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澄澈千年的忘川河成了血河,自是引得整个冥界都为之震撼,鬼差们惶惶不安,轮回秩序也一度陷入混乱,但所幸那寒灵虽噬攫了忘川河的灵气,却也为其所牵制,最终被阴司主神封印在河中。
这一封,就是两千年。
每当苏若七想起寒灵被封印的两千年,恰好是她陷入沉睡的那两千年,她就觉得这世情际遇,真是荒唐至极。
她睡着了,寒灵被封了,她醒了,寒灵就阴差阳错跑到她的身上,将她的神力侵蚀干净,还时不时给她整些寒毒,让她活成人不人,神不神的模样。
“那真是多谢鬼君好意,只是鬼君觉得我都活到了这把岁数了,还在乎这幅皮囊变成什么模样、肉/身是否齐全、灵魂会不会飘无居所吗?”
苏若七清楚地记得,当她说完这句话时,她的手腕刹那间被握得更紧了些,廪枫抓着她,唇瓣贴在她的耳边,像是极力在克制某种情绪,他的气息让她后怕起来,她仿佛听到他说:我真恨你的薄情。
而实际上,他一针见血地说:“那姻缘簿呢,你也不在乎?”
在乎,这个她很在乎。
若不在乎,她费不着花那么大的力气赴黄泉,也不会在两年后,还要对重修姻缘簿一事如此上心。
“我倒是好奇,若那花费了两年时间修撰出的残品化为齑粉,七七还能如此从容地与我说,不在乎吗?”
苏若七承认,她做不到如此从容。
“鬼君还当真是执着,只是不知鬼君的执着,我那当死神的姐姐是否知道?她当时呈给天族的公文里,可是难得承认了我这个妹妹,要我以大局为重。”
苏若七有个姐姐,名唤九雪,成为阴司主神之前曾历经十世为人的劫难,也是少数存活下来的上古神祇之一。
然而就是这么个千百年见不着几次面的姐姐,在得知寒灵将自家妹妹的神力侵蚀干净后,选择牺牲妹妹,保黄泉安宁。
这也是苏若七在想廪枫与阴司使者一同而来的动机之时,一点也不去想她身上的寒灵的原因,阴司根本就盼着寒灵在她身上折腾到神/魂俱灭,他们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一大麻烦。
“七七竟也会为想你死的人考虑。”
那一天,她得到廪枫这么一句评价。
与廪枫的交易,是在九雪与她旧有的三年之约上做了修改,即姻缘殿那边什么时候写完姻缘簿,她就什么时候跟他回黄泉。
而当他二人做完交易后,廪枫却又给姻缘殿之人“准了几天假”,让他们在亶爰山附近“好生游玩一番”。
当时苏若七再不理解,也只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便也懒得去求索其中的猫腻了。
可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她越发觉得,廪枫此次来,除了带回姻缘簿和她——准确来说是她体内的寒灵,真的还有别的要事在身上,而这事只怕也跟姻缘簿有关。
是什么呢?
“苏姐姐?”卿云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多么汹涌澎湃,只知道她明明吵着要喝酒,却一直趴在案上对着酒卮发呆。
目光从那杯酒中挪开,苏若七回应了卿云一声:“我没事。”
“我怎么看姐姐都不像是没事,”卿云无奈道,“春秋说得对,姐姐总是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不让我们帮你。”
苏若七苦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
“夸不夸张姐姐自己心里也清楚,来吧,要喝酒卿云陪你一块喝。”
卿云自认说是说不过她的,也不再多言,利落地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苏若七反应过来,担忧地拦住她的动作。
“喝一点没事的,苏姐姐,我在招摇山也常常备点酒,春冬时节用来暖暖胃。”
听了卿云的抚慰,苏若七也不执着,与她一齐举杯。
“我猜落老头是不同意的吧,你小心让他知道了,又要啰嗦了。”
“隔着十里地呢,他可别想再事事管着我。倒是姐姐要小心让他听到这个称呼。”卿云笑罢,呷了一口酒。
“我说你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府邸给他呢。”
“这有什么,他才是招摇山山神,那早就是他的府邸了,我用他的地盘换出我的自由,很划算啊。”
几杯酒过后,卿云脸上的疲惫渐渐消去,谈笑间两颊微微红润,显现出浅浅的酒窝,比白日精神了不少,她放下酒卮,将话题从自己转移到苏若七身上:“苏姐姐白天,可真是吓死我了,先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再是你的身体出现了异样,最后还受了伤,流了那么多血,肯定很痛吧,你明明那么怕痛,却一声也没叫,还在想着要救春秋。”
苏若七莞尔道:“傻姑娘,我活了三千多岁了,流点血没什么的,我怕痛,谁不怕痛啊,但是是我伤着了落老头,我若是逃避,只顾自己怕痛,那别说当神仙了,我简直猪狗都不如。”
看着她笑着说出这番话,卿云心里又暖又酸,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痛哭,该欢喜的是她没有看错人,她的苏姐姐一向是个有气度、敢作敢当的神仙;该痛哭的是,她的苏姐姐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总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
“你少来,真没见过哪个神仙像你一样,老是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卿云别过头去看屏风上的画,同时吸了吸鼻子,口是心非道。
其实她虽然当神仙的日子短,但也清楚当神仙的难处,仙史上寥寥数语将神仙们漫长的修行描绘得霁月清风,字里行间传达的都是闲云野鹤般的虚无,其实就只是骗无知者心生神往,而事实却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走上仙道,受伤流血是难免的,有时候甚至要做好牺牲自我的准备,因为天下苍生需要的神仙,大多是能够在艰难关头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神仙。
“那是因为现在的九重天,变了;现在的神仙,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苏若七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卿云还没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味,就看见她半眯着眼睛,手肘撑在案上,显然有了醉意,再轻轻一歪头,新换的步摇摇摇晃晃的,接连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在卿云以为她就要睡过去时,她忽得又睁开双眼,看样子是被什么事情给惊醒了,急切地问道:“无妄呢,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卿云神色怔然,摇摇头道:“不知道啊。”她回忆了下白天的场景,又道:“我记得我和春秋到那个屋子前看到无妄哥哥时,他好像很不开心,气冲冲地跑了出去,然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苏若七心中一怵,酒也醒了大半。
她当时打发无妄出去,本意只是让他出去冷静一下,照理说魂扇就算再喜欢瞎跑,因为廪枫的禁咒它也不会跑到多远去,无妄三两下就能把它带回来,不可能到现在,还不见他板着一张脸到她面前来骂她又让自己受了伤呢?
“诶,苏姐姐,你要去哪?”
卿云跟着她一起站起来,伸出手要扶却被她给拒绝了:“你先休息吧,我去找廪枫。”
看她走得七扭八歪,卿云哪里肯放心,抓着她的袖子不肯放开。
“还是我扶你过去吧。”
苏若七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坚持道:“你今天跑来跑去的,肯定是累坏了,不用管我,我慢慢走过去就好。”
“在我的寝宫里,有不放心的?”
苏若七揉揉脑袋以便更加清醒地辨明方向,然而嘴上功夫并不代表实际水准,她再怎么强迫自己清醒,也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卿云怕她摔着,只能一路跟在她的身后,直到看见她真的走到偏殿去,听到一段低沉的乐曲时,才转身离去。
苏若七听着不知何时响起的萧声,顺着记忆摸到偏殿的门,偏殿常年不曾住人,在她的记忆之中一直是紧闭着的,可今夜那门却打开了,她跨过门槛,没有留神脚下,身体前倾险些又要摔倒,她抓着门把手站稳身体,胃中翻江倒海,终于在这踉跄中一齐吐了出来。
萧声戛然而止,她迷糊地以为卿云还跟在身后,再次劝道:“我没事的,我说我要找小白,这不就到了……”
结果下巴还是被垫上了一块手帕,那手帕从下往上将她的嘴唇擦拭干净,她缓过气来,抬头看清楚身旁之人的脸后,恨不得再喝一次酒,把自己吐死得了。
廪枫不知道在想什么,将手帕叠了一层,无声地递给她。
苏若七接过手帕,同时注意到,他的腰间挂了根玉箫,取代了先前被她拿走的铃铛。
二人相对无言,这让苏若七的记忆有些混乱,她右手握着手帕,不去想那铃铛被她拿去了哪里,也不去想无妄,突然就很想跟廪枫说,这门把积灰多年,她轻轻一碰,左手就脏了,能不能再帮她擦一次?
或者是,能不能再给她吹一次萧,她很久,没有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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