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那石头在顾玥的手中骤然沉甸起来，仿佛就是在等着这一声令下，方可大放光彩。
然而这份光彩却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下垂的手生生扎在石块之中，顾玥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将石头给捏碎了。
“你疯了！”裴云又气又心疼。
顾玥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倔强地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血淋淋的手，大声吼道：“娘亲才没有那么坏！”
“你说什么？！”
这句话不仅把裴云吓着了，还把顾玥自己也吓着了。她的双眸瞪大，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裴云察觉到怪异，握住她恶狠狠打来的拳头，转身将她整个人钳制在怀里，试探性逼问道：“你是谁？”
顾玥咬紧牙关，几乎快要把牙给咬碎了，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让其流出“我是你姑奶奶！”云云。
裴云眉头就要拧到天上去了。让顾玥再活个八百年，她都不一定有脸跟人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管你是谁，从玥玥的身体里滚出来！不然别怪本上仙不客气。”
然而鸠占鹊巢的家伙无视了他的威吓，控制着顾玥的手，像捏碎灵石一样将指甲嵌进裴云的腕骨之中，恶狠狠地要将他整一层皮给撕下来，没有丝毫怜惜。
将军府上的人跟木头一样愣在原地，对他们而言，主子遭遇袭击，不上前帮忙不对，可上前帮忙吧，这万一是人家夫妻间特有的打闹形式呢？万一裴云上仙就是喜欢被自己的夫人虐打呢？
那他们上前帮忙，岂不是狗拿耗子了吗？
于是早已成仙的众人犹犹豫豫，甚至对目睹自家主子血溅当场，被他自己的夫人打掉一层皮的戏码表现出极大地兴致，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肯有分毫的移动，生怕就此错过了最精彩的一瞬。
好戏即将推向高潮！他们屏气凝神，不再犹豫了。而新人物——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的黑衣少年也不合时宜地登场了。
“阿魂，住手！”少年跃入好戏的正中央，将故事的主人公——“难舍难分”的“苦命鸳鸯”拆散开来，似乎有血落在他的身上，但看不出。
顾玥看见少年僵着一张脸闯入她的视线之中，骤然便觉得自己要得救了。虽然少年脸色很是难看，似乎在对她发火，但顾玥不是傻子，他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且在此之前，她与少年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能让这位一直活在传闻中的脾气极差的小祖宗恼火的，应该是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跑进她身体里的家伙吧！
“你又是何人！”
裴云注意到少年的出现时，已经恼火得晕头转向了，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他这将军府！
“你们还愣着干嘛！”
听到裴云一声令下，顾玥欲哭无泪，她很想要提醒自家夫君，眼前这位少年也是位祖宗。
但身体的主权完完全全却被那个叫“阿魂”的家伙控制着，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她只能细细去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人，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连名字都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嘴巴张了又闭上，躲在顾玥体内的阿魂对无妄的出手感受非常的恼火。
无妄因而也没空搭理裴云，只放出足够的威慑将这群碍事的蝼蚁吓退，同时对着顾玥的身体呵斥一声：“再胡闹，就不要见姐姐了。”
又是这么一句。
阿魂有时候真心怀疑，无妄这家伙不爱说话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他压根就不懂得该怎么说更多的话。
就连威胁也来来回回那么两句，不给见娘亲和打得她魂飞魄散。
虽然很生气，但无妄这么一吓唬，倒是让她突然有了新的觉悟。那觉悟自不必说是她娘亲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觉悟出来的，她只不过是依着记性好的优势，将其大致复刻下来。这觉悟便是：一个人说什么话是由他本人的出身和经历共同决定的，也因为出身和经历的不尽相同，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理解另外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感，她不理解无妄的沉默寡言，就像这个所谓的昆仑将军不理解她的娘亲当年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
不过都不是当事人，不了解真相，不能理解他人的苦衷罢了。
阿魂自以为很聪明地总结着，一个不留神灵魂就被拽了出去。
“……”
阿魂已经懒得去算自己是第几次遭受这样的待遇了。
灵魂体是不能直接在青天白日下飘荡的，阿魂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到扇子里头，而扇子被无妄插到了他的衣襟处，于是她只能埋头穿过他的手臂，奔入他的怀中。
解决了祸端，无妄的脸色又平淡了下来，他这头转身就要走，那头顾玥缓过神来：“无妄殿下。”
“无妄殿下等一下！”顾玥试图喊住他，因为喊得太用力，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裴云抱着才没摔到地上去。
“诶你干嘛不理人啊？”阿魂义正言辞地批判起他的无情。
无妄无情地说：“谁伤的，谁去理。”
“……”阿魂扒在他的胸前，很没良心地选择将自己的刚才做的坏事抛之脑后，像是有两副面孔一般，说变就变：“快走，娘亲肯定等我们很久了！”
“别追了。”
“他们是殿下的人。”
东厢房内，苏若七看着地上的枯骨，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垂下可怕的眸子，看着手中攥的人的脖子。
“唔！！唔！！”
女子拼命抓着苏若七的手，反应得比前面九个还要激烈，或许是因为，前面九个还没来的及知道怎么回事，就化成了森森白骨，而她来得晚，恰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这个躺在屋子里的病弱美人，竟然会吃人！是会吐骨头的那种吃人！
白莺莺都要哭死了，师父明明跟她说，是来普度众生的啊！
眼泪滴答滴答落了下来，从脸颊流到脖颈处，流入白皙的指缝之间。
一瞬间，苏若七松了力道。
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白莺莺猛地换气，鼻涕眼泪就这么被她自己吃进肚子里，模样很是狼狈。
那只要生生掐死她的手，似乎也不太敬业，被她这可怜一刺激，竟发起抖来。
“走……”
白莺莺敢肯定，这位美人病得不轻。
她倒是想走了，美人你倒是先把这恶魔的手给……
那只手撤了。
白莺莺惊魂未定，双脚就先一步夺门而出。
历代的昆仑将军性格大多比较豪放，对凡尘俗物的需求是极低的，所以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榻、一桌、一椅，四壁空荡荡，什么可供观赏的东西都没有，大门一开，白莺莺跑得很是顺畅。
明明是仲夏，风穿堂而入时，地上的白骨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既然来了，就帮我个忙。”
苏若七坐在地上，裙子上的褶皱被压得乱七八糟。
无妄带着魂扇走进来，这一刻的阿魂，也格外地安静。
“找个好地方，把她们埋了吧。”
无妄沉默着领了命令，将魂扇放回到主人的手中后，就自顾自走了出去。
“娘亲。”
阿魂探出一个脑袋来，轻轻趴在苏若七的肩上。才趴下她又悔了，大意了，她还从来没在娘亲面前现过身，如今只露出半个魂体，还这么唐突地喊她，会不会吓到她啊？
然而苏若七像是没听到这一声叫唤一样，沉寂了许久，这才给了阿魂介绍自己的机会：“娘亲，阿魂可以幻化成人形了。”
“我知道，阿魂很棒。”苏若七微微勾着嘴唇，似乎在笑，却笑得很是难看。
简简单单一句夸奖，就让阿魂心里乐开了花，她等这一句夸奖等了好多年了。
她挨得她更近了一点，突然又心虚起来。
“可是，我现在还是只能待在扇子里头……”
“不怪你，”苏若七竟然也不觉得意外，摸着她的头，哑着声音，“是我创造了你，是我连累了你。”
“不怪娘亲的！娘亲也是迫不得已啊……”
阿魂越说越没有底气。
她恍然悟到，这一切故事的源头，都不过是心魔二字在作祟罢了。
“娘亲为什么把人放走了？是下不了手吗？”
“我看到了她的师父。”苏若七忍不住去回想，她从女子身上看到的过往。
阿魂却是发现了怪异之处：“娘亲能看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哭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的记忆。”
“她的师父上了年纪，每天捋着花白的胡子在她的身边走来走去，他告诉她，她是来拯救苍生的。”
“……”阿魂无语，现在还有人会说这么无聊的话？
“你还记得吗？师祖也常常说，我是来拯救苍生的。”
阿魂可不敢忘记。
“娘亲……”
“后来所有人都跟我说，我是来拯救苍生的，我要为他们着想。”
“可苍生哪里是说救就能救的，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付出血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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