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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7章 新的难题


  在‘金毒灼魂’的说法,得到汉室官方神棍许负的简单解释时,刘弘正端坐于未央宫宣室殿,处理着关中各地送来的总结报告。

  总的来说,今年关中补种冬小麦的成果,还算是比较喜人。

  关中去年春、秋之间的粟米耕种,由于无数寻常百姓家的壮年劳动力,被中央征召去参加战争,而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荒废。

  想想也正常:汉室的‘一家五口’,普遍都是父母双亲,带着几个小孩子所组成。

  壮年劳动力,普遍就是家中的男主人。

  至于家中的孩子,则大都会在成长到足以被称为‘壮劳力’的年纪时,也差不多要娶妻生子,分家别户了。

  而战争爆发时,中央征召的民夫、青壮,乃至于参战兵卒,也大都是选择这些年富力强的壮劳力。

  这就意味着,当家中唯一的顶梁柱,被中央召去参加战争之时,家里的田亩,就只能交给家里几个年幼的孩子,以及女主人看顾。

  除此之外,顶多也就是年老体弱的爷爷辈,给年幼的孙子们稍微帮个忙。

  这就使得去年,关中大半的田亩,都只能由老幼看顾;收成,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但凡事,都具有它的两面性——关中去年的春耕不顺利,机缘巧合的导致了关中田亩去年的‘肥力损耗’,较之过往小了一些。

  在这种情况下,刘弘领头提倡关中百姓在冬天补种冬小麦,得到的效果自然也就比较显著了。

  根据关中各地送来的报告,刘弘能大致推断出,今年关中冬小麦的收成,大概达到了平均每亩四石。

  当然,冬小麦的四石收成,与粟米的四石收成是两码事。

  ——如果是四石粟米,那在经过去壳、淘洗过后,最起码也能剩下三石半以上。

  但四石冬小麦,最后能食用的部分,很可能勉强超过两石,甚至连两石都达不到!

  听上去或许很离谱:四石麦子,最后只得到不足两石的面粉?

  原因很简单:冬小麦收成所得的麦粒,除了要和粟米一样,经历去壳、舂挑、淘洗的步骤外,还有一项最关键的工序——研磨成粉。

  如果没有这道工序,那冬小麦的最终成品,就是汉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食用的麦饭。

  而研磨成粉,又会让收获的冬小麦,在一定程度上‘缩水’。

  但这也同样不足以解释:研磨成粉而已,又怎么会让冬小麦的总量减少,莫名蒸发呢?

  ——盖因为汉室所通用的度量单位:石,从来都不是重量单位,而是体积单位。

  准确的说,是容量单位。

  了解一下‘石’这个单位的计量方式,就能很容易理解了:量取‘一石米’,并不是通过称重手段,而是通过将米放入‘斗’内,盛满便为一斗。

  而装满十个‘斗’所用到的米,其总量就被称为:一石。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另外的计量方式——以‘钧’为计量容器,盛满四个‘钧’所用到的米,也是一石。

  这种称量方法,就会导致不同的东西,由于‘密度’的不同,而出现不同的称量结果。

  在后世,人们普遍认为:一石约等于三十一千克左右;但这个等额换算,几乎只针对‘粟米’这个被称量物。

  如果是一石其他农作物,都会因为粮粒的大小,而出现一定的误差:粮粒小于粟米的,一石便大于三十一千克,粮粒大于粟米的,则小于三十一千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后世,一千克钢铁和一千克棉花,其重量是一致的。

  但若是按汉时的计量方式算,那一石钢铁和一石棉花,所得出的重量绝对不可能相等!

  一石棉花,无论是将棉花再怎么压进容器内,都不可能达到三十一千克。

  而一石钢、铁等金属,也绝对不可能只有三十一千克。

  而造成这种误差的原因,便是一个为后世人所熟知,此时却并没有人意识到,或者说即便意识到了,也无法解释的概念:密度。

  在后世,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水的密度等于一,其他东西,如金属、石头等高密度物体的密度大于一。

  甚至有翡翠这种密度大于三,铁这种密度大于七,乃至于黄金这种密度大于十九的超高密度物质。

  而造成不同密度的物体在同一体积下,具有不同重量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该物体的内部,分子之间的距离大小不同。

  分子之间的距离越小,密度就越大,同一重量下的体积就会越小;反之。

  这就造成如铁-金这两种金属,即便是在同一个体积,黄金的重量也会达到铁的将近三倍。

  ‘分子之间的距离’,显然是此时的人们还无法理解、也无法看到的,但具体到粟米和面粉之间,二者的‘密度’就具象多了。

  同样是一石的体积,但每一粒粟米之间,都有肉眼可见的空隙;而面粉之间的空隙,已经小到了肉眼不可见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单独一粒粟米和麦粒的密度差不多,但在‘石’这种容量单位换算下,一石粟米的重量,都很可能只对应半石面粉。

  换句话说:一石粟米的重量,大概在一百二十汉斤左右;而一石面粉的重量,很可能会达到二百四十甚至二百五十汉斤!

  至于刘弘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那自然是为了给即将问世的面粉,制定一个合理得价格了。

  根据刘弘的预案,少府收购冬小麦的价格,将与粟米一致,为七十五钱一石。

  但少府花七十五钱买进的一石冬小麦,在经过去壳、舂挑、研磨成粉等工序之后,很可能只剩下半石。

  而少府把加工出来的麦粉再往外出售时,用到的单位却依旧是‘石’。

  这就意味着,哪怕不考虑任何成本,只以‘不亏’为目的,一石面粉的出售价格,也起码需要达到一百五十钱。

  再算上储存、加工的人工、时间成本,一石面粉的成本价,就将可能达到二百钱。

  这就让刘弘有些犯难了。

  哪怕不盈利,一石面粉也起码要卖二百钱?

  这对于冬小麦播种,以及面食的推广,将是极大的阻碍!

  道理很简单:光是百姓买粮时,明码标价摆在眼前的‘粟米石七十五钱’‘麦粉石二百钱’的价格牌,就足以让百姓将麦粉,直接理解为梁米那般,只供给贵族老爷吃的‘奢侈品’。

  而冬小麦的年产量又与粟米接近,又使其根本无法支撑每石二百钱的价格。

  ——梁米石数百钱,那是因为物以稀为贵~

  既然冬小麦并不‘稀少’,那百姓自然就不会为‘每石二百钱’的超高价格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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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将面粉买回去之后,百姓很快就能发现:原本只够一家人吃三天的粟米,换成一石面粉,却能吃六天,也于事无补。

  刘弘甚至非常怀疑:就算是将麦粉价格定为二百钱的成本价,都很有可能出现‘贵族也嫌太贵’的状况。

  为了应对这个‘意外’状况,刘弘只能想个办法,让汉人理解一个概念:一石粟米和一石麦粉,根本就不一样重!

  这个问题,让刘弘困惑了许久,都没能想到一个可行性高的方法。

  ——因为一石=一百二十斤的概念,早就如‘一千克=1000克’一样,深深刻入了每一个汉人的脑海之中。

  这个时候,让一个人相信‘一石粟米=二石麦粉’的操作难度,几乎不比刘弘扭转汉室厚葬之风来的容易。

  “这该如何是好···”

  今年,关中大半的农田都种上了冬小麦,按照每亩四石的平均亩产,少府即将要面临的,很可能是将近四万万石冬小麦的收购!

  收购粟米,少府还不会这么吃力——毕竟百姓还会留一部分粟米做口粮,少府要收购的,并不会是所有的粮食。

  而宿麦就不同了——关中百姓之所以全面补种冬小麦,几乎完全是因为刘弘放出了风:少府将以每石七十五钱的价格,无限量收购冬小麦!

  也就是说,百姓愿意在冬天种植冬小麦,并非是和种植粟米一样,出于生存的目的。

  百姓种植粟米,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吃,为了填饱肚子,也就是生存。

  至于粟米的收购、出售,则属于次要的、正常范畴的‘交易流通’。

  可百姓种植冬小麦,从最开始,就从来不是为了吃。

  用后世的话来说:关中百姓之所以追随刘弘的号召,全面补种冬小麦,只是将冬小麦当成了经济作物。

  而百姓种植经济作物,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个作物,会被收购者用来作什么。

  百姓唯一在乎的,是这个东西能卖多少钱。

  关中百姓今年种植冬小麦也一样——没人在乎冬小麦能用来作什么,大家种植冬小麦的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卖钱。

  而这,对刘弘推行冬小麦耕种,推行面食,乃至于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而言,都将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

  ——要想吃下今年关中所产出的四万万石冬小麦,少府至少需要投入三百万万钱以上的本金!

  为了将这些冬小麦加工成面粉,更是需要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时间,才能完成。

  而汉室如今的财政状况,又很难忍受一个‘投入三百万以上,且短时间无法收回成本’的项目。

  ——要知道就连去年秋收后的粟米收购,少府都完成的非常吃力!

  如今的汉室,本来就处在一个相对贫困,财政相对结局的时间点;为了完成去年的粟米收购工作,刘弘几乎是把所有家底都掏了出来!

  又是搜刮少府、勋贵家中的铜铸钱,又是不惜以少府储存的黄金拿出来换钱,刘弘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才让少府勉强完成了去年的粟米收购。

  ——就这,还是因为朝堂知道,这些粟米很快就会被百姓加价买回去食用;投入进去的成本很快就能收回,还能有不菲的利润。

  若非如此,别说朝堂了,恐怕少府卿本人,就要在第一时间以死相逼,要阻止刘弘推行粮食保护价政策了。

  道理很简单:刘弘打算掏空整个政权的所有财富,全部用来购买某一种东西。

  那朝堂支持与反对,自然就取决于:这个东西是否为必需品,以及这个东西能否卖出去,将成本收回。

  粟米的收购,虽然对汉室而言不是‘非做不可’的刚需,但刘弘‘稳定粮价,安定民心’的解释,也勉强可以让朝堂,将粟米的收购理解为‘政治需要’。

  再加上粟米收购,确实能让中央牟取一定程度的利益,才使得朝堂对这个看上去‘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新鲜事物,持一个‘先试试,看看状况’的态度。

  而冬小麦被纳入粮食保护价,和粟米就不是一回事了。

  少府收购粟米,再稍稍加价卖出,能让中央财政得到一定的改善,同时又能让粮价安稳下来,朝堂自然是没什么话可说。

  可收购冬小麦,却并不属于‘稳定粮价’这种迫切需要做的政治举措。

  光这一点原因,就足以使得朝堂对于‘宿麦收购’一事,持有保留态度了。

  ——反正粟米价格稳定下来了,百姓不再会因为粮价波动而受苦;中央也能得到好处,又何必去收购冬小麦呢?

  这样一来,支撑刘弘将冬小麦纳入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牟利。

  只有‘少府能从冬小麦收购一事上得到利益’,才能让朝堂稍稍闭嘴;再加上‘少府属于皇帝的保留地’这个原因,对此持默认态度。

  而现在,这唯一支撑刘弘,将冬小麦纳入粮食保护价政策的理由,也很有可能要因为‘价格与存量不对等、不符合物以稀为贵’的理由而破碎。

  这样一来,刘弘以少府收购冬小麦,就成了‘又不迫切需要,也无法从中牟利’的蜜汁操作。

  而这样的操作,在任何时代都必然会引来整个朝堂的反对!

  ——三百万万钱的投入打水漂,甚至只是短时年内无法收回,都不是此时的汉室,甚至是文景之治后的汉室,所能承担得起的···

  “去,召北平侯觐见。”

  思虑良久,刘弘终是放弃了逞能,决定求助于专业人士:兼职御史大夫,本职却是数学家的张苍。

  ——这个问题,刘弘已经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了。

  但幸运的是:刘弘是皇帝。

  当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时,皇帝有的是英年才俊,替皇帝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朝堂存在的必要性,也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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