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恨君千载

血月残破，一地狼藉。

        刚被乌雪歌一道冲天剑气扫干净的旷野上，再次无端出现了无数灰色的暗影，那些都是没有轮廓的梦幽鬼，存在的意义就是替梦中扫除不愿意接受的因素，让梦境稳定地回到正常的状态。

        那么什么算是正常状态，噩梦算不算正常的？

        玉此刻，大树下的少女眼神雪亮，心中明净，她终于找到了一切的因由：“谢老堂主，你还不愿意醒来吗？这个梦你已经坐了一千年了，没完没了的，也该厌倦了吧。”

        站在原地的谢少业一脸的茫然：“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真是稀奇，所有人都因为连番的战斗一身血污满脸狼狈，就连乌雪歌的白衣都染上了梅花般的血色，而这位修为不高，胆子不大的金丹期修士谢少业，竟然浑身一尘不染，毫发无伤。

        玉明珠露出冷笑，对这位玄天堂的老堂主，她可真是不愿意给好脸色：“你这算是什么，自我反省吗？倒也不必在梦境中把自己梅美化的那么好看，不管怎样，纪琳琅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你住口，闭嘴。”谢少业平静的表情下出现了一丝波动，气急败坏对着她怒吼，“给我闭嘴，给我滚出去。”

        “我偏不。”玉明珠嗤笑，“老堂主现在也年纪大了，不知道能否感受到当年纪连老城主的力不从心之感。你对梦境的控制大约很没有那么准确了吧。”

        一直伪装的面具出现了可怖的皲裂，谢少业仿佛撕开了脸上那层面具，一张苍老又死气沉沉的面孔展露在众人的面前：“小孩子，你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扰我的美梦呀。”

        他还在负隅顽抗，玉明珠可要给他再点一把火了。

        少女向前一步，指着王朱将军开口：“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只狐妖其实是兄弟，却从来没见过面，年龄也差很多，而且一只半妖一只不是，难道你还不明白为什么？”

        谢少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周围的梦幽鬼都开始逐渐消散，周围的画面也开始剧烈变化，天空野地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沾着血水的地板变成了华丽的大理石地砖。

        谢老堂主语气苍老又无力：“我不想知道。”

        “你越不想知道我越想告诉你。”纪云霜忍不住了，红着眼大喊，“就是你这个畜生，害得我娘当年那样的凄惨，碎了妖丹斩了三尾才最终掏出了天耀，回到了我们的家乡。从小我就从没看我我娘的笑容，尽管她是妖城里最好看的女子，却从来没对我爹笑过，直到我爹病死。她仿佛是没有感情的傀儡，终日只想着报仇，想着回到天耀，一血我们妖族的耻辱。在我满月那年，她就此消失，再也没回来。我找了三百年，这才终于找到她的知言片影。”

        一身桃花衫的贵公子哭得不能自已：“小时候我总抱怨，为何我母亲同别人的母亲不同，她严厉、可怕、脾气也不好，可是她原先明明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畜生，是你害了她骗了她还杀了我的至今老妖王，现如今我终于成为新一代的狐族妖王，我一定要为他们复仇。”

        “云霜，你冷静一些。”站在他身边，悉心安慰他的人竟然是云珠姑娘，她精致好看的眉眼依旧和纪云霜又几分相似，但是花魁的妆容却增加了一份妖媚，减少了几分英武。

        咔嚓，最后一道梦中场景彻底破碎，所有人回到了现实中，回到了玄天堂的密室大殿中。

        谢语灵年纪最小，受到了震撼却最大，他眨眨眼睛，又狠狠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珠，嘴巴微张，一脸的迟缓震惊：“谢爷爷，梦里发生的都是真的吗？你以前真的做过那些事情吗？云珠……公子？你就是我的云珠姑娘吗？”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现在也没人顾得上他，但是他的几个问题还是让被点到名字的人有些心虚。

        此时的玄天堂老堂主谢少业瘫坐在缠枝嵌花藤椅上，一样的暮气沉沉，双眼却犹如火炬，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纪云珠：“你就是我的儿子，你竟然还活着？你娘把你生了下来，我就知道，她一定还是爱我的。”

        “别做梦了，你这个老匹夫。”一向温柔小巧，、善解人意的云珠姑娘忽然换了男声，嗓音低哑，说话也粗鲁了几分，却极有威慑力，“娘亲不可能爱你，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意见你呢？”

        “你说什么？娘还活着？”颓败的纪云霜像是终于又燃起了希望，“哥哥，娘亲真的活着吗？”

        “是，她一直活着，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永远不愿意见你。”云珠看向谢少业，“因为你不配。”

        “她真的还活着吗？哈哈哈，她竟然还活着，她到底在哪啊？”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谢少业拉回惨淡地现实，如今不是在梦中了，他再也不可能强壮、年轻、也不能拥有和琳琅一起的快乐时光，岁月如同匆匆过隙的白马，一切都没了。

        “谢老堂主，就是你做了这一切吧。”玉明珠心中深深地叹息，眼前只要一幕幕的人间惨剧，“这一千年来，你手持如梦令，试用了无数种入梦的办法，梦境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实，直到影响了现实环境，把几位经常服用仙梦丸的长老又拉到了你的梦境中。千年一梦，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认清现实，把所有人放出来吧。”

        “我也想啊，可是我做不到啊。”谢少业先容苦涩又滑稽，“如梦令连接着老妖王的妖骨，是镇压补天大阵的结界，生长多年，力量强大，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而且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对它的控制力终究是有限的，现如今法宝反噬，终究还是要叶城的百姓承担其中的苦果。”

        “这些年来，我早就有了心魔，尽管已经如此年纪如此修为，始终徘徊在元婴大圆满的境界，今生今世不可能跨越化神这道门槛。”谢少业一脸沧桑，“这都是我的报应，是琳琅对我的惩罚，我认了。可是叶城百姓不能给我陪葬，我也试着组织过，当年还请阴阳宗的藤玉仙人每年来想出加固结界的办法，可是今年他不愿意来了。”

        “不对，不对劲。”玉明珠听出谢少业话里的漏洞，他好像只是一个沉浸在梦境中的可怜人，并非要动什么更大的歪心思，她终于想起了自己一行人来到叶城的目的。

        “谢老堂主，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玉明珠，阴阳宗藤玉真人坐下弟子。今日特地来贵宝地就是为了给家师送一封手书，一定要亲手送到你的手上。”玉明珠面无表情地找到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手书，十分郑重地递给谢少业，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尊重了。

        似乎是预料到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很渺茫，谢少业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着，希望仿佛就在眼前，希望仿佛没有希望。

        这封信很短，只有寥寥几句话，谢少业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灵力用尽，妖骨破碎，梦境修复无望，一切终将成为梦幻泡影。”

        他疯狂地咳嗽起来，浓稠地黑血吐在地面上，显然人已经时日无多。

        “师尊，师尊！”这时密室的大门终于打开，谢绝一个箭步冲了进来，那些玄天堂的长老们面面相觑，其他琼雪派的高级弟子们也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他们在梦境中的遭遇，当年的真相被一种滑稽的手法展现了出来，所有人表情都不太好，十分的尴尬。

        一代豪杰，众人从小就崇拜的英雄人物谢老堂主，竟然还有这么不堪的过去，连抱着剑的秦墨都冷笑一声，脸上出现意义不明的嘲讽。

        殷妈妈与胡长老也跟随众人来到了密室里。

        自从受伤之后，谢少业日日守着身后庞大的妖骨为生，终于，妖骨承受不住梦境巨大的灵力摄取，到了要坍塌的时候了。

        谢少业只觉得一片灰暗：“为什么，琳琅，你就这么恨我吗？我爱你啊，我一直都爱你啊，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他已经不在乎尊严面子、身份地位，宛如一只死狗一样在地上凄惨地挣扎着，向着不知道谁的方向控诉着，“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爱你呢。”

        “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不信，我信呀。”忽然，一道阴风划过了整个大堂，凄厉又尖锐的女子笑声从殷妈妈的嘴里传了出来，如果自己观察就会发现，她今日没有梳妆打扮，那些珠翠脂粉统统被她舍弃了，她只留下了一张素面，苍老却极其的有风韵，一双阅尽沧桑的双眸此时只有狠毒和疯狂。

        随着叮铃叮铃的声响，她手中的八角风铃剧烈地抖动着，身后的妖骨随着风铃不断地震动着，整个宫殿都随之轰隆作响。

        “我就是知道你爱着我，所以这千年来一直承受着内心的折磨，终日在梦中寻求片刻的安宁。”殷妈妈，不，是纪琳琅的嫣然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甚至，你还跟我父亲一样迷上了仙梦丸，只有那片刻的快乐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你说你活的累不累啊？”

        谢少业已经傻了，瞳孔剧烈收缩，像是受不了眼前的刺-激。

        他终于明白刚才云珠说的那句“近在迟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惩罚”指的是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总是在他眼前经过，可是那个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沉浸于无边无际的梦境，却忽视了眼前人。

        “琳琅，琳琅。”谢少业枯树枝一样的手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纪琳琅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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