鸢这才放开手,从怀里取了一颗药,塞入我口中,道:“主公,这是孟神医留下治内伤的药,快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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